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姐夫韩文博骑着自行车，带着赵东阳直接去了南山厂，还真不远，就隔两条街而已，但是上下坡度高，没人带着，得绕几个圈，即使还是在同一个区域里面，一小时都到不了。
这一片区域，是属于渝都工业区，厂房很多。
机械厂，手工业厂，一个连着一个，即使是上万人员工以上的超级大厂，这都有好几个了。
南山厂虽然是渝都最大的饲料厂。
单是规模来说，还真远远不如第三农机厂。
“这是我发小，于涛！”
韩文博不愧是在这一片工业区混的大厂子弟，人脉关系还真不赖。
他给赵东阳介绍的。
是饲料厂的一个车间副主任。
“涛，这是我媳妇的弟弟，我小舅子！”韩文博搂着于涛把事情给说道：“他说有个饲料配方，想要和你们南山厂合作一下，你们看能不能聊聊！”
“合作？”
于涛一头雾水：“和我们南山厂合作，找我干嘛，我搞生产的，一个小车间副主任而已，有个屁用啊！”
“那你总有门路噻！”韩文博掏出烟，给他递了一根。
“要找，找副厂！”
于涛点烟，眯了两口，说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了，我们南山厂，有点排外，蓉城饲料厂来找我们合作，结果让我们厂长给晾起来了！”
“南山厂是不是把技术科给组建起来了？”赵东阳看着南山厂的牌子，忽然有些记忆了，他看过南山饲料厂的一些新闻。
这厂子，再熬不过五年，在八十年代，是民营企业发展的垫脚石，是最早一批被人给承包经营了国营厂，这承包的人，还真捡漏了，谁也没想到，南山厂组建了一个规模贼大的技术科。
搞技术路线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因为战略部署的问题。
失衡了。
简单来说，把太多资源砸在了技术上面，但是技术迟迟没有找到正确的道路去突破，积累越来越多，可成果却始终没有出来，吊着这么一口气，把南山厂给吊死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这南山厂，后来变成了南邦饲料生产制造企业，凭借着技术积累，又引进了倭国最先进的生产线，把南山技术科所研发的新饲料配方，变成了事实，直接风靡整个市场。
后来这还变成了一个商业案例，进修商管的，都会拿出来分析一下，在企业经营上，技术和生产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如何维持一个相辅相成。
赵东阳对这课记忆尤深。
“有这么一回事！”于涛苦笑：“我们来了一个新的副厂长，市府直接空降下来的，还是从三线建设出来的，一上来就的大刀阔斧的要改革我们的生产制度，还要把全年预算砸进去百分之二十给新成立的技术科，导致我们去年补贴，奖金，都停发了，厂里面的人，意见可大了。”
“能给我们引见这人吗？”
赵东阳目光微微一亮。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我可提前和你说一说，这人脾气可非常的固执的，可不好谈，这蓉城的饲料厂的人，都让他好像咸鱼一样，挂起来晾了！”
于涛提醒说道。
“谈一谈吧！”赵东阳说道：“我自己琢磨出了一些配方，也想要通过你们技术科来验证一下，是对是错，另外我们大队搞养殖，需要饲料，具体也需要一个饲料厂去合作！”
韩文博的这个发小，还是很给力的。
半小时的时间。
就已经把赵东阳领到了，他们厂的副厂长，朱伟峰的面前，这个戴着眼镜，穿着中山装，不到四十岁，有些精明过头的厂领导的确不好接触。
一张嘴，他就直接把天给聊死了。
“配方？我们不需要配方，南山厂有足够的自信能研发出最好的饲料配方！”
朱伟峰最近忙的要命，还真没时间聊这些东西。
“朱厂长，南山厂的技术科成立时间这么短，能有什么积累啊，你们如果能有更好的乳猪饲料配方，那么你们南山厂，早就占领市场了！”
赵东阳毫不客气的说道：“如今上面已经明确的提出了要进行改革开放，那是全方位的，也代表着，计划经济时代进入了市场经济时代，一旦进入了这个市场经济的时代，那么和以前就打不通了，旱涝保收的日子一去不复，南山厂本来就没有优势，技术科如果不能够及时进行突破，南山厂没有足够的技术积累，就会被市场直接所淘汰，南山厂这些年的生产情况，机械老化那是一个短板，新饲料比不上蓉城饲料厂的质量，在整个西南来说，更是排到了后面去了，你就算是把所有精力投入到了技术科，可技术这种东西，要是能吃口饭就突破的，也不会这么多厂子变得入不敷出了！”
从经济计划时代进入了市场计划市场，一批一批的国营厂抗不过去，最后进入了破产清算，被私营企业承包的局面，这是大势所趋。
但是也有一些国营厂凭借着对时代的琢磨，先走出了一步，完成了内部变革，把国营厂做大做强，最后成为了国营大厂。
朱伟峰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
他看得见时代的不一样。
也感受到经济时代的来临。
甚至他愿意大刀阔斧的去做，只是能力差了一点，或者说，运气差了一点，南山厂最后一口气，没有挺住，最后倒是债台高筑，不得已被甩锅，所有努力，付之东流不说，还给别人做了嫁衣。
“如果南山厂的技术科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凭什么能做得到，乳猪饲料，本来就是一个新方向的发展，国内现在都没有正经八百的乳猪饲料的配方，你说你有新配方，说的简单，可做起来多复杂，每一道配方，都要经过无数次的验证，你身后连一个单位都没有，你让我相信你吗？”
朱伟峰的思路很清晰，简单来说，就是不信任，不信任赵东阳能拿出来的配方，他先入为主，就认为赵东阳扯大旗，假大空，说话毫不客气：“你要是想来借着这点技术来招摇撞骗，想要来我们南山厂打秋风，那么你找错人了。”
养猪要经过很多阶段的。
第一个阶段，就是乳猪阶段。
乳猪（0-25日大，14-30斤）这个阶段的小猪仔，这是一个养殖基础，合理的饲料配方养殖，能增强整头猪的基础，反而是不合理的饲料配方，导致乳猪阶段营养不良，或者肥胖过头，都会导致后续养殖出现巨大的问题，不是养不大，就是养不肥。
乳猪现在是没有特别的饲料配方的，甚至还不够重视这个阶段的猪仔，不会把这个小阶段单一画出来。
“朱厂长是觉得，除了南山厂，其他地方没有人能研发出乳猪饲料的配方来？”赵东阳有些没辙了，背后没靠山，没有办法让人信任。
他就算是把配方都拿出来了，可没有经过技术验证，他们也敢直接开去生产吗。
不敢生产。
又如何能验证这个配方是对的呢？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了。
“我虽然不认为，我们南山厂天下第一，但是除了南山厂之外，最少在益州境内，我不认为，有人比我们的技术更加先进，我们南山厂，六九年组织技术人员去燕京第一饲料厂学习，七二年引进全国最先进的猪饲料生产线，七五年完成对水产饲料生产车间的建造，去年组建起来了技术科，是我们的一个巨大突破！”
朱伟峰毫不客气的张扬起来：“我们不需要依靠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的配方！”
这性格，聊天还真聊死了。
赵东阳算是一无所获。
他甚至是有一种什么想法。
有礼，送不出去的感觉。
他想要把这一款乳猪饲料的配方提早八年丢出来了，震一震市场，却忘记了如今的环境，加上在这一行之中，没有依仗，别人都不信任他。
“文博，不好意思，我朱厂就这样，实在帮不了你！”于涛苦涩的说道。
“没事，你们朱厂这臭脾气，方圆十几个厂，那都是知道的，上个月，你们南山厂还因为这位朱厂长，直接和东面的机床厂打起来的事情，我们可都是知道的！”
“哎，反正我们厂算是多事之秋啊！”
“不管如何，多谢你帮忙了，有空来我家喝小酒，带上嫂子和孩子，咱们这些发小，也很久没有聚一聚了！”
“没问题！”
两人聊的高兴。
倒是赵东阳的情绪有些失落。
问题出在哪里呢？
不怪别人。
他太嚣张了。
简单来说，如果有人说，拿着一个配方，还是最好的配方，直接让他掏钱合作，放在未来功成名就，手握整个企业生产大权的他，能够信任这种事情吗？
他现在算是深刻了解了这个时代，没有人背书，寸步难行。
这不是未来可以捡漏的时代。
拿现在来说。
还是一个计划经济时代。
容错率极低。
宁可不做，不可犯错。
这是很多国营厂人的心思。
“东阳，不要丧气，这渝都，又不是只有南山厂一个饲料厂！”韩文博骑车带着赵东阳，辛苦的穿梭在一个个上下坡之间，感觉赵东阳的情绪有些低落。
“姐夫是不是也不相信，我们能拿出一款好的饲料配方啊？”赵东阳坐在自行车后座，斜着脑袋，看了一眼浑身大汗，全身用力蹬车的韩文博。
“倒也不是不信任，只是也怀疑，你们怎么来的配方！”
韩文博笑了笑，憨厚的说道：“这两年，很多国营厂都在说，技术技术，各行各业，都有自己技术发展，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技术发展是一个天坑，就拿我们农机厂，当初赵厂搭建我们厂的技术科的时候，谁能看好他，谁有信心他能突破现状，脱颖而出，砸了这么多年的投资进去，在很多人看来，还不如给我们建居住楼，多发点福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