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主教大人。今日，城里出现了名为‘因信称义’的言论。您对此可有了解？”
闻言，德戈特面色一变。
他直了直腰杆，臃肿的身躯随之晃动，肚子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弧线。
“陛下，法雷尔总主教的行径，已经严重过界了。
“多年来，他一直宣扬那个名叫‘长老会’的异端理念，妄图解构圣主赐予的恩惠，将崇高的圣职变成底层信众票选的代表，变成政治性的话事人。
“碍于他本人在大战中的功勋，以及其总主教的圣职，我尽管时有劝阻，但对他的执迷不悟，也始终无可奈何。
“可现在，他是演都不演了，竟公然污蔑教廷、轻贱圣宗。
“这已经不是他个人的言论与思想问题，甚至不是他那个长老会的异端主张问题了。继续放任他瞎弄，只怕会严重影响王国教会整体的声誉，让王国背离圣主的道路，失去圣主的偏爱。”
德戈特言辞恳切，简直像是真的在为国担忧一样。
菲力与奥托对视了一眼。
尽管这是在书记官面前，要做记录的正式会议，但德戈特主教公报私仇的目的，实在太重了，显然表演的用力过猛。
“咳嗯。总主教大人，我同意您的观点。法雷尔总主教的行为，确实是对教廷权威的严重冒犯。
“身为遵循圣主教诲，获得圣主偏爱的国度，王国理当维护作为圣主意志继承者、践行者的教廷，避免民间私自散布异端学说。
“只是，法雷尔总主教与您一样，都是得到了教廷认可的，属灵的高级圣职者。
“以王国的立场，我们要尽可能尊重法雷尔总主教的个人言论，一如尊重您一样：只要没有被教廷本身驳斥，那总主教说出的话，就是教会的意志，是圣主的意志。”
奥托以宫相的身份，娴熟的说着车轱辘话，同时也向德戈特总主教点明，他们二人真正的态度：
在兰斯总主教“听宣不听调”，对王室“围剿叛军”的命令阳奉阴违的当下，宫廷想要动法雷尔，就必须通过同为三大主教之一的德戈特的手。
要么，你自己上阵冲锋，主动激化矛盾；要么，你出面去联系教廷，给法雷尔下一个正式的定论。
别担心，我们是支持你的，始终是你的靠山。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
德戈特看着奥托那微眯的双眼，额头冷汗直冒。
合着你们叫我来，还搞这么正式，是要给我上强度？
让我看好的小年轻，给你那徒弟陪葬，也就算了。现在是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
“……圣座本就日理万机，近月又圣体抱恙，恐怕难以及时应对此事。”
“那，恐怕就得请您——”
“——但是。”
眼看奥托没打算把最后那层窗户纸捅破，德戈特连忙叫停。
“按教廷惯例，当圣宗陛下因故不能理事时，枢机主教团可以临时代替圣座，进行决策。
“我会尽快向教廷递交请示，请枢机团下批示的。”
“枢机团么……”
奥托微微侧目。
枢机，教廷中的一种职务，辅助圣宗治理教会的助手与顾问。
一如总主教一般，这个职务并非正式的圣职。它脱胎于圣座联邦的核心——罗马教区的神甫团，随着教廷属灵辖区的扩张，而逐渐演变成了专职的幕僚团。
以世俗权力做比，枢机就类似宫廷内的各部长官，而总主教则类似行省总督或公爵，是在教廷的中枢与地方上，共同撑起教廷统治、延伸圣座意志的职务。
只是，区别于各地的总主教，枢机主教有一项不可僭越、无法撼动的至高权利：选举圣宗。
是的。名义上“唯一能与圣主沟通”的圣宗，其产生，既非世袭、也非指认，又非圣灵亲自点选。
身兼圣座联邦的元首，以及属灵世界的最高君主，圣宗是在前代蒙主感召、回归天国后，由枢机主教们开展闭门会议，推举选拔出的。
作为某种惯例，又或者世俗政治的延续，历代圣宗几乎全部来自半岛或神圣帝国，基本没有来自其他地区的。
这也导致，当下力推巴士利总主教、王国首席主教德戈特担任下一任教宗的王室，与枢机主教团之间，关系非常微妙。
亲善的非常亲善，敌对的非常敌对，尤其是另外两位主教的支持者们，态度鲜明的简直有愧于圣职者这一身份。
“总主教大人。虽然我与国王陛下，不便对属灵的事物过多置喙，但情势紧急，您的请示得到批复，大约需要多久？”
我们没空慢慢磨蹭。你的建议听起来不够简明，做好上阵冲锋的准备吧。
看着奥托那微笑着的儒雅面容，德戈特只觉得自己耳旁，隐隐有威胁的话语声在响起。
……不。考虑到这男人在魔法领域的造诣，说不定这真就是无法察觉的心灵感应呢。
德戈特咽了口唾沫，赶忙补充：
“宫相大人，您请放心。我与半岛主教有密切私交，会后立刻通过他，将正式的请示递送教廷。
“至于枢机团的批复——如果能得到有效助力，我会尽快敦促此事的。”
我尽力，但你也得帮把手。
对此，奥托不置可否。
菲力看着眼前疯狂眼神交流的二人，心下了然。他轻敲两下木桌，而后做出定论：
“既然如此，就劳烦总主教大人多费心了。宫相，此事由你亲自跟进，有紧急事项需要统筹调拨的，你可直接行事。”
“遵旨，国王陛下。”
“愿为陛下分忧。”
二人相继应承后，三人又就先前讨论的“请奥利安公爵出兵”一事，简短明言了一番。很快，国王再次轻敲木桌，示意会议结束。
两位书记官赶忙上前，将对内对外的两份纪要呈上桌。
菲力简单扫了一眼，在去掉了几乎所有细节的对外纪要上御笔朱批，而后拿起对内那份，勾勾画画。
“这部分删掉。关于半岛教廷事务上，添一句‘集合宫廷力量，优先督办’。
“宫相，总主教大人，还请确认有无其他需要修改的部分。”
对国王已经批示的纪要，二人自不会多言。待书记官迅速重新誊抄后，二人相继画押，两份纪要作为此次会议的结果，正式归档。
“宫廷那份一如往常，内廷的额外影印一份，递送王太后。”
“遵旨。”
书记官恭敬地退出房门，房内只剩握着国家最高权力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