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头面对面,继续耐着性子告诉他:“古书孙子兵法也有言;为将者须具备智、信、仁、勇、严五项基本素质,其中并无‘力大’、‘能打’等。白起不见得武艺高强,也能把四十万赵军‘尽坑之’。韩信怯于私斗,甘受胯下之辱,日后却帮助刘邦打下了汗家天下。至于卫青、周瑜、李靖等,均非好勇好斗狠之辈,却丝毫不负名将之美名。”
“真能扯!”侍童评价道。
“老呆头鹅,你这见缝插针的适时教育,足见父爱啊。”大块头单手将侍童抱在腰部,回头告诉野人王。“在人族的唐代时间里啊,于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的中下游,贵族上层雅好斗蟋蟀。尔后的南宋呢,是斗蟋蟀历史上著名的时代。此时斗蟋蟀已不限于京师,也不限于贵族,普通老百姓,就连和尚尼姑也嗜好。在后来,就来到清朝,王公贵族入关后才开始喜欢上斗蟋蟀。每年秋季,京师就架起宽大的大棚场,开局赌博。在我太爷爷那会儿,北平庙会上都有出售蟋蟀的市场,摊贩少则几十,多则数百,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至极。”
“大兄弟,你究竟来自哪里?”田老头问。
“蟋蟀如何能斗?”他问。
“蟋蟀都能为王?”侍童问。
三人异口同声问出了不同的问题,大块头扫了一眼,最后决定回答野人王的问题。“斗蟋蟀啊,场中有三个人,一个为裁判,两个为蟋蟀的主人。行话呢就叫做‘3草2别头’。”
“人族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就应该多开几件酒肆打发时间,否则太糟蹋转眼就过的生命。”侍童显然无法接受蟋蟀都能当决斗场上的主角。
兴趣正上头,他狠狠地瞪了侍童一眼。
不理他的白眼,“怎么玩?”侍童也加入。
大块头将侍童从腰上提了下来,莫名兴奋缓缓地在其颧骨上绽放,说:“国有国法,斗有斗规。我就和你们说道说道这斗蟋蟀的具体规则。首先,裁判让打斗双方用由棚户提供的草撩拨蟋蟀的打斗戏。待两只蟋蟀起叫后,就起闸开斗。此时若有一方的蟋蟀不叫,限时一分钟,时间一到,不叫那也得开打。在打斗过程中,双方不得用草撩拨蟋蟀。”
“听来倒是公平。”田老头点头。
他也觉得甚是合理,没有规矩的决斗那是打群架。
侍童沉默不语,表情纠结,不知琢磨什么。
“第二,打斗中,两只蟋蟀分开,双方开叫,相差不超过3秒,就平。若是平,继续比赛;若是一方开叫,赢半局,失局的一方可用草撩蟋蟀的斗性,15秒为限。要是有斗性,就继续,要是没斗性,则输一局;再继续用草撩蟋蟀一分钟,到时能斗,起闸继续;不再有斗性,则输全局。”
他听的一头雾水。
“若是先失一局或半局,如何算?”侍童倒是入了迷。
“果然侍童。”田老头评价。
“如蟋蟀在先失半局后反败为胜,夺回半局,其余如上所述,也有先天一局后转败的,也如上。”大块头说。
“要是双方各失一局呢?”侍童又问。
“双方各失一局的,俗称“双爆局”。在两只蟋蟀打斗时,在两只蟋蟀分开时,不管哪方开叫即为赢,那输的一方还能继续在打斗亦无用了。”
“距离多少?”侍童再问。
“双虫分开需要一寸以上的距离,俗称寸外。”大块头对规则了若指掌,有问必答。
听完大块头的介绍,原本不屑的侍童却徒然来了兴趣,道:“酒肆又有新赌了。”
稚气的面盘上晕染着一层光泽,熠熠发亮。
他皱起眉头,心中有异样,却无法清晰。
田老头却开口道:“你这个小侍童,酒肆老板许你多少好处,时时刻刻都惦念着酒肆生意?”
待田老头一说,他心中疑惑便是实在了。是啊,从未见过哪个伙计一天到晚琢磨着牛扒皮的生意。
“本份。”侍童说。
“你这样的侍童,给我来一卡车也不嫌多。”大块头伸出长臂将侍童拎了起来,“我呢,虽然不是有钱人,但是老家有门店几间,金角银边草肚皮,上天入地没生意,不见金银滚滚来,倒贴赔本愁白头。我瞅着你挺尽心尽力的,要不换个窝发挥余热,你也活动活动你这把老骨头,如何?”
“甄爷,别欺我年少好拐带。”侍童露齿轻笑,毫无邪念。
“别看我的店面不咋地,但是好歹是繁华大都市,一线城市,是人都往里头挤。你这爱琢磨的心思,到了那,才算是真正地发挥出最大本领,除非你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出了酒肆,就见拙,才窝这儿恶地当了永久的缩头乌龟。”大块头说。
“甄爷,我看你倒是见着好的,都惦记往家拐带,就你这见好就收的心思,怎么可能上天入地愁没生意,想必是财源滚滚,大富大贵人家。”侍童始终仰着一张天真的脸,说着对不上神情的话语。
“大兄弟,这么说来,你乃贵族之弟啊!”田老头评价。
大块头立即往后一弹,浑身都在拒绝。“老呆头鹅,我就是个从小渔村虾油缸里爬出来的孩子,开裆裤度春夏秋冬,若不是秉持艰苦奋斗,绝不放弃的精神,风吹日晒,虾油缸怎么变米缸。米缸空荡荡,终于在中年初期才有余粮。你这随口一说,就将一顶滚烫烫的铁帽子往我脑袋上一扣,我还能生机勃勃吗?你别看我四肢发达,就以为我头脑简单。你好歹是个博学之人,真把我当大兄弟,就别寒碜我。”
“大兄弟,老子听见了记下了。”田老头说。
“你们这称兄道弟的戏码,有完没完?”侍童失去耐性,烦躁的下巴昂起,指着草丛外提醒道,“外面,可是在决斗。不仅有绿美人养眼,还有男人,看着绝不矮小懦弱。我们要是继续往前走,你们可得担心点,别把我这小命丢这里,那可真是血本无归,再无翻本可能。”
“不就几个男人,还能把你这个小孩吃了不成。”大块头摸着侍童的头发,本整齐的头顶瞬间就变成了一个鸟窝。
“甄爷,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有你的身量,也能豁出去。”侍童的五官斗僵了。
“老小孩,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啊。”田老头扒开草丛,观察了几眼。“老子瞅着,像是求婚求偶,不像会见血光。”
他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眼神立即射向侍童。
“你们什么意思啊?”侍童立即摇头,“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误入,不!是被你们硬生生拐来的。”
“你们酒肆的头顶上,你当真一所无知,这说出去,谁信啊?”大块头笑了起来。
“爱信不信。”侍童别过去,把后脑勺留给他们。
“绿美人草上飞。”大块头笑称。
草上确实站着几个女人,身穿草绿色、灰色或深灰色衣服,背后饰有一对单薄的翅膀,身姿不一,动作稍齐,嘴巴却都向下方倾斜。仿佛某个动作的定格,有以左翅覆于右翅上,后翅多稍长于前翅,也有短翅或无翅,并不一致。
说不出是哪一族的装扮,他用眼神询问过其他三人,皆摇头作答。
“老呆头鹅,你见过这种求欢的服饰吗?”大块头望向田老头,田老头摇头。“他们这是在扮演什么东西呢?”
“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信仰,指不定是祈祷。”田老头说。
“那些男人,我怎么瞧怎么别捏呢?”大块头说。
目光立即射向那些男人们,他们还在像孔雀开屏一样展现自己的歌喉,竭尽全力打败对手才能讨好那些女人。他们无不以例外都穿着奇怪的盔甲,他瞥了一眼田老头,老头心领神会摇摇头。
那些男人们背后也装饰着一对翅膀,似乎上面还带着一个铃铛,手上还绑有一对不知道什么玩意,腿部肌肉十分发达。身形壮硕如圆柱子,脑袋上绑着触角一样的条形饰物,比身高还长一些。盔甲凸出部分映出前胸发达的肌肉,比起大个子有过之无不及。上身的盔甲形似马鞍,还有两三个的盔甲直接向后延伸包裹过裆部,有的较短勒在肋骨上,显得有些不合身。
决斗在继续,歌声依旧似天籁,然田老头的表情越发沉重,不发一语,眉头宛若一把横地的锁子紧锁。大块头手舞足蹈,恨不得进入男人们的包围圈,直接对着那些绿美人载歌载舞。侍童不屑一顾,倒真像个孩子似的,躲在田老头身侧窥视着一切可能发生。
至此,竟无人察觉到他们的闯入!
有些女人只是踩在草尾上,轻轻晃到身子,他提心吊胆,生怕一眨眼她们就会立即从草伟上摔下来。尽管野人中也有一些女人特别擅长攀爬,但是从未见过有谁能够踩在草尾上还怡然自得。就算稍微细一点的树枝,也会喀嚓一声断裂,毕竟树枝的承受力有限,而人的身子无论轻盈都有一个极限,若不是有其他攀附物可借力,他根本不信人能踩在草叶子之上。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草,并不比伶俜山的高草壮硕。除非这些女人天赋异禀,或者练就了何种厉害的本领。
伫立原地,他自是羡慕无比,记忆力最厉害的攀附者便是崖羊。
“这些男人为了讨女人欢心,真是低到尘埃里了。”大块头一边说一边扭动身子。“做女人多高贵啊!他们煞费苦心扮成小丑模样,扯着喉咙嗷嗷叫,就为了让自己从雄性堆堆里脱颖而出。真是换天换换地,到哪做男人都不容易啊。”
目光立即落地,他摇头看了一会儿,不解大块头其意。田老头和侍童倒是一脸听懂了的表情。
“都是为了繁殖后代,继承香火,谈不上高贵。”田老头说。“天下雄性皆如此,母凭子贵。”
田老头冷静时,越发不似经验老者,却异常熟悉......野人总有一种身处竹海冰滴下的错觉。
“老呆头鹅,你这话我听着就不爽,女人也是人,虽然承担了繁殖后代的功能,但我们好歹历经几千年进化,还是应该给女性为人的第一等待遇,不能一味地把女人当作生育工具。要是没有女人的子宫,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连成胚胎都没个好地方,就像土豆没有好地、苹果没有好树、鱼没有好水一样。”
他听不懂大块头的新鲜话,说:“女人天生就孩子,有何不妥?山上的野人,都是女人生出来的。”
大块头退了一步,检查着三个人的表情,拧起五官,摇头道:“不行,今天我还真的得和你们掰扯一番。女人生来是做人的,和我们男人一样哇哇落地,从胚胎到成熟,她们来到这世界上是为了做人,不是为了当生育的工具。你们这些物化女性的思想真的要不得。在我那个世界里,你们非得被批判成囚犯不可。都什么年代了!男人们,学会和女人和平共处。赶紧把这些糟粕丢进粪坑里,免得一不出溜撞上女权,你们肯定得凉。”
见大家面面相觑,大块头继而介绍:“在我老家,最大的战场没有硝烟,而是男人女人权利的斗争。有些男人总想把女人当工具使用,有些女人总想翻身做主人骑到男人脖子上拉屎撒尿,最可怜的是那些只想和平共处相亲相爱的男人和女人们,好似汉堡包里的那块牛肉,肉夹馍里的碎肉,夹心饼干里的草莓酱。”
越发听得一头雾水,他正想追问其意时,一阵歌声打断了他们。
男人们已经展喉许久,其中有二三道歌声越发高吭,围观的女人越来越多,不断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仿佛难以决定到底钟意哪个?
“此处估计就是求偶地界。”田老头突然转过对他说,“速速离开才好,老子习惯了看女人表演,那样才赏心悦目,这些男人就像小丑似的碍眼,空气嗅着都憋屈。”
闻言,他甚是诧异,出乎意料之外,第一个有离意者竟然是田老头。不过老头所说的那种感觉憋屈感,他倒是感同身受,总觉得四周的空气皆挤压着他的身子,难以舒展。
大块头兴致高涨,拽着侍童大步跨前,晃动着脖子,极其自然地投入其中,与那些穿着盔甲的男人们同歌。男人们全然没有敌意,相反地,大方地腾出空地给大块头和侍童,而那些女人们,无论穿着什么样颜色衣服,站在何地,皆没有为他们的加入而欣喜若狂。
大块头一边扯着喉咙高歌,一边扭头伸手招呼他们上前。
他和田老头只好往大个子方向靠近,路过一个草尾上站立的一个女人,摆着特别的姿态,长得小巧玲珑,绿衣衬托下生机盎然。
从前,女人们看见他和老头,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尖叫连连,鲜少有过这般冷静的待遇。忽觉不适,于是回头望去,正好与女人的目光相碰撞。
就在这刹那,他,落进了女人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