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姐妹擎着这把破叉子,锋利的尖刺紧紧抵住我咽喉,再往上一寸,便可要了我的小命。她满脸怒容,言辞近乎歇斯底里,浑身的伤痕和特制钢架正随着愤怒身躯起伏不休!
“你先把这叉子放下,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我惊得浑身战栗,一味躲避锋芒。弥利耶仍紧紧揪住我,在眼球前晃荡着这把凶器。她见我已被吓破胆,方才作罢,将破叉子往包内一塞,瞪着一双深黛闪亮眼睛逼视着我。
我舒松被她掐得发红的脖子,稍微组织了一下语句,将昨日遭遇黑发女子的经过大致描述一番,包括她是怎么出现在储藏小屋里的,又是怎样走在破墟过道中,与另一名金发女獍行日常对话等等,事无巨细全部告诉了她。
“这不可能,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她一连说出许多不可能,默默地取了两支烟点燃,提给我一支算作坦白交代的补偿,正抱着自己膝盖前后摇摆,说:“不,我相信你所说的这些话,当然,你们也不可能会知道那些,如果说是凑巧,我快要疯了!”
我接过烟,饱吸一口,顿时呛得连连咳嗽。果真,自打成了女儿身,我已变得不会抽烟了。造成如今这般混乱究竟是什么原因?也许眼前的这个女人知道,但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味在我身上套情报。而今,她似乎遇上了比之前更困惑的事,勿忘我姐妹烦躁地掐灭烟,在地坑内来回踱步,忽然转过脸,问:“那个黑长发的女孩,她有什么特征?”
“特征?我近距离遇到黑长发时她浑身漆黑,体感十分寒冷,就像个女鬼似的。外貌是个东方人,年纪可能二十五、六。最后与她擦肩而过时应该洗干净了,但肤色仍很苍白没血色,”我瞥了一眼勿忘我丢弃在地的破皮装,问:“这种紧身束腰的皮衣裤,是不是弥利耶的特殊制服?之前我就很诧异,那女的也穿着同样款式,不过是黑色的。”
“不是什么制服,那只是我为了行动方便找裁缝特制的。”她抛了烟,坐回到我身旁,抱着脑袋身子发颤,说:“这就更匪夷所思了,她不应该这个年岁,可她为什么会有那个?”
“你是指这把叉子?”见她又打算掏烟盒,我忙将自己手上的那支提给她,轻抚般拍着她的后背让其冷静,同时无限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问:“可以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那不是什么破叉子,这东西叫做安贡灰(AngonGrey),是早期葡萄牙商人在日本经商时,参考幕府武士铁尺的款式而锻造的短刀,专用于防身,弥利耶的每个人都有。”
“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那四个人就是你的同伴,只不过我很难理解,你们弥利耶行事前难道不先开个晨会,也不统一部署?而是各干各的?”我回想着那东西的外型,笑了:“但这东西的外观也不像是短刀,更像是烤肉时所用的铁叉,就是大了许多。”
“最早的安贡灰就是用来野营烤肉的,后来挥舞顺手也就成了刀具,你这死丫头别乱扯话题,你管它用来做什么的。”她不耐烦地一摆手,要我闭嘴,指着自己的破包说:“而那把安贡灰,它属于我,是我的!但这东西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它已被下葬了!”
“等等,叉子下葬了?这是什么意思?”听完此话,我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女儿去世后,我将自己这把安贡灰随着她的骨灰一起葬入了坟墓。在车祸前的那场血战中,安娜一直拿着它防身躲在车里,她总说妈妈,小刀送给我好吗?所以我想,就将它当作我自己,陪着她在凛冽冰冷的地下度过漫漫长夜。”豆大的泪珠顺着勿忘我姐妹的脸颊滚落,打在我手背上,她依旧带着笑容,惨伤地说:“我的名字就刻在叉子的把头上,所以一眼就能认出,那件事后,我再也不会哭泣了,不论怎么努力,都是这张讨厌的笑脸。”
一股我从未体验过的悲伤瞬间填满我的胸膛,望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我再控制不了情感一把将她深拥怀中,叹道:“勿忘我姐妹,你想哭,就尽情地哭吧。我不会再嘲笑你的笑脸。”
“不,我现在没功夫哭,你当我是你啊,动不动就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也许你这乡下妞觉得哭能带给男人美感,能叫人怜惜,可我是个女人。”不料她丝毫不领情,一把推开我站起身,叫道:“可为什么这把安贡灰会拿在其他弥利耶的手里?别人不可能知道它。”
也就在这时,我忽然忆起不久前在封墙口抽烟,胖子范斯提起希腊粉丝打电话说起古老戒指的那件事。想着,我将他的原话又向勿忘我姐妹描述了一遍,看她什么反应。
“这是那个吓尿裤子的胖子说的?天下之大还有这种怪事?”果然,她一脸茫然。说话间,她走去背包前翻出那把叉子,拿在手里掂量,跟着,就开始往外闯去。
“你,你又想干什么?你难道想拿这把安贡灰将他杀了?”见其如此怪异,我立即悔青了肠子,早知如此我谈什么灵异话题,便慌忙站起身,拦住她的去路。
“我杀那个胖子干嘛?他不过就是个无能之辈,而且与此无关。”她朝我上下打量,忽然扯开我的上衣,三下五除二扒了个干净。我不曾料到她这么做,忙用双手抱紧前胸,满面扉红。她看也不看,转身抓起包,叫道:“你这身衣服烂得没法再穿了,我见那包里还有件黑西装,你去换上吧,这样衣不蔽体的实在太难看。至于兽突的事咱们先放一放。”
顺着视线,我抓来的包里果然有件黑西装,它是掉落在仙境人茧过道前的那件。我不知她忽然要我换衣做什么,但勿忘我姐妹正在不停看表,脸上渐起不悦,我只得慌忙背过身,将衣服穿上。
“好了,别磨磨蹭蹭的,还得给你这死丫头造间化妆室梳妆打扮一番?这里又没人要看你。”她上前替我将长发扎起个马尾,站到远处看了看,说:“嗯,这样还有些弥利耶干练的模样,不错。好了,现在你带我去,将那个黑长发女孩找出来,我们先做这件事。”
“你要找她做什么?再说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啊。”我不由一愣,问道。
“自从遇见你之后,许多美妙的事接连发生,我觉得你这乡下妞可能就是我的幸运星。听着,不论她究竟是谁,但她拿着我的安贡灰,那必然与我会有些渊源。找到这人就能释解许多疑问。”她令我背起包拿上所有行头,打算立即动身,去揭开眼前迷雾。
由着她的这个提议,我忽然心生一计,这可能将是了断所有麻烦的点子,一来可以摆脱追踪我俩的Alex等四人,二来可以回避掉绝大多数的世界之子,甚至还能救出一个人。
“勿忘我姐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可能对你而言是个好讯息,”我凑近她耳根,道:“我或许知道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哪,并且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能知道其行踪。”
“诶?这人是谁?现在在哪?你这死丫头怎么老是话说半截?真是被你气死。”
“那个人叫马洛,是我们最早失散的同伴,他不知什么缘故跑进了这地底的深处,比我们现在走得更远。而且正有两个弥利耶打算活捉他,其中一个就是黑长发女孩。”说着,我打地上捡起那块表皮发白的电池板,问:“刚才我提起过,你说,像手提电脑电池板那样大小的东西,是否也可以当作它来使用?我那个小男友就被人偷走了一块,可能也是她干的。”
“也许可以吧,我自己没设计过。你是说那黑长发可能也像我这样,为了提高自己肌肉强度和反应力,特地给自己安上鬼牙齿马?所以要用到电池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看了看她的表,时间是深夜十一点,至于Alex被盗走的电池板,可能介乎于10号深夜到昨天下午,总之发生在两天前。很显然,这东西理应在黑长发手中。
勿忘我姐妹见自己想知道的都已釐清,便拖着我的手出了地坑,我环顾四下,果然就是短隧道封墙后的坑道里,只是不知在其中的哪一段。现在,我手上握有为她找到另外几名獍行的重责大任,所以有必要列举一些条件。首要的一件,便是消除身后四名追兵。
“最后我见他们好像将藠螨干掉了,但看不真切,我劝你啊打消幻想,我是不会再让你被带回到安道尔那个臭烘烘的妓院里。”她见我翻她背后的包,站下脚问:“你干什么?”
我掏出背包里的喷漆罐,说:“给他们留条短信,这样我们便可以不必分心再去顾虑其他,身后总有人在追踪,你也觉得很烦吧,万一有了眉目,被他们一搅,啥事都干不成。”
“可以,”她自揣了下处境,也觉得自己受了伤可能难以应付四名凶神恶煞般的敌人,便顺从我退让一步,道:“但只能我去留字,你想给他们留什么?先说给我听听。”
“就写我们去找马洛了,让他们设法去到仙境更深处的荒芜石窟,一有消息会另外留言,别再继续追击,我是自愿跟从你走的,我更喜欢与你待在一起,用我的口吻去喷墙。”
十分钟后,她打破墟败墙那头回来,将一个空的喷漆罐丢在地上,替我松开捆扎双手双脚的绑绳,说:“都按你说的写了老大一面墙,他们只要不是瞎子,肯定能看见。”
“另外由现在开始,你不准再打骂我了,我被你打头脑子就会变笨,我越笨就越找不到其余的弥利耶,”趁她上前替我松绑时,我故意凑近她脖根亲吻了一下,撒娇道:“我并不是为了取悦你,我是真的喜欢与你待在一起,另外我也对弥利耶的事很神往。”
“你这死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那套媚术对我无效,糊弄那几个傻子可能还管点用,老娘可是身经百战过来的。”她微微一笑,却也不介意,将我扶起身后,说:“好了好了别再提条件,适可而止吧。我早说过再丑也总比你这个乡下妞会打扮,赶紧找到我们的人,一下子多了四名弥利耶,咱们这回必定是赢家,就让公羊、执行队、世界之子他们哭去吧。”
出了地坑,我按照记忆,很快找到那段水银瀑布的走道,沿途我将所见所闻向她描述起来,她默默地听不住点头。就这样,我和她边走边说,当来到四个黑铁壳齿轮的地方,她一把将我拦下,然后站在原地查看起来,嘴里啧啧称奇。
“这究竟是什么?”起先我也很纳闷这些装置是干嘛用的,见她眼神异样,开口问。
“我也不知道它们是干嘛用的,但曾经见过。使用这些东西的人,不是暗世界里任何一派,也与我们无关。”她示意我抬高腿,注意脚下,说:“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恬静时的勿忘我姐妹是温柔的,她原本生得就很标致,如果面容不狰狞满口喷粪,完全可以堪称美女。我作为男儿心的女儿身,当然喜爱与她这类人为伍,这就是所谓的为红颜弃兄弟,我想Alex肯定能理解。他不也一样,为了金发女獍行不在乎马洛的生死?
这样的女性实在迷人,本身又足够强势,你丝毫不必瞻前顾后担忧她会有生命危险。与她同行,就像在领略另一场爱恋,可惜对象不是Krys,这稍微让我内心有些负罪感。我身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我不论思维还是念想越发与女孩相似?难不成我本来就是个女性?
“我明白了!”她在前方忽然大叫,将我从幻梦中带回现实。抬眼望去,我与她正站在两具倒吊烧得发黑的骨骸前。勿忘我姐妹手指前方,那头是一地碎裂的透明硬壳,之前蛇形怪影曾在那里被更大的一只吞了脑袋,此后这东西就排出了许多透明巨卵。而此刻,被水银封死的那只,露出的部分已经不会动了,显然已是离死不远。
“那究竟是什么?这么大一只。”我浑身一激灵,本能地往后倒退数步,问。
“索伦姨妈!”勿忘我姐妹皱着眉头,掏出珠帘给自己戴上,然后提来另一面,说:“这东西和之前那条蛇其实是同一种东西,它们是相生相息的关系,她就形同女皇蜂,靠不断吞吃那条蛇来维持生计。每次排卵后就会很虚弱。过去的它还能控制那东西,但在八年前它被干掉了,目前只有部分肢体才有反应。而曾被它控制的那条蛇,反而成了主宰。你确实杀掉过它,但那条蛇比你这个头脑简单的乡下妞更高一筹,它特地回来这里给自己上了道保险,这样它成虫即便被干掉,也能依靠眼前的藠卵再度重生,又重新变回了幼虫,所以需要不停地猎杀活人,让自己复原长出头角。”
“这种东西该怎么对付?它好像老在这一片徘徊,这是个严重威胁。”
“那条蛇很久以前,和索伦姨妈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类,它也有名字,叫做达米安.吕库古(Dimianois.Lycurgus),是这家人里的长者,也是老吕库古的表叔。索伦是他的媳妇,他们死于很久之前某个腥风血雨的八日屠杀。藠螨是个通俗叫法,这种东西的真实名称,叫做云诺虫(CloudNumph),本身是很美好的东西,神话里也是仙女的意思。但是,他们由古蛮移植体的头窍破壳而出,因而成为最邪恶的生灵。”她扶住我的肩,让我不必害怕,嘴角带出一丝神秘微笑,道:“那底下的地方,也就是你所说的仙境,最早是它们的巢穴,初生的云诺虫还保持着天然爱美之心,所以那地方才会显得瑰丽飘渺,但它们不断被人杀害,变得越来越邪恶,最终无法忍受那里的空气,才跑来臭气熏天的阴沟里。至于怎么扫除?我自有办法,决不会让它再度复活。”
“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我是说你比起善良公羊和其他人,厉害太多了。”见勿忘我姐妹能够滔滔不绝吐露出如此之多的秘密,而一部分与起先我的猜测不谋而合,我开始由衷地佩服起她来。这个弥利耶既能打学识又渊博,真是美貌与智慧集于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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