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鞋晚虹,天老云枯 第100章

作者:陈熙言 分类:修真 更新时间:2024-04-08 18:4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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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夜怎么会去星月楼这样的地方?他去了,肯定是带走长宁,而非流连烟花。”迟老丈讽刺蔑视。“你想来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不敢正视,不敢面对,自欺欺人。”

冷夜袍袖横扫,迟老丈的躲避之法是剑法上的躲避,勾住了袍袖一角,若不是他力竭,这一勾,势必已将冷夜拖曳在地。

迟老丈只被扫开几尺,他转动干瘪失去血色的头颅,头颅上的枯发是大旱时残喘的荆棘,失去了土壤和水,留下一个脆弱的壳,半死不活。这番断骨的痛,是魂魄被一丝一丝摁住捶打的痛。他捶打糖时,糖会痛,大概就是这样的痛。手骨,腿腿,肩胛骨,肋骨,还有很多骨,脱离本来的方位,朝任意方位折叠着。江湖上随便一个人都能一刀毙了他。再过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他自己就死了。

蚂蚁,苍蝇,绿绿黄黄,落在墙上,几上,秤杆上,瓦罐上,水缸上,吸食着一滩滩,一道道糖浆和血迹。它们在烈日下发出更浓烈更浓烈的气息。花中有血,善中有恶。

前方路上,布满了一团一团血和糖混合的怪异图案,模模糊糊,又格外清晰。

一块石头向箫错飞来,箫错接住,是迟老丈抖出的。他闭目跌在一片废墟之中,大概已死了。石上裹了一张纸,金色花影飞舞在海棠色的黄昏中,是星月楼的花笺。星月楼里,每个姑娘都有花笺,这张花笺上的花是棣棠花,是嫣然的。长宁让她用花笺写好需要的胭脂,珠花,葡萄,荔枝,丝线,羊奶皂,银烛,再交给执事姑姑。那些姑姑是妓院的仆妇,有逃难的女子,也有是唱不动了歌姬,跳不动的舞姬,年老了,鬓发白了,公子大爷倦了她们了,无处去了,就做个仆妇,换取温保。性子粗的郎君,叫他们龟妇,楼姑。

“他怎么会有我娘的花笺?”箫错展开。冷夜伸开的手又垂下,看着箫错,眼角红了。盛夏的风很热,很凶,是一门极为很辣的掌法,永远无穷无尽,永远无形无象。它们现在一下一下扇在冷夜太阳穴上。潜入他意识最深处。

花笺微微泛黄,泛黑。迟老丈为了保存,显然废了些心思。“是娘的笔迹。”

“箫错我儿:星月楼,谁都无法泊心中孤舟。红尘宿命,星孤月冷。娘自小孤苦,在此浮沉,从未安宁。你不是娘的儿子,是长宁先生的儿子。娘一直想让你习武,便是想让儿子带着我们去往山林。今日,冷夜先生前来,孩儿有了良师,自当勤勉刻苦,戒骄戒躁。娘此去,与儿永别。珍重万千。”落款是星月楼大火之日,是娘赴死前所写。

嫣然写箫错两字,“箫“字与“错”字,都是错体字。箫字多了一点,错字少了一点。

“阿错,坏人杀了,我们阿错是个小大侠了,回去,爹爹再给你点拨几招。”冷夜怕,怕箫错突然跌入低谷。

星月楼湮灭在大火中,却无法湮灭那些辉煌与肮脏。

“原来我是个婊子的儿子。”箫错握着花笺,心疼,心痛。那个他最看不上的长宁,竟然是他的娘,生她的娘。长宁有所有婊子都有的毛病,庸俗,脂粉为命。什么都爱指使人。爱她的人,爱的都是她的颜色,她若是老了,便是个无人问津的丑妇。长宁阁的“贵人”,个个肮脏。

“爹爹说了,一个人,看是好人还是坏人,是看他做了什么,我们阿错做的,都是潇潇洒洒的大事。”冷夜心口骤然落下一片大雨,他襄助箫错的那一招,耗损的内力未及回复,气血现又随着箫错的伤心,愤怒,绝望而激荡。

大雨倾城而下,打湿屋瓦。躲雨的人,拥挤在桥洞下。嫣然的花笺被浇成了碎片,淋漓箫错眼眶。

冷夜咳了几口血,一片模糊,手中只有箫错衣衫一角。他看见河水中,雨像剑刺入一张水墨画,划出各种各样的伤口。这伤口愈合得很快,恩,水是无心无骨的。

路上狼狈的人很多,人人无暇自顾,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关心这位素色衣衫的男子,他不是穷苦模样,不是买不起伞。

这座城很大也很小,箫错已不知自己在哪里了。

天黑了,没有星星,不见灯火,不见人家。

风很凉。

竹林里夜游的虫,夜啼的莺,静者见深邃。

血还未干,腥味缠住发稍,不愿放弃。

箫错卧在泥泞中,没有酒,只有混乱的思绪。一个一个涂脂抹粉的女子,说着酥软的假话,唱着最媚的歌,相思子开了谢,谢了开,枯萎灿烂之间,那些女子走了的,散了的,死了的,人人都有绚烂破败的故事。。他挥舞着玉笛,拦开那些他不想见的人。

太阳出来了又藏匿,雨放肆得生出溪流,淡云。

一个柔柔的声音:“你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

“三天是几天啊?”

“今天是初九,三天就是初六,初七,初八你都睡着。”

“我怎么没有睡死过去?”

“你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路没走,还有很多人没见,所以你还要活着啊。”

茶的苦香,是沉稳老人,摇着折扇,静静看着万千繁华。

少女没有再说话,箫错只听闻风铃敲晴,瓷盏问茶之音。箫错又闭目了很久,直到听到少女问他:“你要吃饭吗?”他起身,发觉自己卧在一张竹床上,粗布蚊帐,用竹钩悬着,用丝线绣了几处绿草紫花。四周是石墙,一块一块巨石堆叠而成,蓑衣,竹席遮盖住了缝隙。头顶瓦片,也缺了几处,用茅草,黄泥堵塞。

那位少女,手持一个绣绷,隐隐是一副寿字图。她将绣绷放在一个樟木箱上,“天快黑了,我看不清了,不绣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做了饭,你也来吃。”

箫错看了看,自己的鞋子不知去哪里了。少女指了指一侧“你的鞋子坏了,这是我娘从货郎担子上买的。”

那双新鞋,不知什么布的黑色布面,说不上丑,也说不上秀,在茶香中,显得古朴本醇。

“我叫箫错,玉箫的箫,犯错的错。”

“我叫淅儿,就是雨天淅淅沥沥的淅儿,这是张婆婆的空房子,前面是我家的茶摊,叫做竹林茶摊。”淅儿十七八岁,绝美的模样,绝美的年华。她的眉是雪后清寂的山,黛色无尘。浅笑时,犹如茶树萌出了嫩芽。不着脂粉,没有珠钗,发髻上是青竹簪,绣线绕成的香雪兰花。

“怎么会有人叫箫错。”

“我娘说,按箫的人会按错,但是箫无错。”

“怎么如此文绉绉得。”

“不文绉绉的解释就是,小时候老犯错,娘打的。”

“你娘呢?”

“我娘在收摊呢,她让我来看看你。”

两人已来到了院外,这是一方竹篱围成的小院,就在两方巨岩之畔,竹林茶摊四个字,刻在一方石上,并非名家之手,显是不断用小锤敲打而成,几张茶桌围在竹林茶摊石刻四周,长长短短,新的,旧的都有。一位棘钗布裙的女子,洗盏封茶,用很柔的丝巾一点一点拭去青瓷茶罐上的浮沉。

“那是我娘,路过的人,都叫她林嬢嬢,林是妈妈的姓。”

箫错远远喊着,林嬢嬢。

林嬢嬢指了指油灯下一张饭桌:“原来是你这个小子啊,你终于醒了啊,来吃饭。”这张饭桌有客时是茶桌,无客时是饭桌,隐隐可见,木架子,竹丝面,竹丝已泛黄,陶碟,粗碗,竹筷。

“晚上这里罕有行人,最近的邻舍在三里地外。”淅儿盛上了饭,是青菜,腊肉,山芋,笋,榨菜蒸饭,还有一碗豆腐咸菜汤,一蝶辣螺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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