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扒皮停了一下，他拉不动井绳了。
井绳被打了个结，套在一枚凸起的长钉上，那不是长钉，是扇柄。
冷夜折扇抛向这口井，从外层向内刺入，一直透到了内侧井壁上。
这一刹那，青雾散去，蘅语衣衫上那些青色褶皱和印记却散不掉了。
“哈哈哈，钱相公的功夫与众不同，卓尔不群，老扒皮仰慕。”老扒皮不再去看木桶和井绳，转身向冷夜蘅语笑。他这般一边笑，一边伸手将井沿上几只蚂蚁放回地上，眉眼间露出几分英武之气。一个生意人是不会有这般英武之气的。
看客不知散到哪里去了，厨娘也不见了，大概回了厨房。
“阁下究竟是谁，我和我家姑娘是从此地路过，还望阁下关了这长草中的机括。”冷夜不再隐瞒什么，没有必要忌讳一个败在自己手下的人。老扒皮沏了一壶茶，慢悠悠道：“这是我家主上吩咐，至于原因，我实在不在。我不过是在这里看护院子的。”
一个看护院子的人，竟有如此深奥之功？
“那你们主上又是谁？”
“我家主上的名讳实在说不得，我也数年未见了。”
蘅语问道：“既然数年未见，他又如何吩咐于你？”
老扒皮喝了一口茶：“小姑娘，你是年纪太轻，是主上托梦于我。”
托梦？
梦里是真是假，亦真亦假，可一个人怎会听命梦中人的嘱托？冷夜并不发怒，问道：“姑娘，我们的茶呢？”
“父亲，要喝什么茶？”
“与这位先生一样。”
“好！”蘅语应声回至卧房。
老扒皮哼起了乡间小区，金银满仓谷满仓，芸芸众生都爱听的调子。冷夜在树荫下，抬头看着枝叶空隙，从这空隙中望出去，长草浮碧，如剑坚韧。
蘅语将茶盏放在一个树桩上，问道：“父亲，这与那位先生的茶是否一样。”
老扒皮闻到了苦中藏甘之味，他并无信服，反问道：“你这茶味倒是与我的一样。”
“姑娘，你这泡了什么茶？”
“我并不熟谙茶道，这茶，在寒州一处无名山峰的泉水之畔。需用蚕丝去采，若是手碰到茶叶，这茶叶不过一个时辰便枯了。”
“钱佳姑娘，那么这茶如何炒？”
“手也不能碰，需用内力贯涌掌风而炒。”
“哈哈哈，你说的不错，寻常茶师如何会武功？”
“这不是寻常茶师所做，是寒州山茶寺僧人所作。”
“那么茶名什么？”老扒皮好奇这少女是如何知这茶中故事。
“茶名叫做无心，只因那泉水叫做有心，此茶便叫无心。”
“你这丫头，说得不差。你是如何知晓的？茶叶又何处来？”老扒皮稀奇这姑娘如何知道这鲜为人知之事，茶叶可是他随意取的。
“是昨夜有人托梦于我，茶叶是梦中人所赠。”蘅语刻意没有言明。
“那么更不能让你们走了，主家之命如此。”老扒皮推了推石磨，开始磨粉。“你们这两个人，就是有邪气，邪里邪气。“
冷夜正色道：“阁下这茶是僧人所赠，那么阁下便不是恶人。你若不关机括，那么我的性子，不管你是否了解，我都这般。”
“你要哪般？”老扒皮带着几分嘲讽，他的傲骨什么时候要谁来质疑，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能随意更改主意“我人在这，你自己去找。找得到，你未必关得了，关得了，我未必不能重新打开。”
冷饮衣袖云团簇簇，不见劲道更不知方位。
“师父神仙功夫，亦静亦动。“蘅语只见冷夜在一片树荫中，行云流水般飘逸。一点骨骼撞击的清脆之音，他手心已拍到了老扒皮左肩上。老扒皮动也没动，左手在石磨上一按，肩上跟着下沉。他的骨骼没有断裂，而是在掌力到时，以下沉之势，将冷夜掌中力道吞了下去。
那一声响，只是关节转动之音！蘅语的心是淅沥春雨，被这声响凝成了骤雨，她向井台处跑去，她不是不相信师父，而是担心老扒皮使炸。必竟这吞，并非是抵消，而是下沉之时，让冷夜前方一片空无，可一个人全力出掌，他的内力随掌力在刹那空了，而敌手丝毫不受影响，那么这一刹那，正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这老扒皮在江湖上藏锋露愚，什么名利，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就是个默默无闻的人。
冷夜似一羽仙鹤，只见衣衫轻盈不见其骨，他缓缓收掌，白影灼灼，先沾井沿，又点石磨。
蘅语手心如有雨滴洒落，肩上如生了双翼，眼前一片碧绿，她已回到了树荫下。
冷夜左手按在老扒皮左肩，右手轻轻撑住石磨，与老扒皮并肩而立。“先生是高人，我并未从先生武学中觉出什么邪恶之力，全是正道武功。这一招，是我输了，若非我祖师爷讲过悟常先生与樵夫论武，我由此启发避开，已魂飞魄散。”
老扒皮也不推开冷夜按在他左肩的手掌，慢悠悠道：“我是个小人物。方才你掌力击出，我下沉避开，是硬生生将自己所有内力都凝到了左肩上，气血化为江海，吞了你这一掌。那么我如何化呢？是变你的掌力为我的。我们都知，你的掌力明明不是我的，我全身热血更热，气血已翻腾了七次。这中间我是可以反击向你的，但不知为何我没有那么做。”
那么方才青苔幻雾，实则是老扒皮探冷夜武功强弱，逼冷夜全力出掌。
石磨之上裂开了几道缝隙，是冷夜右手支撑之力导致的。
“我就不是个人物。”冷夜笑得爽朗，笑中看见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前的自己，于武，于心，于生，于死的顿悟，全然不一样了。“我方才说悟常先生与樵夫论武，他们与你我今日情形相似。你并非硬挨，而是用无形内力以柔渡刚。这是以柔克刚的更高臻境。我的掌招被你吞了，可还有余劲反弹，那一刹那，我是空的，必须避开自己掌风余劲的反弹，那么如何避呢?就是顺着余劲，以天地悠悠之招，将自己陷入其中，随之飘摇。”
“天地悠悠，想来是贵派绝招，人到哪，内力到哪，容易。内力到哪里，人到哪里，难。阁下做到了。”老扒皮点了点石磨上的缝隙，“这石磨没有碎成一块一块，足见阁下内力绝学。”
冷夜丝毫不受这夸赞，说道：“阁下为何要阻扰，在下有要事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