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两个门吗,原来也应该是两个院子,这个门洞的这个大门是什么样子?
剑章根本连另一个大门的样子也不知道,现在却想着这个门。
出了门看看出来的门,内凹的双扇双环黑漆大门,门敞开着。走到和里面门洞对照的地方,才发现有门的式样和间隔,但被封了起来,石头抹灰封起来的,一点也看不到内里的情况。往东是南厢房的屋后墙,往西隔着一间厕所的屋墙就是栏圈了,外面看没有倒塌还很整齐。
只是可可的把门封住了,如在石头墙上贴了一张泥沙凝固的纱布。在纱布的上面左侧和栏圈相连接的地方还是裸露的石头和石头缝,在一条石头缝中飘着两个小精灵,也就是纸片人,不同的是不是人的身体头上飘着精灵,精灵近乎透明,但依然可以看出来身体上闪忽着两个蝴蝶一样的小翅膀。
他们是几乎身体都探出来了,极小的一部分在墙缝中,不用支撑,好像有空气就有了力量,如同从一个胡同口往外瞧,也好像因为什么事情从胡同口折身返回了。通衢大道便于行走便于人多,胡同才是留住之地,阴暗和破败都算不上什么,只要能栖身就什么都能栖息下来了,身体就是人的胡同。
他们是什么是谁呢?
好像迎合剑章心里的这个疑问,其中一个小精灵说,既然他在这里,我们就走呀。
声音很浅很欠,根本没打算那是声音,只是一个传达。
为什么我在这里你们就要走,我在这里就能代替你们在这里?
何必明白呢,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能够明白的,连我们做的我们也不一定明白,只是按着一个不明白当做明白去做就行了,明白都是后来的,已经无关紧要至多是一种解释,而且是很多解释,越解释越解释不明白。搭上一条线就有很多线。
我也不明白我怎么在这里,我要做什么?
呵呵,你和我们一样,你一定会明白的我们也会。你随着那边飞来的一男一女就行了,我们走了。
说走就走,走得没有影子,墙壁还是墙壁,石头缝还是石头缝。
没有人看见。谁家有了丧事,都会在门外摆一张桌子,那是迎宾、致谢、留用、送别、收吊礼用的,处处飘着纸烟灰,有礼乐忽然就会响起来,门口蜂拥着很多人,来上祭的和看热闹的,在唢呐排笙竹节筒的悠扬中进进出出,司仪高声喊着祭盒帐子的数目催促孝子们出来谢客。
没有,精灵们走了,自己翻身又进了门。
飞翔着的一男一女在胡同口停下和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汇了合,通道中的人也去融合,就是一男一女,进了门,直奔西堂屋。三哥早亡,现在五哥丧妻,承事的人是大哥二哥姐姐妹妹和四哥。
一切从简,因为这不是喜丧,就是八九十岁寿终正寝的那种,而是苦丧,五哥中年丧妻侄子少年丧母。还因为手上拮据,根本没有钱来办事。
说到费用,不懂这个的四哥还是稍微问了一下二哥事情办下来估计要用多少钱。说到钱,大哥二哥先后有事出去了,四哥和姐姐妹妹每人凑了两千元,算是能把事情遮勉过去,然后就投入了悲痛之中。
还有一个小插曲,名正言顺的人死了灵车来拉人去火化可以免费可以报销,现在的死者是个黑户,就有了些争执,就是要收费,她只有结婚证没有身份证,有是有早就过期了,不算。死者为大,钱是一切为生为死的桥梁,必须得答应。
灵车走了,这一男一女就要告辞。
剑章盯着他们,他们看不见剑章。
坐车,美丽的泰楼路在车轮下蜿蜒和颠簸;也飞翔,有些通道只有底儿没有顶儿;也走,走在旷野之中。又出现了狮身无翼狗头卷筒子耳朵长尾巴的三头兽,天空无尽的高远,这次这些兽门终于定格下来,不再大也不再小,和眼睛一个比例。
女:你看这是几只?
男:还用看吗,三到十只,是七只。
女:气兽都是成群的,最少三只,最多十只,带你去想去的地方。到了十只就可以了,几十只也和十只一样快,再也快不起来多少,反而是累赘了。你也不来看我,忙忙忙的,都是瞎忙。
男:不得不忙,消耗着才有劲头,一面验证一面构成。
女:我知道得塌了堵了,才会有路出现,可是稍有不慎也是危险重重呀。
男:伸开双臂站在旷野,还有什么,就是一个点,无数向的直线都来贯穿,死的未必死生的未必生,真做不得假假也做不得真不是真也不是假,我刚要说它就走远了。一直想要一条路,甚至走着了还是要路,是为了说明真的是这样,可是谈何容易。在这边说不准在那边也说不准,只有一半生着一半死着的时候才能插言,可言语无味啊。
女:时间不是概念是个存在,时间变了形才是时间,原来就是生活。生活和时间一同老去死去才是大道,做着的是要过去的,过不去的是要铭记的。这个铭记必须归于遗忘,假借着是它,全部是它,而又不是它。
男:还是死胡同,不能不是死胡同,从一个胡同到另一个胡同,绝望的渺茫就是它。空间处处容身,容身处处是空,空来说明它真的不空,是对于世界也是对于生活也是对于眼睛,都真就是都不真,真的又离不开不真,托着我们而最后也要消亡我们。
女:你还是不甘心,你的不甘心是恨不得你能够拿出来让至少走这条路的人看看,你想是那个证明,这就是病。后面不空前面不空,现在也在不空中,只有情感空着,非要凝结着这一点,就是不诚实。
男:我知道,我的剧场是自己的自己表演给自己看,这才能心无旁骛。把不切实际当成了实际,实际还是在实际之中。
女:这就对了,明白只是个起头,后面一连串的不明白。不明白不是另起炉灶,需要另一个开头,而是照直前进。来!
七只兽来了,后面咬着前面那一个的细长尾巴,依次用三个头的左头咬用右头咬错落开,排成一条线就好像驾了一辆无形的车。或者,这条线摇摆起来,在身后形成了一股真空,铺出了一条路。也可以是它们自己只是引子,尾随的人照着它们的轨迹前进。
忽然就到了天的那边。
天愈加恬静,温情扑面。
飞翔不这样,总有着落,断断续续的飞行。建筑、人、车辆、树木、一股风、一片阳光、灰尘、声音,只要在前边的就是引渡,挂在那个地方,然后又找寻前面的目标,目标一个接着一个,距离就一个跟着一个的纵飞,像是跳。没有行迹没有姿态,忘乎所以。
忽然不是七只兽的摆动,不是自己磕磕绊绊的飞行,而在心里消失。
心里一座桥,从这边桥头石柱上镇守的狸猫边上到了那边石柱上的狸猫那里,没有绳子没有行走,忽然就到了。再大的地方都可以小,再小的地方也可以周转,就像保护,你覆盖了那片天空,那里就布了你的网,风吹叶落喁喁私语进进出出都在的照顾之内。
明知道你来只是暂时的,你身上有我所有的秘密,停下的时间不会久长。可是还是给你一世的温情,让你有对我的记忆,这是唯一留下的东西。
生命其实只要出现就是永恒了,在记忆里永恒,永远不会失去。
只是那不再是你的情感。
永远无法重演。
他们没有说话。
在时间的切面上穿梭,时间自由伸展,也可以找补,短了长了都能够整形,总量不变。现实世界是最好的平衡,这已经有目共睹,空间都是台阶,台阶不是孤零零地在初冬的阳光下晒太阳,而是深入穿插和生长和碰触到其他界的内里和边缘上,这个飞翔光怪陆离驾轻就熟。
没有没走过的路,没有了也可以越陌度阡,只要你到过那里。没有不熟悉的标志,你是谁的就在谁的路标之下,名下就是范围之下,你可能没有走过,但他却走完了全部的路,包括往上往下的。
只要不是飘到哪里算哪里的无奈,身体跟着灵魂走,目标就是方向,不是不系之舟,牵念就是道路,所有的方向只有一个方向,万物生长靠太阳。
这是回家去。
回家去了。
最后是坐车的这一对,车在良楼路段的坑坑洼洼扭扭斜斜中大汗淋漓。
车抛锚了,司机师傅又打电话又拿出扳手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后来还用上了万用表。车停在古道上,林子边上一个粥棚,木架子顶着草苫子,摆着几个方桌,伙计毛巾搭在肩膀头上招徕顾客,和粥棚连城一排的厨房中冒着粥的热气和香气。
男的说:“去那边看看。”
两个人下了车,男前女后,在靠近山坡的一面安坐下来。
这是第三次经过这里了吧,男的说,都是来,不知道就来了稀里糊涂。
女方一直不出声,用不着出声,不出声更好。只要女的出声,男的就动辄得咎说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也都是错的,没鼻子没眼头上脚下全是灰,是最卑微的现实。有时候日子只要还过下去就不能认真,耳朵却通达了,这边进那边出,金戈铁马的声音也无法惊动,深潭把什么都吸收进去,后来就成了黑暗。
黑暗蔑视生命,不在于冰冷而是长久,也不在于全地全时而是阻挡并且阻挡成功了,是塞满并且使之容易发酵。错误不全是错误,至少反衬了某一点正确,无理也有有理的地方,无理可以对接太多的更无理,偏偏在稍微有理的地方停住了。似是而非,首尾倒置,温暖是黑暗的更加忧伤。
山坡上冬草荒芜一片,被霜打了,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