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上如有无形的狂风暴雨迎面压来。肃玉左手虚握成“水过山石”之势,小指微压,名指又扶小指,形似山石低头触水,并不在意琴弦实际飞旋方位。琴弦上的“狂风暴雨”在“水过山石”之下,如同大雨向远山浸入,山吞雨灭风,渐渐平和。肃玉觉出此人内力与自己不相上下,江湖上是哪个门派新创了这般内力,他要置我死地,我看他如何得逞。
持剑少年似乎并不认识这位跟着鸭群后的人,他抬头望去,说道:“这位无极门前辈,我们认识吗?”无极门并不是这个门派正式名字,几日前少年偶遇一人以蚕丝断开敌手厚斧,与今日此人拨弄琴弦的功夫一脉。看热闹的人给了他们一个无极门的称呼,意思力道有无极之意。
“不认识。并不妨碍我知道你叫李执。”他回复得很快,凝神在琴弦上。大概他知道“无极门”来历。
琴弦上扬跃下,功夫细致,遇柔则柔,遇刚则刚。
肃玉将竹枝置在几案上,手背面向琴弦。琴弦轻轻向后回退,不与肃玉正面冲突。
以退为进!肃玉笑了笑。“十里琅嬅,你再退十里,才能退出。”
一声一声泉水滴答之音,晚风亭四周没有泉水。
是琴弦上所发之音。
光晕层层密密,琴弦缓缓向四周衍生,被搓得更细,也更绵长。
“你是来变戏法的吗?”肃玉几乎要笑出声来,无极门人双手离琴弦远得很,内力又轻又准得渗透而去。这说明他所学终极是一招震断敌手血脉。
被拉长的琴弦将肃玉、暖暖、李执都圈揽在了下方。
琴弦动,血脉动,他将自己武学境界设想的如此玄奥。
肃玉又握起了竹枝,看了看,又放下。
琴弦直压下来。明明已是极细极细的细线,涌动时,躁动如乌云压境之态。李执的剑颤了一下,向琴弦掠上来。“我是来杀长孙肃玉的,无极门前辈,我是先杀了你吗?”他问的明确,不能改变自己初衷。无极门人眼角有嘲笑和讽刺,他不低头,睫毛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向下斜的目光:“你这孩子,井底之蛙,自以为自己无敌了,你如何能活。”
剑缠住了琴弦。这次是剑尖。
“放开,你手臂会断。“暖暖伸手去格挡,可她的手未触及李执。一声骨骼断裂之音已透了出来。琴弦只是涟漪荡漾,推开了剑,又在推的同时,将力道沿着剑尖尽速反打回给李执。剑尖现在了几个缺口,若非这是一柄名家锻打之剑,必定已折段了。
暖暖先握住了剑柄。她握剑时,五指张开,只手心触剑。左旋时快,右转时慢,形成交叉往返的两般不同力道。这是万圣手中的金玉满手,将无极门人未尽的绵绵力道断成数截,使之不能连贯。旋转了三圈后,剑已脱开琴弦狩猎圈,卧在地上。暖暖在李执肩上迅速扳了几下,让他靠在石凳上:“我不会接骨,你在这靠着。”
肃玉道:“等打发了这个谁,你再好好练。按照我们的数岁,我肯定会死在你前头,你得认真。”她言语间,又将竹枝拿起又放下。暖暖知道,琴弦没有再舞动如狂风,是肃玉在竹枝拿起放下间,掌风在这截竹枝上,高低转换间,又笔直透出,抵住了这圈,压,弹,射,抽,砸之力。
“你们的人我看还有,非要我杀鸡儆猴吗?”肃玉将竹枝向上戳。无极门人只觉一点钻心般的痛回递而来,先是在指尖,接着是在膝弯,额心,后背,渐渐蔓延到全身。琴弦还浮在半空,颤了几下,围成的圈子又大了一些,也更细了一些。这并非无极门人掌力更盛,而是他的内力随着他肌肤上一个个钻心痛的小点向外涌动而出,他怎么都收不回去。
竹枝上爆出一层深绿色的雾,洒落在尘土间。
琴弦倒抽向无极门人,缠住了他双手。他并未跌倒,可也没有了力气。
“你学的是应是以内力震断他人血脉神经的武功,这武功本来是少林寺的正派武功,怎么不知被谁偷师成了邪门功夫。也许是你师父,也许是你祖师,又学得不知南北西东,到了你这,就只有三四分像了。”肃玉说起武学来历,丝毫不待见这些人。
“我没能杀了你,你要怎样?”无极门人反问。
“我不怎样,我等你们的人来。”肃玉嘱咐赶来的曲水洞香主莳阳带走了无极门人。莳阳身材魁梧,抓起无极门人如抓兔子般轻巧:“这个人忒轻。跟我去酒窖做个看守。我们酒窖里,酒很香,樱桃也很好。”
无极门人内力耗尽,被莳阳抓着,不多时便已走远。
一条软垫铺在李执身下,暖暖寻来的医者老冲正给他接骨。
“年轻人底子好,这些日子不要操劳,不出月余,就能全好。”老冲实事求是,从不多嘴。他一双骨节分明,白净袖长的手在李执手臂上几个拿捏,骨骼咔嚓几声,显是已正位。
药方开得也利索,“药方你留一份,我留一份,我晚些差我的小徒儿送药来。”老冲不客套,走得也快。“先不用动,我小徒来送药时,他会送这位公子去歇息的地方。”
“好了,你在我们这养伤,守着园子,看到生人你发个声就行。算是抵药费了。”暖暖看李执并不那么痛楚了,将事项都安排明了了。李执一言不发,沮丧,不知所措。
肃玉将樱桃干、杏干、玫瑰饼切碎,放在小碟子里,递给李执:“你若是早些来,还能吃到新鲜樱桃,现在只有樱桃干了。”
这些果干香甜而清爽,很能勾人食欲,李执被这从未闻过的香甜震了一下,他看了看,又闭上了眼。
“我长孙肃玉可是伤了你家人还是朋友?”肃玉一定要问个究竟,不过,还是和颜悦色的模样。
夜色渐渐浓了,繁星点点。琵琶声又起,弹的时缺月下蓬门。
“没有。”过了良久,李执摇了摇头。
“如若没有,那我们也能做朋友的。”肃玉终于笑了:“你终于肯说话了。”
送药的小童来了,暖暖接过药,送李执去盲少年处。
肃玉独自看了看星星,又想起了容若和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