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樊采颐上车的时候,苏道山感受到车厢的震动。但身后是怎么回事却不知道。
而融合了道种之后,现在的他不用回头去看,脑海中就已经能够通过声音,震动以及一种奇妙的感知力,勾画出一个立于自己身后的少女。
少女一上车,就在地上丢下了几个铜钱,同时,手里还握着一把剑,剑锋正对着自己。
“王通,”苏道山跺了跺脚,叫道,“停车。”
马车没有反应。不过一帘之隔的王通,就跟聋了一样。
苏道山无奈地回过头,迎上一张娇俏的瓜子脸和一双喷火般的杏眼,瞳孔陡然放大——没扎头绳,魔女宋喜儿!
“这位姑娘,”苏道山一脸正气,从容不迫地拱手道,“不知……”
少女眼中厉色一闪,挺剑就刺。
苏道山亡魂大冒,当机立断跪倒在地:“仙子饶命!”
剑锋在脖子上停下,感受着那冰冷的剑锋,苏道山脖子瞬间冒起无数鸡皮疙瘩,背心发凉。实力相差太大了。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别说反抗,连一丝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苏道山也想过赌一下。
如果对方只是那位寒谷的雪仙子的话,他怎么想,对方也没有杀自己的理由。
一来,自己昨日也算和她并肩御敌。自己关键时刻杀了屠森,虽然是本能地自救,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间接救了对方。二来,对方把道种打入了自己身体,又算是一层交集。
不过,面对魔道妖女宋喜儿手中的剑,苏道山的膝盖就不受控制了。
按照奉元殿的通缉令描述,宋喜儿是魔道三宗之一的极星宗弟子,出道不到两年已经犯下多起滔天血案。尤其是半年前江安城蒋家灭门一案更是震动天下。蒋家上下七十九口,尽皆被杀,鸡犬不留。
通缉令上对宋喜儿的描述为“冷血残忍,杀人如麻,狡诈如狐,喜怒无常”十六个字。
身为一名研究过无数案例的法硕,苏道山前世各种被打脸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一件事只是逻辑推论出结果,那不管这个逻辑再通顺,再严丝合缝,最后结果都可能出现意外。
你觉得人家不会杀你,人家偏偏就杀了你。理由有一千个一万个,随便选一个最不合理的,等到刀子落下来的时候,也就合理了。
所以说,找死的话,就真的会死!
头铁也要讲运气的。运气好一万次都死不了,运气不好一瞬间就没了。那些骑摩托山路飙车,骑电瓶车跟重货抢道,浑身描龙画虎提刀砍人的,直到死之前一秒,怕是都不信自己会死。
于是果断跪了。保命嘛,不寒碜。现在打不过该认怂就要认怂,等以后打得过了……
哼哼!
“不装了?”少女冷着脸问道,目光在苏道山可怜巴巴的脸上和跪下的膝盖扫了一眼,神情简直复杂到了极点,“你不是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么?”
“不装了,不装了。”苏道山既然已经跪下了,便彻底丢掉了君子的包袱,回归前世小市民心态,倒觉得浑身舒泰。
他一边赔笑一边好奇地问道:“仙子知道在下?”
原身记忆中,却没有这一段。
“去年中秋诗会,”樊采颐冷笑道,“苏二少爷的风采,可是让人记忆犹新。”
去年中秋?苏道山想了想,神情渐渐变得不自然,尴尬地一笑。樊采颐也笑,不过是连连冷笑。
在翼山城,关于这位苏二少爷的笑话有很多,其中一个就发生在去年中秋之夜。当时,恰逢文道大宗师蒲东阁途经翼山城。翼山城城主朱子明于城北锦园设宴相迎,并举中秋诗会。
那一夜,翼山城的知名人物都齐聚一堂,赏月赋诗,世家子弟们更是趁机求教,请蒲东阁点评。锦园之内,灯火通明,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苏道山也参加了诗会。只不过,当大家都在大厅吟诗作赋时,唯独这位苏家二公子站在花园山亭上,孑然独立,对月独斟,一副自古圣贤皆寂寞的模样。
摆足了孤标傲世,卓尔不群的pose。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朱子明长子朱学安过去相邀,这家伙倒是彬彬有礼,用他自觉最委婉的语气拒绝道:“如此良辰美景,却与一帮俗人为伍,听那些七拼八凑味同嚼蜡的所谓好诗,岂不可惜。”
这一下,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扫进去了。朱学安当时气极反笑,拱手道:“我等庸才,自然是入不得苏大才子法眼的。”
言罢拂袖而去!
若是事情到此,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大家议论这位夯货不通世故又爱装逼的又一个例证罢了。
但错就错在,有人把苏道山的话传回了诗会大厅,搞的群情汹涌,有人当场就挽着袖子要好好教训这妄人一顿。大厅里的苏显文更是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便在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蒲东阁却笑起来,说了一句:“诗书易读,风骨难养。年轻人虽傲气些,但自得雅趣。清风入怀,明月当空,独赏这良辰美景,倒是我们俗气了。”
当时,众人听了,一个个神情精彩到了极点。
要知道,蒲东阁乃文道大宗师,一句评价,万金难换。但他治学严谨,惜字如金,无数青年才俊为搏一赞,绞尽脑汁而不可得,却不料一个众所周知的憨货装腔作势一番,一首诗没作,却搏了个风骨难得,卓尔不凡的评语。
这样的考评,放在在场其他家族子弟身上,只要稍微运作一下,传出去,就是伯乐和千里马的一段佳话。
一时间,错愣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不忿者有之……
而诗会过后,蒲东阁这番话流传出去,苏道山果然名声大噪。别说其他城不明真相的人纷纷打听,就连本城的人再看苏道山时,眼神也不一样了。
就像一坨臭狗屎,横看竖看都是臭狗屎,可偏偏有名动天下的鉴宝人说这是一坨金子,任谁也要自我怀疑一番……是不是自己真的看错了?
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个小插曲,过后却被蒲东阁的对手获悉。
在详细调查了苏道山,确认这就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呆子之后,这些人把矛头对准蒲东阁,添油加醋四处散播。传来传去,就传出了蒲东阁“一味宽厚,良莠不辨,鱼龙不分!”的名声。
这种名声普通人无所谓,但对于蒲东阁这种大宗师的声望却是极大的损害。
“什么文道大宗师,左右不过是一个和稀泥的老糊涂罢了!”
甚至有人主动跳出来碰瓷,宣称拒绝蒲东阁对自己的任何评赞,言曰:“羞与翼山苏二齐名!”
而要问樊采颐为什么这么清楚,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跟着老师蒲东阁一同进的翼山城。诗会时,她女扮男装,就坐在蒲东阁身边!
当时被苏道山一杆子扫翻的“俗人”当中,就有她在内。
过后老师受到的攻讦,她更是比谁都生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总之,昨日她一上苏道山的马车,就立刻把他认出来。
只不过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不光自己看走眼了,整个翼山城的人都看走眼了。这家伙哪里是什么不通世故装腔作势的书呆子。又哪里是什么古板道学宁折不弯的迂腐君子。
也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恶趣味,竟窝在这边远小城里装成这般模样。
注视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混账东西,樊采颐忽然心念一动,用剑尖抬起他的下巴,道:“作首诗!”
“什么?”苏道山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公子不是说我们都是一群俗人,所作的诗尽皆七拼八凑,味同嚼蜡么,”樊采颐冷笑道,“我今天就见识见识苏公子大作。”
“仙子说笑了,”苏道山摆手道,“在下哪里会作……”
话没说完,就被樊采颐出声打断道:“公子何须谦逊。既然公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是才华横溢,实在见我们这些人的诗词不堪入目,才有感而发。不然的话……”
樊采颐眼中寒光一闪,手中长剑一紧:“那就是公子有意侮辱了?”
“作,作!”苏道山当即改口,很是主动地从马车上备好的书囊中取出了纸笔。
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刚来这个世界两天,眼前一抹黑,小命还攥在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女手里。别说人家只是逼自己作诗,就算是逼自己裸奔,这该脱还得脱,该跑还得跑啊。
先苟活下来,猥琐发育才是正途。
“不知仙子以何为题?”苏道山一边铺纸研墨,一边问道,“作诗还是作词?”
“中秋诗。”樊采颐道。
对于一个汉语言文学毕业的穿越者来说,这种诗自然是必修课。
苏道山假装思索一番,提笔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