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鬼!
不,不可能。他立即甩开了脑海里突如其来的可怕念头。
二字在脑海里再度响起,寒意立即通体,似雷电鞭击。难道这才是他能离开竹海的原因,那田老头呢?莫非......他拒绝继续想象。
不会的,绝对不会。他见识过竹鬼的手段,若是如此,他和田老头在皮革店断断没理由要吃尽苦头。
或许他们都不约而同做了一个怪梦,且梦见同一个人,签订了某个约定。一定是这样,他们才都认错人。
当然,那个他肯定不是野人破左耳!或许相似,但绝不是同一人。田鼠在他眼里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或胖或瘦近乎没有差别,人为什么没有这种相似?野人王破左耳,不是谁,更不是那个他。无知、粗鄙又如何,他就是自己,和任何人没有半点关系。
怒火喷涌出胸膛,他发出狼嚎,然而无声,空气甚至无涟漪。第一次,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无力感,是完全不能做任何反抗的无可奈何,就像灵魂囚禁在石像中,全然无法支配身体。
神殿内部犹如有一块吸食力气的大石,让野人之怒变得异常温柔,无论他如何狼嚎,都能在顷刻之间被稀释成呼吸般的音量。
又经过几番尝试,静谧力大无边,无论他怎么反抗,终究还是无法搅乱圣坛的空气。心急败坏,胸前丝线成云成浪,颜色越来越深,最后鲜红,那是他的血吗?他不敢再顽于抵抗,虽然身稳心静,但随着自身的愤怒而做的挣扎正反噬着他自己,渐渐内伤。
自杀?他又不是傻子,任何时候都不会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此殿中若真有神,定也是阴险毒辣之辈,若是大大方方的真神断不会如此缩头缩脑,以神力欺人。他环顾四周,老祖母若乌龟沉睡一般,黑发一分为二,以脖子为中心,向外滑落,宛如一块黑布盖住了乌龟的前方。
“海水不可斗量,人岂可貌相。神人自有短处,凡人亦非无长。也许平凡相貌之下蕴藏不可目辨的力量,你我皆俗目,又怎看破。”
一道声音反击道,为野人扳回不少面子,令他诧异。
“真神自有安排,南林天地既已选择了他,任何轻视皆为不敬。你我侍奉神像多久了,何时起竟敢怀疑,你们可还记得亵渎真神的下场?真神始终屹立在前,你们休要胡言乱语。”这道声音又说。
他的目光投向了从左到右第三个白茧,总算是还有个明白人。但对于后来的话语却不敢苟同。这其中一定有巨大的误会,只是没有人来解释,误会如雪球越滚越大。对此,他一无所知,更无语从辩。只是一尊石头像?早知道就把他自己的脸凿刻在伶俜山上,此山便是他所有。只是这次他学乖了,没有把真话说出口,勇士不和女人斗嘴。
空气里光晕一阵波动,从他胸膛里抽出的丝线淡淡消逝,静谧退下。
“随我来。”老祖母终于活了。
仅仅三个字,他不禁怀疑老祖母或许也不擅长普语,故而少说话,说多怕露馅。想想也是必然,天天赖坐在翠床上,囚禁在神殿之中,她与族人隔绝。只有引路使者和族长才能前来觐见聆听神谕,女族长至今还未露脸。而整个古藤女族与世隔绝,消息封锁,她不会多少普语,似乎很合理。
“过了黑水圣池,真神自会给答案。”很显然这句话,老祖母是冲着长老们说的。
说罢,老祖母终于站了起来,厚实的衣服下的身躯,其实十分瘦小。这让他颇为意外,本以为是个身短圆肥的女子。难怪孱弱,神殿里肯定没有食物,触目可见都是硬邦邦的石头。老祖母立即化成一尊石像般站立在原地,给他留下一后身。
“对对对,必须验明正身,免得滥竽充数,此事容不大丝毫马虎。”
“可是......若不是,皆非......”
“那也是他的命,怨不得人。”
“情势所迫,情非得已。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再优柔寡断,何年何月呢,我们还能等来下一个人吗?我们等得起吗?古藤女族等得起吗?除了侍奉真神之像,别忘了我们的部落,难道你们就一点私心也没有吗?古藤女族毕竟都是我们的子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们这些孩子......”
“话虽如此,但那黑水池根本不是凡胎肉体能抵挡住,就连你我都不得近身。”此长老一声长叹,“唉,一切都是天注定。他既然能闯进来,就算是俗人,也该有点能耐。倘若真错了,也是他命中注定。”
忍!破左耳咬紧牙继续听一堆女人胡说八道。
“能去黑水池一炼,也算是他前世修来的造化。”
“若不是藤女救他一命,这小子早就成为蛇后点心,如何还能过林,又哪有机会见到我们?”
“不是还有一个吗?”
“回长老,的确还有一个男人,现在部落住着,不敢怠慢。”引路使者一个犹豫,话锋一转,“不过,他看起来似乎更为普通,救起时正昏死。倒是这个野人孩子,能三番两次破了古老结界,可见有几分不俗,也算得上野人之中略有能力之人。”
耳朵快要长出厚茧!要是被人知道野人王破左耳和一群老女人动手,只怕永远都无法剔除欺负老幼妇孺的罪名,再休想成为第一勇士,如何在野林立足?顶天立地的勇士,绝不会欺负坐在地上一动都不动的老女人。
太不划算!他忍,忍不住也必须忍,拳头紧贴着双腿不停摩擦。不就是让几个女人再废话一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堂堂野人王,野林第一勇士难道这点肚量都没有吗?
“俗人自然是无法进入古藤老怪布下的结界,除非古藤老怪心甘情愿,否则就算是博赫努一来了,他必不屑一顾。眼下结界已破,百兽王灵重出荒极大陆,恐怕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百兽王重出荒极大陆?荒极大陆倒是耳熟,可百兽王灵那是何种兽类?他好奇地探出脑袋,偏偏又断了下文。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废话连篇。好奇如奇痒直挠胸口,教人难耐。
“那人留着,万一古藤老怪眼拙。”
“此人无性命之忧,住在竹楼里好吃好喝正伺候着,随时等候老祖母和长老们的处置。”引路使者的脸还贴在地上。
该死的田老头,只要有酒灌就忘了天地!他不禁咒骂:什么暗夜钢军之士,不就是个掉进女人窝里就忘恩负义的老家伙。不过总算确定老头下没死,心头的担忧顿时泄去。他开始盘算如何逃离古藤女族,不能和女人动手。此族的女人们压根儿不在乎什么勇士精神,若是一拥而上,他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一敌众。
“恩,适才他竟然能将怒火攻心化成云雾之丝,的确不容小觑。”终于有一个脑袋稍微转向他,依旧没有看见长老的模样。
“可不是,你我四人陪着真神住在神殿之中如此之久,连半点丝线都不曾幻化,想来真是惭愧。他若不是他,必然也是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有此造化,实乃天意。”
“那是真神垂爱,我们老婆子四人本就不是做大事之人。只因一目之缘,得了真神特许,有幸入住神殿,做个看管神仆。此生能陪着老祖母在真神脚下,时时刻刻聆听神谕,已经是莫大荣耀。他的福分,不是你我能羡慕的。只是这福分,如不是真神赐予,他也未必能承受。”
“是福是祸,是祸躲不过。轮方已动,时门皆开,女族福祸,都是神谕。”一位长老长叹一口气。“无论是他还是女族,都必须接受必然的结果。若是命中注定女族有此劫难,你我渺小之力如何能撼动天意。尽人事听天命吧。”
“真神既然有此安排,其中深意自是不能窥视。然而,难道我们就真要坐以待毙?山下的那些孩子们无辜啊。她们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遭这样的罪,把他盼来不就是图能给孩子们一个希望。我们这些老婆子还能活多久,反正临门一脚横竖都是一个死,无所谓怎么活。”这位长老的双肩不禁抖动起来,声音随着抖动高扬。
他就像个冰冻傻子,望着她们继续胡说八道。
“你们所说都是大道理,但他究竟有什么能耐之处呢,我老眼昏花,实在瞧不出来啊。”
“都让你的老眼瞧出来了,何必要去黑水圣池验明正身呢?”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为了......”
“真神面前,不可猜测。”一长老摇头晃脑,故作神秘。
忍无可忍!“你们到底有完没完?”他问。四个大茧子好歹回头看他一眼吧,就知道拿着背对着他,真是蔑视野人的威风。不!这些老女人眼里根本没有他。
依旧没有人理睬他!
又待须臾,老祖母才缓缓移动脚步,从四个大茧子的包围圈里走出来,向他伸出了左臂,道:“你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