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从仙界下凡,幌见阵中景即已明白大概。她闪跃至寒阳身侧,看其皱眉踟蹰的焦急模样安慰道:“师兄不必过于担心,我已在兖池与紫莲列阵,只待司涯师兄返归,定能护他周全。”
“我担心他原本就残缺未补的元神,经不住妖仙之间博弈的反噬力,”寒阳紧握手中琉璃金扇,侧身拱手一礼,深揖曰,“还有一事恐要烦劳师妹:此扇乃司涯灵力所化,司涯原意用其贴身保护金颜凡体,它本应随时护卫小颜,却被某个神仙幻做皇后形象从小颜手中骗去,让这石妖又有机可趁。能拿走金扇不被司涯察觉,此灵修为必在司涯之上,且属天界,方不会被扇中仙力所斥。师妹,你酌物判定之功乃是师父独授,可否凭金扇中残留的那仙灵力查出是谁与石妖里应外合、兴风作浪?”
寒阳言语内虽未提及那仙是谁,但在场众灵皆心中清朗,一切只需华年查明做为证据罢了。
华年郑重接过金扇,收于虚谷,还礼颔首道:“师兄放心,你我皆属天霖,宫内上下一体,我必不会使司涯再含冤受辱。只是师父云游不知所踪,我下凡前已派十数青鸟去寻。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司涯与金颜元神、内丹,他们这三世纠葛也该有个好结果。”
“此阵乃司涯呕心沥血独创而成,”寒阳握拳捶手,皱紧双眉摇头,叹息间半是泣音,“我与远道尝试多次也未解开,又怕强力闯阵伤及司涯,故而……”
华年抿唇凝眉思忖片刻,与闻远道四目对视,定下主意,二仙各云手画阵施术。她徐徐道来:“师兄,此阵我参与修改过或许能解,若我入阵,不如先刨出金颜元神、内丹,让我带其安置妥当。远道施术与天宫紫莲应和,移缴星将阵进无垢兖池,以至纯至净的池水先困住石妖,也免司涯受害,你处理凡人记忆后,我们在兖池相汇,可否?”
寒阳正斟酌尚未回答,但见一注赤金光芒如飞虹般瞬入星将阵,亮金仙泽逐步覆满整个法阵。
用水晶镜观赏这一切的天宇眉头渐蹙,作为修道几十万载的神尊,他都未能解开的阵形……华年,一个天霖宫的新进小仙是如何在刹那间解开,竟连他也未曾看清?
天宇正细细思索,镜中图阵内的金光却愈发耀目异常,像是快要透镜而出。随着几声“叮叮”细碎声响,金光瞬间焕白,似一支支利箭直射飞出,水晶镜面霎时迸裂,伴着天宇惊诧神情,迅速坠落,粉化如尘……
一阵清风拂过,掌管人道十数万年的神君——天宇,用尽千年光景才锻炼而成的水晶镜……就这般轻易毁于须臾!
还不待他惊愕怒起,一声熟悉的朗阔男音从渺远高空由小成大飘荡而至:“天宇,适可而止,莫逆天则。”
是圣君!圣君!
天宇慌忙得从高座上跌下,连连跪叩,头伏在地上,咽了咽嗓,高声回禀:“谨遵圣令,不敢有违。”
“戕害同门乃属不义,操纵妖孽亦非正途,据尔所为,该当何判?”男声渐近渐厉,仿若一双无形大手压得天宇直不起身,抬不起头。
判?天宇慌了,圣君既用此字就已是认定他犯了错,却又尚未作罚,便是给他机会自惩赎罪。
天宇沉思片刻,回道:“吾愿至妖道化为末流,历劫百年,痛赎己过。”
高高在上的天宇神君乃人间第一成仙封神之灵,一向认为:“人”才是众灵之长,亦只有人才配修道成仙,平生最厌妖怪之辈。如今却愿至妖道,成为一个毫无灵力的小妖,渡过百年苦劫用于赎罪,想必已有悔改之心。
圣君浅浅一叹,布下仙泽,淡淡道:“去罢。”
泽光如雪似霜,凌空飘荡,徐徐而下。方至天宇淡蓝丝袍之上,他即昏昏冗冗,侧身一翻,便沉沉睡去。
而此时,华年已然安置好金颜回到兖池,闻远道正以术持阵,紫莲在一旁护法。
遥见华年,紫莲昂首忙问:“华年仙子,颜姐姐怎么样了?你带她的仙身去了哪?”
“她没事,只是暂时修不成仙了。”华年简而答之,恍然跃入池中。
原本青金仙泽充沛四溢的星将阵此刻却黯然无光,甚至伴有隐隐黑气,脆弱得似乎随时都会崩裂。寒阳不顾蚀骨灼身的反噬之痛坐于阵心,以一己之力护佑着昏迷不醒、真身毕露的司涯。
寒阳周身都泛着愈加明显的锆白浅光,如月华水银般润泽,那是因仙妖之力相冲而显的反噬炙痛。他身形略略摇晃,双手不停颤抖,却未丝毫停止施术。
“师兄,你这般就算耗尽修为也保不了司涯元神,他已被妖邪侵体,注定是要成堕仙的。”华年入阵拦下寒阳,极力劝慰,“柳宿至凡历劫一世惨死,司涯已用如此两世偿还,如今他们双双安好,你不必强求要司涯留在天界啊!”
寒阳挥袖推开华年,云手画盾将司涯与自己包裹起来,灼灼目光笃定,柔声道:“他本是师尊最引以为傲的灵徒,修为高我许多,当初是为了让我顺利成仙,才用禁术将我二人之劫尽数揽下,改了运道,变了心性,孤身去凡间受尽苦楚。他欠柳宿的已然还清,从此两不相顾。我不想他再为柳宿犯傻,更不想他堕道重新修灵历劫,仙位本该就是他的。”
“师兄!”华年狠叹一声,沉音念咒纤指运力,破开寒阳光盾结界,亦施术于司涯之身,催动藏在他体内的石妖,蹙眉道,“司涯当初被冤受辱之时便已现妖气,是你耗费万年灵修替他压制心邪。如今他用护心藤替换金颜承受石妖侵体,石妖嗜血之力已入其元神中,他此后必要靠吸血为生,不可能再修道成仙了。你分明知晓这一切缘由,为何还执意输灵与他共担?”
寒阳眼睑微垂似有泪光闪动,微颤蠕动的双唇并未回答,只手中又加重了术法,势要保住司涯内丹仙灵。
华年见其执念甚深,也别无他法,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师兄,我先将石妖逼出司涯仙体,但如此他必会承受万钧反噬之力,你要护住他的元神内丹。我去找师尊,试试能不能以阵修养,说不定能替他濯净妖气。”
寒阳眉头稍解,轻轻点头,掌中分力推送华年施术。
华年屏息运力,剑指流转,赤金光束透指而出,仿若利剑挥斩,逼迫司涯体内的石妖慌忙躲避、四处游窜。
华年低声念咒,她身侧的玲珑香囊似受召唤般缓缓升起,渐渐变大舒展成一赤红天罡罩,悬于司涯上方。
司涯薄唇微微张开,血腥气瞬间弥散。
华年指尖一挑,定睛厉声道:“出!”
如令方下,黑红烟气带着一团浓浓血色忽而从司涯口中旋飞而出,还未来得及逃逸便已被天罡罩所覆。天罡罩将其裹挟收纳,缓缓缩回香囊状,飞还华年掌心。
华年收手息术,看了看虚弱至极半现榕树原形的司涯,又看了看面色惨白却坚持不懈的寒阳,不禁再叹。她跃出水面,俯身叮嘱道:“夫君,寒阳恐怕快要支撑不住,你帮帮他。青鸟回禀师尊方归,我先去替司涯想想办法。”
“好,你放心去便是。”闻远道颔首回应。
华年挥袖离开,空中只留万千金泽。
刚与娇妻告别,闻远道忽感指下阵法渐成分崩离析之势,即刻跳入水中查探。
满覆司涯的黑红妖气骤然强盛涌起,瞬间化作浓黑烟障笼罩其全身,且逐渐升高腾跃,顺着青金光泽缠上寒阳的纤白二指。而寒阳却丝毫不退,甚至咬紧牙根,变指为掌,允那烟气袭上仙身。
原本就因石妖以采血炼灵之术而狂盛的妖气碰到修为更高的司涯竟刹那增强,霎时即合吸灵之术。此术就像是凡间的吸血藤、菟丝子,依附它物生长,吮其血肉而活,待被依附者血尽死亡,它又会另寻一物继续攀缠,永远都似个无耻的寄生者,需要不断地杀戮才能蓄力存命。
“师兄!”闻远道见此断不能纵,手中施术,以掌化刀,瞬间斩断不停攀附的黑烟,揽住耗灵过甚已然晕厥的寒阳,将其带离水面,以阵封住司涯。
“寒阳仙君?寒阳仙君!”紫莲跑过来扶住他,蹙眉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被司涯强夺而去的,加上他为救其所耗费的,恐怕已失过半灵修。”闻远道掌中运力渡灵予寒阳,助其平复心绪,缓缓道,“我要带司涯见师尊,我走以后你将寒阳置入池中,可助他修补灵力,快些醒来。”
“被强夺?五道之内,谁不知司涯与他情同手足,司涯怎会在昏迷之时加害于他?”紫莲扶起寒阳,亦画阵输灵力予他,“你们来时我便知不妙,小颜凡体已失,华年又带走了颜姐姐的仙体,仅说‘安置’。司涯妖气缠身,昏迷不醒,如今却连寒阳仙君也晕了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谁能告诉我?”
“我一向不会说漂亮话……”闻远道叹了口气,蹙眉道,“金颜已死,即使复活也会记忆尽失,需重新修道方可成仙;而司涯……怕是连重新修灵的机会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