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桥镇多槐树,每个巷口隔几步总能看到那么一两棵,而最大的就是镇子中间的那棵老槐了。
老槐树扎根在这里百来年了,在马桥镇还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时就生长了,那村子是马桥镇的前身。
如今它树干粗壮,枝繁叶茂。
老槐树下是整个镇子最热闹的地方,无论是搭台唱戏,还是说书的,卖货的都会在这里扎脚。
此时的老槐树下正围着一群人,正中央是个说书的老先生,穿着一身长褂,手撑树下的老石墩,说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一旁叫好声连连。
这听书的一群人里,有游手好闲的懒汉,有半大的孩子,衣着富贵的店铺掌柜。
毕竟除了这些人,谁也没那闲功夫来听书,大家还都在温饱线上挣扎呢。
莫洛就站在人堆里,拢着手默默听着,此时说书先生已经讲完一个故事,准备说新故事了。
来的不早不晚,恰是时候。
“话说青溪国雨石山山岳正神至此已成就神灵四百余载,护佑一方水土……”
“他封神之时,女帝亲自为其册封,他早年曾得罪过一个单刀侠客,他封神大典时那侠客并未现身……”
“却说山岳正神封神一百二十载后,那侠客持单刀登山,与山岳正神厮杀于山巅,最终斩下山岳正神一只神臂,从容离去……”
那说书先生妙语连珠,口中故事精彩绝伦,一旁围观者连连拍手叫好。
正说着,说书先生觉得有些口渴,于是拿出一个茶碗放在老石墩上,又转身去拿茶壶。
只听得叮叮叮一阵脆响,说书先生转过身拎着茶壶正准备倒水呢,忽然愣住了。
茶碗里多了小半碗铜板。
旁边还有人跃跃欲试,拿着铜板正准备往里头抛呢。
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觉得自己牙有点疼,低头望着碗里的铜钱,心想,我特么喝口水容易么我?
铜臭,铜臭,我这碗还喝不喝水了。
说书先生瞪着眼睛,看着碗里躺着三颗黑乎乎的铜板,在一堆黄澄澄的铜板中格外的辣眼,跟特么盘过似的!
眼见着一群人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说书先生淡然道:“我是那种收你们铜板的人吗?”
说着,说书先生端起茶碗,放在手心滴溜溜一旋,碗中的铜板如同天女散花一般铺散开来。
那些铜板仿佛长眼睛一般,或者说是追寻它过去的轨迹,竟然各自回到了原主人的手中。
一群人当时就懵了。
宛若神人啊!
说书先生撇了一眼莫洛,莫洛低头望着手中三枚癞瘸子的‘买命钱’,陷入沉思。
说书先生就着茶壶喝了起来,众人震惊之后皆以为是什么江湖术法,于是纷纷叫好,一片叫好声中,又有几块碎银子抛到了老石墩上。
说书先生乐呵呵的收了起来。
一旁有好事的人问道:“老先生刚不是说不收铜板吗?”
老先生当时就不乐意了,振振有词道:“我收的是碎银子,跟铜板有什么关系!”
一群人各自琢磨起这话来,都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话说几十年前,有一位自称玉面灵狐的奇女子……”
老槐树下又传来说书声,莫洛却没再听了,他悄悄退出人群,沿着来时路愈走愈远,径自回家去了。
一路上又路过几家铺子,买了好些东西,都装在背上的竹篓里,其中就有几两好猪肉。
向来清贫,鲜尝肉味。
一来一去的功夫,太阳滑落到西边天。
莫洛一路悠闲惬意,走到马桥时,忽然听到镇子外传来马蹄声。
莫洛回头看去,来的是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一老一青年,老人一身锦衣,青年一身戎甲。
这两人一看就是身份显赫。
莫洛心中一怔,连忙低下头去,闷头继续走路,不再多看一眼,毕竟马桥镇这种偏远的地方,很少有大人物出现。
嘚嘚嘚……
马蹄踩在光洁的桥面上发出清脆的马蹄声,那声响越来越近,正当莫洛忍不住想要回头瞄一眼的时候。
却听那锦衣老人笑呵呵的问道:“娃娃,这里可是马桥镇?”
莫洛扭头一看,老人正乐呵呵的看着他,一脸和善。
莫洛当时就乐了,指着桥头的石碑,认真道:“您看这两个字像不像马桥?”
老人:……
老人下马看了一眼那石碑,笑道:“是马桥二字,多谢告知。”
老人想了想,又问道:“娃娃,你不识字?”
“我识字啊。”莫洛答道。
老人:???
老人当时脸就黑了,合着你认识字还指给我看,是觉得我不识字?
莫洛又一脸认真道:“其实石碑上是三个字,马桥镇三个字。”
老人:???
这好像不是识字和识数的问题吧?你这明明是暗示我瞎……
老人决定换个问题问问:“娃娃,去你们镇上衙门的路怎么走?”
莫洛不假思索道:“用脚走。”
老人:????
你特么指定是有点毛病,而且一定是在脑子上!
“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回答问题的?”老人露出和善的笑容。
莫洛也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学堂马老师说过,解决问题时一定要思路清晰,用最快的时间得出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老人:???
你确实思路清晰!
确实回答的挺快的!
还特么简单的离谱儿……
真有你的。
老人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觉得这是教育的缺失,绝不能再让这个马老师教书了。
他皱着眉头问道:“你们镇子上像你这样的娃娃多不多?我是指在解决问题方面。”
“不多,整个学堂里就我解决问题最快,马老师都夸我天赋异禀。”
老人看着一脸自豪的莫洛,陷入了沉思……
好一个天赋异禀……
老夫误会马老师了。
等他回过神来,莫洛已经踢着一块石子走远了,石子一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老人望着莫洛远去的身影,笑道:“奇怪的娃娃……”
一旁的戎甲青年问道:“秋水先生,我们怎么去这镇上的衙门?”
老人没好气道:“骑马去。”
戎甲青年:???
两匹大马向马桥镇城西走去。
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坐着一个刻板、木讷、双目满是智慧的老人。
程秋水,天河国北营水师军师,大名鼎鼎。
……
城东边缘有间泥胚草棚顶的屋子,这屋子既在山脚,也在河边,仿佛是马桥镇向外伸出的一角。
孤零零的。
这间孤单的小屋属于莫洛,它泥胚中的每一颗泥土,棚顶上的每一根茅草,都是莫洛对生活的堆砌。
莫洛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猪肉洗净,然后用陶罐熬起了肉羹。
莫洛就这么坐在一旁,望着炉火怔怔出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是对生活的憧憬吧。
等到肉味开始弥漫时,莫洛才吸了吸鼻子,开始忙活起来。
他从屋子里拿出一把老旧的柴刀,那柴刀上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也许是生活的烙印让它斑驳不堪。
可他不在乎,他走到河边,借着河水和河滩上的砂石开始磨刀。
他的心里仿佛攒着一股劲一般,刀越磨越快,刀身越来越亮,最后,当他举起柴刀对着太阳时,刀刃反射出惊心动魄的寒芒。
刀磨好后,莫洛开始享用肉羹。
莫洛的晚餐一直吃的很早,因为他要赶在天黑之前睡上一觉。
他的睡眠一直是阶段性的,因为晚上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吃过之后,莫洛又从屋里拿出些草药来,用药罐开始熬煮。
在过滤了几次药渣之后,莫洛将药汁熬成乌黑粘稠的汁液,此时,天边的太阳已愈发暗淡。
莫洛就在这夕阳的余晖中,将粘稠的药汁一点点涂抹在柴刀上,他一遍遍的涂抹,最后,连那雪白的刀刃也变得漆黑,再反射不出一丁点光芒。
天空愈发阴暗――
马桥镇,要变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