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阴郁堡格外阴郁，虽然外面是晴空万里的正午。
将军办公室内，原本属于图留斯的位置正坐着来自王宫的大臣，科波夫。他是锐眼鹰来到独孤城后第二天抵达的，为了监督锐眼鹰的工作。等他亲自确认一切就绪后，才会通知皇帝出发。
当然，他真正的目的，这屋里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可真让人意外。”
听过巴尔古夫的叙述后，科波夫现出吃惊的表情，又极力控制住它别失控。
而他旁边坐着的罗帕德早就失控了。不解，迷茫，从头到尾都听不明白。
继而变得愤怒。
“这是诬陷！说我儿子谋害皇帝？绝对不可能！”
“指挥官，我理解你的心情。”科波夫厉声说，“但请你先住口，现在是我在讲话。”
“陛下安全的最高负责人是我！什么时候轮到了你！？”
“我代表陛下来监督工作，我就是陛下的代言人！给我注意你的措辞！”
科波夫用更高的声音压住罗帕德。指挥官剩下的话变成了咬牙切齿的表情，然后沉默下去。
罗帕德身边的奈莎一直低着头，面如死水，不发一语。对面，图留斯眉头紧锁地看着罗帕德，没有说话。
科波夫敲了敲桌子。
“看来罗帕德，你的失误已经板上钉钉了。事实上就在昨天，我还收到了来自莫萨尔方面的抱怨。你那个爱惹事的儿子在旅店里殴打一个兽人平民。当时我以为是偶然事件，所以没有理会。”
他指着罗帕德，连着点了几下。
“但这次呢？居然变本加厉，企图强奸吉娜瑞斯的祭司！光这一条就足够定下大罪！如此恶劣的人谋划刺杀，难道还有不合理的地方吗？”
罗帕德猛敲桌子。
“光凭这个怎么能证明我儿子有罪？这种事要讲证据！那封信完全可以是伪造的，我敢说是凶手杀人后塞进去的！”
“你要搞清问话的先后顺序，指挥官。现在是我们怀疑你！你必须证明这封信跟你儿子无关，而不是反过来向我提问！如果你解释不清，那也别怪我无情。你将被送回帝都接受审判，锐眼鹰内部也必须进行全面整顿！”
“你这！”
怨气堵住了罗帕德的嗓子。他只喊出个开头就咳嗽起来，脸上的血色少了一半。他感觉快要失去意识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这绝对是个阴谋。为了刺杀皇帝，先离间锐眼鹰与皇帝之间的信任，制造裂痕，然后这个裂痕就会变成护卫工作中的巨大破绽。
但怎么解释？气氛对自己压倒的不利，科波夫也听不进去话。
“请容我说两句，科波夫大臣。”
打破这个状况的，是图留斯。科波夫投向图留斯的目光有些疑惑。
“将军请说。”
“我觉得，直接把加留斯·马洛定义成叛徒为时尚早。”
科波夫的疑惑加深了。据他所知，图留斯和罗帕德不和，许多年前就是这样。
但他还是平静地问。
“此话怎讲？”
图留斯顿了一下。
“可疑的地方有几个。但最让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刺客会选择加留斯作为内应。”
这话一出来，在座的一些脑子转得比较快的军官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稍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图留斯身边的瑞姬也是心领神会地点头。
将军继续说道。
“他名为锐眼鹰的副官，实际上权限并不高。以我对罗帕德指挥官的了解，加留斯可能知道陛下的行动路线，但并不知道具体时间，甚至都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可能不来，对吧？”
罗帕德的头脑被图留斯这波口水给浇得有些清醒，虽然他不愿意承认。
“是的，”他说，“我只能和科波夫大臣提供一个参考的时间，具体时间要让陛下来定。”
“也就是说，光策反一个加留斯不足以威胁到陛下。”
图留斯的话得到一些人的赞同，连科波夫也不由得点头。
这个将军果然比罗帕德经验丰富得多，也难对付多了。
他想了想说道。
“刺客的想法我不知道。我们现在讨论的也不是可能性的问题，而是加留斯的问题。”
“那就请允许我简单分析一下吧。”图留斯说，“诸位都知道当年的佩拉吉奥斯一世，在圣堂祈祷时被兄弟会刺杀。我曾研究过相关资料，也大致整理了一下兄弟会是如何得手的。”
图留斯站起来款款而谈，瑞姬开始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的将军。
“佩拉吉奥斯去圣堂祈祷似乎是临时起意，时间路线都未曾公开，圣堂内外的安保应该也是天衣无缝。但最后兄弟会还是混进了圣堂。人们普遍认为是皇帝身边的两个侍女做了兄弟会的内应，因为刺杀发生后不久她们就不见了。”
将军边踱步边说，最后回到了座位边。
“所以我想，真要找个内应的话，那一定得找时刻不离陛下的人，至少是陛下身边的人，因为他们能随时掌握陛下的动静和想法。有时候陛下想去哪里做什么，比起护卫，那些侍从会先知道，而且很准确。”
“将军想说，刺客们不会找上加留斯是吗？”
科波夫加重了语气。他不喜欢图留斯把话说得这么明。图留斯稍稍鞠躬，坐下。
“至少我不会。而且这件事从时间上来说也有些奇怪。锐眼鹰来天际也就是三天，信里居然称赞加留斯在暗杀陛下的准备工作中做得不错。三天能干什么？他每天都在跟未婚妻打情骂俏吧？”
奈莎听了没有脸红，反倒是充满希望地冲图留斯使劲点头。
“所以综上，我认为有另外两种可能。要么是陷害，要么是在帝都的时候加留斯就已经成了叛徒。那样牵扯的人会更多，可能性也更小吧？”
说到这儿，图留斯扶了下额头。
“哦抱歉，我几个月没回去了，不知道你们那边的事。我说完了。”
平静重新降临在办公室里，一时没有人说话。
军官们的表情都很复杂，即使不完全赞同，动摇还是有的，何况有些人还会赞同。
你看罗帕德，看图留斯的眼神里似乎有了感激。
科波夫沉思起来。
也罢，欲速则不达。就算不能靠这一手按死锐眼鹰，只要能限制其行动和权限，也算是有所收获。
他抬了抬头，问其他人有无意见，没有人发言。
那就先这样吧。
“鉴于图留斯将军说的在理，此事容我向帝都禀报。在那之前，锐眼鹰继续原有的工作。但为了确保你们不再惹事，证明你们的忠诚，我要将一部分人调回帝都。指挥官，你懂我的意思吧？”
这谁不懂？整个锐眼鹰都成了怀疑对象，就是这个意思。
罗帕德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一句。
“遵命。”
*****
下午，罗帕德和奈莎回到龙桥镇的据点。这里一下子宽敞了不少。
除了还在马卡斯的士兵，剩下的人手被科波夫调走了一大半。现在罗帕德只剩下三十人可用。
科波夫说了，会从帝都重新选出护卫皇帝的人。锐眼鹰只负责检查各地的安保工作，三十人足够了。
“简直胡闹。”
办公室里，罗帕德垂头而坐，喃喃自语。
他连发火的精神头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加留斯，耳边全是那小子的胡话。
“加留斯……”
他的头进一步垂下去，被他的双手接住。
“叔叔，吃点吧。”
奈莎进来了，把一盘肉和一碗蔬菜汤放在桌上，推到罗帕德面前。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加留斯……”
“千万别这么说奈莎。我，我也一样！我！我！”
罗帕德全身发抖，嘴里只能吐出颤音。奈莎连忙扶着他的肩膀。
“叔叔冷静啊。”
“我一定要报仇，必须报仇！”
这个父亲抬起了头，瞪着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
是的，报仇。不管是作为父亲还是长官，不把诬陷杀害加留斯的凶手揪出来，心中这口恶气永远不会平息。
奈莎当然和罗帕德是同样想法。但相比愤怒，她更多一些理智。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凶手呢？虽说差不多能确定，凶手就是想刺杀陛下的刺客。但接下来恐怕直到陛下出现之前，他们都不会再现身了啊。”
是这样，罗帕德也很清楚。
刺客会找一个他想不到的角度出现，实施刺杀。即使失败，也会逃得无影无踪。而自己根本无法预料刺客的动向。他们甚至可以随时放弃刺杀。
虽然那对皇帝而言是好事，但现在的罗帕德脑中已经渐渐没有保护皇帝的概念了。
仇恨，只有仇恨。他一定要杀死那些刺客，即使他们放弃刺杀也必须死。
“如果他们不出来，那就引他们出来。”
罗帕德站起来，右手抓了两下，又看向满脸问号的奈莎。
“我的想法是这样……”
*****
“哈哈，干得漂亮！”
回到圣所的杰瑞，莎莉茵和巴贝特，用一个精彩的任务报告换来了阿斯垂德的抚掌大笑。
不仅把脏水泼给了锐眼鹰，还干掉了一个副官。锐眼鹰肯定被猜忌了，说不定还会被缩减人数。
必须趁这个机会完成第三步。
领着三人到自己的房间，阿斯垂德在桌上铺开地图。
“这第三步最难。我们要找一个能接触到皇帝的人，干掉他，然后替换他。”
“替换？”杰瑞歪着头问。“就是伪装？”
他问完就意识到自己犯二了。想到那个魔法面膜，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阿斯垂德冲他轻笑一声，将手边阿蒙德的信展开看了一眼，又放到一边。
“根据信里写的，我四处打听了一下，有两个合适的人选。一个是美食家，一个是礼仪官。”
“有区别吗？”
“区别就是一个在屋里做饭，一个在外面接待。”
阿斯垂德的手指落在地图的独孤城位置上。
“美食家是锐眼鹰从帝都带来的。虽然是自由身，但经常担任皇帝的御厨。而且他是个兽人。”
说到这儿，阿斯垂德哼了一声。兽人诗人之后是兽人厨子，有趣。
巴贝特掏着耳朵：“他已经到天际了吗？”
“是的，但接近他并不容易。他应该是经常在独孤城里，很少出来。等纳兹尔的回信看看吧。”
也是。一个厨子，想必整天躲在厨房里，不会轻易露面。
杰瑞皱了皱眉。
“那就礼仪官吧。”
“礼仪官是锐眼鹰到独孤城以后选的。”阿斯垂德盯着独孤城的标志说，“根据皇帝的喜好，基本可以确定是吟游诗人学院的院长维阿墨。”
“好吧，还是得选那个厨子。”
阿斯垂德瞧了杰瑞一眼。
“这口改得挺脆啊。”
“我只是觉得一个院长很难接近而已。”
“是吗？我倒觉得那个院长比厨子好对付得多。厨子是锐眼鹰陪着来的，身边肯定少不了人。院长就是院长而已，身边只有些糊里糊涂的学生。”
“别开玩笑了，一个厨子有什么难对付的？”
“你对这行还是不了解吧，杰瑞？”
两人说着说着眼神撞在一块儿，竟有了些火气。巴贝特还是第一次看到敢跟阿斯垂德正面叫号的正常人。
呃，小丑不算。
“我同意杰瑞的意见。但我认为应该把大家叫到一起，讨论一下。”
莎莉茵冷静地走到两人中间，这样说。阿斯垂德抬了抬眼皮。
她可以直接拒绝。毕竟之前都说了，聆听者只负责听夜母的话，自己负责发号施令。
但现在，她觉得应该同意莎莉茵的话，为的是好好分个大小高低。
阿斯垂德背过手，一贯冰冷的目光有了挑战的热情。
“可以。等维萨拉回来，咱们就开个会。看看这事听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