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德坊,宿国公府。
程处默逗弄着咿咿呀呀的程处弼,二人击掌玩得不亦乐乎。
程咬金听完孙五朗他们的陈述,冷笑连连:“突厥都成这鬼样子了,还有人愿意呆在他们的破船上!”
崔氏一声冷哼:“国公查出是谁,本夫人自会用手段。”
论商贾一道,几个姓程的捆一堆都不及一个姓崔的。
程处默头也不抬:“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心头有数,要不然能出动左卫?”
渭南郗氏拦截程处默马头,显然是有人撺掇的,程处默不便当场审问罢了。
左卫出动是李世民对曾经站在突厥破船上的臣子、世家发出警告。
再不悬崖勒马,将迎来粉身碎骨。
不现场捉拿指使者,必然是因为其身份令天子都觉得为难。
“可能这事最后就是惩处一两个人,打击不到一家一姓。”
程咬金长吁短叹,意难平。
嗯?
程处默咀嚼了一下这话,目光东移,程咬金默默点头。
虽然不是驸马都尉、同州刺史乔师望所为,却可能是他族人干的。
大唐早年与突厥关系深的人不少,许多突厥马也因此得入大唐,同州乔氏为其中翘楚。
要不然,他凭什么在大唐与突厥酣战时,穿越突厥领地去册封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呢?
有利有弊,乔氏因此立了大功,却也难免因此被拖下水。
老响马三教九流皆通,敢这么肯定,自然有其消息来源。
“阿耶,要不要赌一把,同州刺史会不会清理门户?”
“逆子!就赌他不会!”
崔氏看着这对活宝父子,无可奈何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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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候卫翊府中郎将梁建方出手,将当日在场的游侠儿送到大理寺。
大理评事荔非葛布抽丝剥茧,锁定了万年尉乔植。
尚书右丞宇文节及时阻止了荔非葛布的行动:“陛下已经知道此事了,吩咐暂停一切追查。”
同州刺史、庐陵长公主驸马都尉乔师望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同州乔氏跟突厥苏农部长期交易马匹,交情自然深厚,行差踏错是难免的,控制不好就会出事。
指使渭南县郗氏为难一下程处默,本身也不是多大事,可搭上苏农部的刺杀,性质完全不同了。
让乔师望自己处理族人,省得让人说李世民鸟尽弓藏。
宇文节是不愿意沾这糊糊事的,奈何他在这位置上,总得扛一点污名。
锅(官)场就是这样的,要么别人为自己背锅,要么自己为别人背锅。
在官场厮混一辈子,还能是实权高官,基本逃不脱这规律。
荔非葛布不傻:“上官,不能这么空口说白话呀!日后有人追究,下官前程不保都是小事,落个同党之名可就惨了。”
“除非苦主自愿放弃追究。”
即便宇文节位高权重、身为储相,闻言也只能苦笑。
这事没法下符文,甚至都不便明言。
符文是指尚书省对六部九寺、州县,州县对里坊村保的下行文,不是道家的符箓。
大理寺不愿意接这口锅,宇文节也只能在程处默身上打主意。
不知道宇文节怎么找到了左屯卫仓曹参军谷补衮,让他出面跟程处默协商。
程处默在殿院寮房内,亲手为谷补衮烹制茶汤:“师兄这仓曹参军,该挪挪窝了。”
谷补衮饮了一口满嘴发麻的茶汤,笑容越发灿烂。
这个师弟就是懂事,先把师兄升迁当开门条件。
唯一不好的是:茶汤里的秦椒放多了。
这个时代的椒,基本是指花椒。
啧啧,阿耶的眼光就是好,教了那么一个念旧情的学生。
至少,凭程处默这话,一个长史是能捞到手了。
从六品上长史是一卫中最大的文官,到顶了。
“同州乔氏那一头,由驸马出面说情,让你不再宣扬,长安尉乔植辞官,并安排去陇右马场,终生不得回长安城。”
“作为赔偿,乔氏愿意出耕马十匹、乘马二匹为礼。”
即便是耕马也要四五贯钱一匹,乔氏相当于出了一百贯钱。
程处默眯了眯眼睛。
耕马十匹,正好弥补程家上庄、程家下庄的畜力缺口,乔氏对宿国公府是下了工夫研究的。
“有什么不妥吗?”谷补衮看了眼程处默。
“这个赔偿数量,是乔氏主动提出的吗?”程处默悠悠发问。
如果是,程处默不介意对同州乔氏发起同等调查。
谷补衮大致明白了程处默的顾虑,笑着排解程处默刚刚升起的戾气:“这是尚书右丞为了调解,特意去民部了解宿国公的实食邑状况,所得出的大致结果。”
宇文节走民部查的啊,那没事了。
谷补衮总算明白,为什么说和的好事能落到自己身上了。
程处默看人下菜碟,要不是谷补衮来,或者是尉迟宝琳来,他未必肯和解。
一旦闹腾开,同州乔氏的颜面就得受损。
现在的宇文节,算是李世民眼里的红人,做事有板有眼、不肯循私,就连刑部尚书、任城郡王李道宗以私事相求,他仍坚守原则。
“不违律令、不损大唐的情况下,同州乔氏得在宿国公府需要时支援一次。”
程处默加了条件。
马匹对同州乔氏来说不是事,程处默不觉得那就是诚意,倒有点“嗟,来食”的感觉。
加上那么一条,能让乔氏如鲠在喉。
谷补衮笑了。
自己的升迁开头,马匹为实,逼乔氏给承诺为尾,程处默锋芒毕露。
虽然这些条件不至于让同州乔氏为难,却也实实在在恶心了他们一把。
宇文节纵然不满意,也不可能纡尊降贵跟程处默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御史大夫履新,你的日子未必好过,要不要趁机换一个部司?”
谷补衮小声说。
萧瑀被迁为正二品太子少傅,尊贵不假,手头没啥实权,也不能参议朝政。
正四品上黄门侍郎韦挺右迁从三品御史大夫,一步踏入了三品大员行列。
韦挺是息隐王李建成一党,所以仕途受了影响,要不然早就是三品了。
谷补衮说程处默日子不好过的原因在于,韦挺刚愎自用,僚属格外难当。
萧瑀的脾气大一些,却讲理,尤其是愿意俯下身子跟僚属讲理。
有意思的是,任命韦挺为御史大夫是李世民一意孤行,没有哪个公卿愿意支持韦挺,包括与他关系最好的侍中王珪、同样长安韦氏出身的官员。
程处默摆手:“等我挺不住再说吧。”
当官的日子有顺境也有逆境,总不能要求处处都一帆风顺。
没有抗压能力,是走不远的。
不是处处都有羽翼为自己挡风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