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的孤岭上山洪倾泄,有山石和泥土被裹带着,形成摧毁一切的泥石流。
那泥石流所过之处,树木被摧毁,一切都将被这混浊掩埋。
那是大自然无双的伟力!
一晨和尚,凭借自己的气运,言出法随形成的天险。
原本这座孤岭就极为陡峭,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宛若登天,对莫洛来说是极好的地利。
如今这泥石流,让这座孤岭更加难以逾越,险上加险!
但死士们众多的人数和如同疯狗一般的悍勇,依然让莫洛陷入苦战之中。
不,这是死战!
因为古家人已经发狠,势必要将莫洛留下,因为这个饵已经抛出去太久了,久到已经失去了香味。
没有香味的饵,只能走向消亡……
这世界往往就是这般魔幻,明明莫洛身后就是寒山国的茂密林海,明明过了这道孤岭就可以在北域苟且偷生。
可这短短的距离,却如同巨大的鸿沟,因为他的身边,他的四面八方都是恶狗一样的敌人。
他们悍不畏死,只为取他性命。
鲜血、残肢、惨叫、哀嚎,还有那无与伦比的锋利,永远占据着这场追杀的主旋律。
一场疯狂的乐章,一场极尽生死的大逃杀,终于在这普通瀑布一般的雨幕下迎来高潮……
杀杀杀!
莫洛的内心在怒吼,他体内的元气极致绽放,不断散发出晦涩的律动,让他的躯体保持在极佳的状态。
刀,挥动不止,就像天河的水,湍流不息。
死士的尸体越来越多,莫洛的刀也越来越快,每一次挥动刀锋,就会洒出雨水和厚重的血浆。
屠刀之下,每一刀都是血腥与杀戮。
莫洛身后的灰雾越来越浓重,像是枷锁一样,被他背负在身上,让他的肉身越来越沉重。
终于,当死士的肢体堆起尸山时,莫洛的元气开始枯竭,他的肉身也开始脱力。
莫洛咬牙,取出灵药不要命一般的吞下。
他的肉身已经千疮百孔,就像满是裂痕的瓷器,可他不得不这样做。
他是一夫当关之人,他不能力竭,不能倒下。
一旦力竭倒下,等待他的将是最为残酷的死亡。
愤怒的豺狗会将他撕咬得粉碎!
这是一场血腥又残酷的持续战……
古家并没有这样策划,一切都是因为地势和天险延缓了死士们的攀爬速度,另一方面,莫洛实在太能熬了。
尽管他的肉身已经破败,已经有多处暗疾被触发,让他七窍都流淌出污血。
可莫洛一直都在战斗,不曾倒下,因为他心中有活下去的信念,有复仇之火在灼灼燃烧。
肉身破败就催动自己的法修复,元气枯竭又重新绽放,直到灵药被消耗殆尽。
莫洛本来就没有积累什么身家,这种高强度的消耗,彻底让莫洛变得一穷二白。
元气彻底枯竭了,他炙热的气血也干涸了,只剩下残破的肉身和手中的刀。
狂暴的雨幕几乎打的他直不起身子,这种消耗一空的状态下,莫洛连最基本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似又回到那个不曾掌握力量的凡俗。
一切都要结束了么?莫洛自问。
因为他已经被彻底打回原型,甚至重伤到垂死。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用手中的刀锋做最后的挣扎。
豺狗们窥伺着他,跃跃欲试,可他们也吃不准莫洛到底是枯竭了还是耍诈,因为他们已经被骗过许多次了。
这种血腥与暴力的对抗,竟然也存在着最原始的心理博弈。
“杀!”
死士们又重新动了起来,数量的优势,让他们不屑于与莫洛做过多的心理博弈。
你可以耍诈,但觉不能让你喘息!
漫长的逃杀过程,让死士们清楚的明白,莫洛拥有什么样的可怕实力。
那是能够在天才中称王的存在!
他们也恍然明白,原来自己才是那些妄图绞杀大象的蚂蚁。
可大象要死了啊……
莫洛凭借着衰弱的肉身,再次斩杀了两名死士,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肺部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响。
呼哧,呼哧……
视线又开始模糊,让莫洛几乎要两眼一黑,陷入昏迷,因为他已经灯枯油尽。
元气枯竭了,气血干涸了,连肉身也衰败到极致。
就像是英雄迟暮……
他身后的煞气还要叫嚣着,趁着莫洛虚弱,变本加厉的入侵莫洛千疮百孔的身体,大肆的破坏着。
莫洛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机能在不断的衰弱,像是被一直大手拉扯向毁灭的深渊。
我还剩什么呢?
这把刀?还是垂死挣扎的勇气?
“啊!!”
莫洛发出怒吼一般的咆哮声,他还要战,还要挥动手中的刀,哪怕他的血都要干涸了。
最起码他还能动,不是吗?
就在这时,莫洛体内又传来清晰的破裂声,一股精纯的力量在莫洛体内汹涌,滋润着他的肉身。
那是一股近乎生命本源的力量,纯粹而充沛,随着莫洛的每一个呼吸,开始恢复他的一切。
元气再次绽放,气血不再干涸,莫洛体内的许多伤势都被止住了,不再恶化。
这一次,莫洛清晰的感觉到这股力量的来源,那是体内那颗被封印的丹珠。
如今丹珠的封印出现了许多密密麻麻的裂缝,精纯的生命本源之力从中倾泄,如同一汪源源不断的灵泉。
下一刻,这颗丹珠竟然传出一股虚弱的意识波动。
“洛儿,你别怕,爹和娘都在。”
“洛儿,活下去。”
两种不同的声线在莫洛的脑海中回荡,厚重的男音和温柔的女声,这么多年只在莫洛的梦中出现过。
几乎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悲意占据了莫洛的胸腔。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身边,一只陪着莫洛……
可他们已经死了啊!!
莫洛的胸腔像是被烈火燃烧一般,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炙热又滚烫的血泪从他的眼角蜿蜒流下……
“啊!!!”
莫洛仰天发出怒吼,状若癫狂,他在恨,他在怨,他在发泄!
古家!古家!!
古家!!!
死士们一脸懵的看着衰弱的莫洛忽然气息狂盛起来,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怒吼。
莫洛的瞳孔已经猩红,他像是彻底失去意志,只会疯狂的挥动屠刀,带走更多的生命。
这人忽然之间就疯狂了!
搞的那些死士们死之前都是懵的,谁特么知道这货是不是吃错药了……
刚特么不还气息萎靡的等死吗???
丹珠中的能量,像是一场及时雨,久旱逢甘霖。
可及时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莫洛的身体就再次衰弱,元气再次衰竭。
可他的敌人依旧多如沙海……
鏖战和近乎癫狂的心志让他再次跌入谷底,他手中的刀似乎都不再锋利了!
因为他有茫茫多的敌人,多到让他绝望,多到不管杀死多少,都感觉无穷无尽。
无力感和恐惧感开始在莫洛的心头渲染,可他依旧不肯放下手中的刀,因为他不肯放下仇恨!
死,也要去宣泄的一腔仇怨之火!
可他已经无力回天了……
因为他已经虚弱到连自己的敌人都看不清了……
周边只有模糊的人影和嘈杂的声音,他也只能能一次又一次的胡乱挥动手中的刀。
连有人击伤他他都麻木不知。
要倒下了吗?
蚂蚁终于啃杀了大象啊……
大象倒下时,连垂死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
死士们围成一个圈,眼神冷漠的看着中间的莫洛,那里,莫洛像是一个可笑的疯子,对着空气麻木的挥刀。
这疯子,还衰弱至极。
死士们终于要迎来他们的胜利了,这胜利太过艰辛,可这只凶猛的猎物,也终于走向生命尽头。
死士们就这么看着莫洛,就像是在欣赏一场滑稽的舞蹈。
有什么,比濒死前的癫狂更加可笑呢?
“杀!杀!杀!”
莫洛的嘴中还含糊不清的吐着杀字,他看不见敌人,也知道自己是与空气搏杀。
可他挥刀的手不能停下!
他不能败,不能倒下!
哪怕这挣扎有些可笑……
莫洛的心底惨笑:月月姑娘,我终究还是没能活下去啊!
你呢?你还好吗?
虽然很想再见你,可我不想我死之后还能遇你……
死后是要去哪里?阎罗殿吗?
那我能再杀回这人世间吗?
好恨啊!!!
他若不要我再杀回人世,便要斩了阎罗鬼曹下酒!
莫洛带着不甘和怨气,却已无力回天……
我还剩什么呢?什么都不剩了啊……
‘你还有你的意志啊!’刀传来波动。
绝刀在莫洛的手中滚烫起来:
‘其实我早已锈迹斑斑,并不锋利,只有握在你手中时我才变得锋利。’
莫洛的模糊的视线开始清晰起来,他分明看到手中的刀满是岁月的痕迹,残破不堪,仿佛砍柴都费劲。
可莫洛手掌紧握之时,它的锋芒便耀眼起来,发出摄人心魄的寒芒。
它是因为我的意志才这么锋利的吗?莫洛恍然大悟。
刀锋!即是我的意志!
癫狂的莫洛忽然停了下来,他将手中的刀插入大地,刀极为锋利,齐根没入土中,只留下刀锷和刀柄。
莫洛半跪在地,开始拔刀,那薄镜一般的刀刃,一寸一寸被莫洛缓缓拔出。
刀身每拔出一寸,莫洛身上的气势就愈发强悍,他的意志也愈发强大。
忽然,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黑影出现在莫洛身后,有的黑影很是清晰,可以看清相貌,有些则很是模糊,看不真切。
那些看的清相貌的黑影,有聂壹、聂贰、聂叁、聂肆、聂白、郝大根、郝小根、青犴、拓跋灰……
那是莫洛的敌,见过的和没见过的!
那些模糊的黑影则是没见过的,他们密密麻麻,仿佛无穷无尽,甚至在莫洛的身后的天幕下,还出现了许多尊伟岸无边的黑影。
那是莫洛的所有敌!
过去的敌!现在的敌!未来的敌!
绝刀·拔刀式·万众皆敌!
这才是绝刀的终极奥义!
万众皆敌,举世茫茫皆敌手,这是敢于向敌人出刀的勇气!
这是拔刀时所需要的势!
随着绝刀的最后一寸锋芒被拔出,莫洛身后那恐怖如同天象的黑影通通破碎,仿佛他们都被这出鞘的锋芒所击溃。
莫洛身上的势越来越强,仿佛他不再是一个濒死,穷途末路的困兽,而是敢于向神明出刀的凡人!
那是敢于向一切出刀的勇气与魄力!
莫洛心中再次传来明悟,他将手中的刀缓缓举起,动作极为缓慢,似乎是在托举漫天星辰。
“绝刀·第一式·欺山!”
群山万壑都开始颤动,整个天骸山脉都在这意志之下复苏,瑟瑟发抖。
无数刀光芒从山岳间腾起,汇聚在绝刀之上,那是在借助群山万岳的力量!
我要这力量执行我的意志,为我出刀!
天骸山脉的大地深处传来怒吼,仿佛是为自己力量的流失而愤怒。
那是无法想象的存在,不过它不曾出手,似乎连它也惧怕那割裂一切的锋芒!
这便是欺山!
叫你敢怒不敢言,无法阻挡之欺山!!
绝刀的光芒越来越炽盛,被牵引来的力量越来越多,甚至在这孤岭上,引发了骇人的灵气潮汐。
数千里风云尽汇于此!
在这璀璨耀眼的光芒之中,莫洛手中高举的刀刃,缓缓向前斩下。
一道巨大的刀影突兀的出现在天地间,它斩灭一切,将莫洛身前所立之地,斩出一刀深邃的天渊。
一刀出,则裂地成渊!
那是怎样的伟力啊!
比肩神明?
那宛如人潮一般的死士,在莫洛这一刀之下通通化为尘埃。
那深邃的刀痕天渊之下,绝对再找不到任何血肉与尸骸!
或许连尘埃都不曾有……
莫洛孤零零的站在孤岭上,在他身前就是一条深渊的起点,这一刀之力,竟然已经断了他脚下的路。
莫洛为自己劈出一道难以跨过的天险!
后路已断……
即使不断,这三泷之地也没有莫洛的藏身之所。
再见了,养我育我之地……
我会回来的!
莫洛麻木的转身,向更北处的雪山林海走去,他拎着手中的刀,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上,留下一串殷红的脚印。
那脚印,寂寥又孤独。
灰白色的煞气已经浓郁如云,笼罩在莫洛身后,它们像是恶鬼,不断吞噬侵蚀着莫洛的身体。
这个垂死的少年,似乎已经无力与这恶鬼争夺。
由它吧,由它吧。
莫洛只想快些走,快些走,走到茫茫林海和圣洁的雪山中,找一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
再慢慢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它的灵魂和肉体似乎都已经麻木……
北域,寒风呼啸,疾苦深寒。
……
天骸山脉外围,深山老林的树梢上,一只由龙马拉着的撵车从空中骨碌碌碾过。
须发皆白的车夫坐在车头上,驱驰稀有的龙马,这撵车里头,坐着的可是古家的大人物。
那喝茶人正坐在车中闭目养神,这次天骸山脉绞杀莫洛,其实是一个饵,不过这饵似乎并不好用,没有钓到鱼。
莫洛被堵在天骸山脉边界的消息传回古家,喝茶人古向生立马就驱车赶了过来,他觉得这一次,他期待的鱼要上钩了。
就在这时,撵车忽然停下,车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老爷,前方有人拦路。”
古向生有些恼怒:“碾过去!”
哼,这世上竟有这么不开眼的家伙,敢拦古家的路?
那车夫战战兢兢道:“老爷,那人在磨……磨刀!”
古向生面色大变,直接从撵车中飞身而起。
外头果然有一个汉子,悬在半空中坐在一块磨刀石上磨刀。
不是磨刀客又是何人?
那汉子袒胸露乳,只顾磨刀,也不看古向生,只笑道:“你慌什么?不是在等老子吗?”
古向生面色镇定下来,冷声道:“既然知道我在找你,你还敢现身?真不怕我古家?”
磨刀客哈哈大笑:“你泷川郡古家,真当自己是个角儿了?”
“更何况是你这插标卖首之辈!”
古向生脸色黑到不行,正要发怒,却见磨刀客长身而起。
口中吟唱道:
“昔年立雪磨刀客,手握炽火屠八城!”
磨刀客的气血还是鼓涌,他的肌肤赤红滚烫,皮肤之下似乎有热血在涌动。
他手中的大刀变得发烫,散发出熊熊火焰,极为炽热,烧的虚空都扭曲了。
他又长吟道:
“热血醇浆心不老,刀似骄阳作日魂!”
古向生面色大变:“骄阳!”
磨刀客手中的刀愈发炽热,竟如同大日一样疯狂燃烧,就像天穹之上肆意发光发热的骄阳!
这片天地的水分开始被蒸干,树木枯黄,大地龟裂,仿佛大日真的坠落在此处。
这炽热的温度,皆是磨刀客那满腔热血所化!
用我满腔热血,化作骄阳,天地同光!
磨刀客狠狠斩出自己的刀,下一刻,大日坠落,无双的骄阳将触及的一切都融化。
包括古向生和他的撵车……
哐。
磨刀客将大刀插入刀匣中,随后头也不回的向北方走去。
他要去那茫茫雪域,去那个他曾经磨刀的地方。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年轻又热血的时候。
北域,千里冰封,万里飘雪。
……
第一卷,刀与少年(完)
第二卷,北域流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