一周后。
八月的热浪把谷仓铁皮屋顶晒得噼啪作响。埃隆摘下护目镜，用袖口抹了把颈后的汗，柴油发电机排气管在泥地上洇出个歪扭的问号。马克抱来两瓶冰镇Root Beer，玻璃瓶外凝的水珠正顺着收割机改装的线圈支架往下淌。
“这玩意真能改良土壤酸碱性？“马克用瓶口指了指嗡嗡作响的设备，他新买的李维斯牛仔裤还留着农机店的价格吊牌。
埃隆拧紧最后一颗黄铜螺栓：“高频振动可以打散板结土层，去年《农业工程学报》有论文...“话音被螺旋桨的轰鸣截断。
两人抬头望去，那架塞斯纳172的阴影正从麦田上掠过，翼尖气流压弯的麦穗像被巨梳犁出的沟壑。
挂号信是第二天晌午到的。邮差老汤姆的皮卡在砾石路上扬起两道尘烟，发动机盖上的褪色贴纸还印着“支持本地奶农“标语。“蒙特利尔来的航空信。“
他把信封扔进饲料筐，“你妈妈的字还是这么好看，当年她给教堂设计的彩玻璃草图...“
埃隆蹲在干草堆旁拆信时，谷仓燕的羽毛落在他发梢。母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亲爱的埃隆，我将于一周后抵达温哥华，希望能在那里与你汇合，我们决定与你共同迎接新的生活......“
“太好了！“马克用草叉挑起捆苜蓿，“等你去海边吃三文鱼时，可别忘了...“突如其来的引擎咆哮淹没了后半句话。那架蓝白涂装的飞机几乎是擦着风向标俯冲下来，震得谷仓顶的陈年灰絮簌簌飘落。
老马克握着双管猎枪冲进来，枪托还沾着新鲜泥巴：“昨天他们在灌溉渠取样，今天又扫描谷仓——这些人找的根本不是转基因作物！“这位三十年老农的格子衬衫被汗水浸出盐霜，“而且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埃隆的手伸进法兰绒衬衫口袋。金属碎片温热的触感让他想起冬夜焐热的怀炉，此刻它正在掌心规律脉动，如同微型心脏。
“抱歉瞒了你们。“他把碎片放在饲料袋上，表面神秘的纹路在阳光里泛着油渍，“我利用手中的工具对材料进行了简单的检测，这应该既不是农机零件，也不属于任何已知合金。“
他把这个碎片递给了马克，“这个还给你，由你们决定是否交出去。但是，不管怎么样，都要感谢这些日子以来你们的款待！”
谷仓突然陷入寂静，只有催熟的麦浪在窗外沙沙作响。老马克用布满裂口的手指摩挲碎片，突然眯起眼睛：“七十年代民兵组织在这附近坠毁过实验飞机，为了你们这些孩子们的安全，或许应该把它交出去。“
黎明前的雾气还未散尽时，灰狗巴士的刹车声惊起了田埂上的云雀。埃隆把实验室笔记塞进登山包，扭头看见马克父子站在褪色的约翰迪尔拖拉机旁。小马克突然跑过来，把个牛皮纸包塞进他怀里。
“我妈烤的苹果派，“少年踢着石子，“她说城市里买不到真正黄油的。“
老马克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孩子，常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巴士驶过42号公路界碑时，埃隆在起雾的车窗画了个麦田圈。后视镜里，马克挥动的牛仔帽渐渐融入晨雾，远处那架固执的塞斯纳正在云层间穿梭，机尾拉出的白线像条没有尽头的虚线，遥遥指向落基山脉的轮廓。
......
晨雾在废弃谷仓的铁皮屋顶凝结成水珠。三百米外的灌溉渠旁，三个穿着卡其色工装服的身影正用双筒望远镜观察车站。
领头的老者放下军用级测距仪，喉间的呼吸声带着老式氧气面罩特有的嘶鸣。
“目标登车了。“一旁的卡尔·温特斯合上记录本，防风外套上的“加拿大农业研究所“徽章在朝阳下微微反光，“教授，指挥部刚传来命令，要求立即回收...“他瞥了眼巴士方向，“那个异常信号源。“
老人从胸袋摸出铝制药盒，抖出两片缓释硝酸甘油片含在舌下。“你们两个年轻人，还记得1992年的北极圈行动报告吗？“
他的牛津皮鞋碾过泥地里半埋的拖拉机零件，声音像砂纸打磨生锈的轴承，“当时我们在冰层下找到的十二块样本，有七位植入者出现严重排异反应。“
艾米莉·李在军用平板上调出加密档案，屏幕蓝光映出她锁骨处的淡粉色疤痕——那是去年在哈萨克斯坦执行回收任务留下的纪念。
“但这次的目标个体携带碎片明显已经很长时间，完全不符合...“她突然噤声，因为老人解开了衬衫领扣。
纵横交错的增生组织从老人脖颈蔓延至胸口，犹如被闪电击中的老树根。皮下隐约可见的蓝光随心跳明灭，与二十米外检测仪上的辐射峰值完美同步。
“三十年前我亲手把第一块碎片缝进胸腔时，“他重新系好纽扣，最上方那颗银质纽扣刻着模糊的原子符号。
“北美防空司令部的医生说我能活过圣诞节就是奇迹，在我陷入长时间昏迷后，芝加哥大学甚至宣布了我的死讯，结果...我却活了过来。“
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涂着农业研究所标志的贝尔412直升机降落在晒谷场。螺旋桨掀起的气流惊飞了藏在麦垛里的环颈雉，驾驶员比了个“五分钟时限“的手势。
“通知马西尔将军，“老教授钻进机舱时被金属扶手冰得哆嗦，“把萨斯喀彻温省的监视等级降到日常防护。“
他摸索着安全带插扣的枯手突然停住，“那孩子背包侧袋里的实验室笔记...必要时可以复制，但绝不能惊动目标。“
艾米莉·李正要争辩，老人从公文包抽出一沓泛黄文件。1987年的机密档案照片里，穿着防化服的研究人员正从阿拉斯加冰川中切割出某种金属残骸。
“当年我们太急着破解秘密，“他剧烈咳嗽起来，染血的手帕在晨光中飘落，“结果毁掉了最珍贵的活体样本。所以...必要时，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我有一种预感，他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惊喜！“
当直升机升到树梢高度时，艾米莉透过舷窗看见巴士正驶过42号公路桥。桥墩上的涂鸦还留着去年洪水的水位线，与检测仪上的辐射轨迹诡异地重合。
她打开加密频道准备汇报，突然听见教授在和后舱技术员低语：“告诉内华达方面，大教堂（51区内部传闻中的地下设施代号）的通风系统该检修了...“风声吞没了后半句话，但艾米莉注意到教授用钢笔在航线图上画了个倒置的教堂尖顶。
五分钟后，晒谷场只剩下深浅不一的轮胎印。某只大胆的乌鸦飞下来啄食老人遗落的药片，却突然扑棱着翅膀栽进泥潭。在它最后抽搐的视野里，远处谷仓顶生锈的风向鸡，正缓缓转向落基山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