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梆声,不知是在提醒晚归的人回家,还是在提醒未眠的人离天亮又快了。栀颜被庄栩反锁在卧房中,她不哭不闹,点灯翻看秘籍。
“小心火烛。”敲梆人的声音悠扬而枯燥,与念经的“阿弥陀佛”几乎是一个意境。栀颜轻轻打开衣柜大门,走了进去。衣柜中藏了一扇门,她取出钥匙打开门,走入门后地道。
地道弯弯折折,她不多时已走到了一处院中。沿着连廊,踩着楼梯,隔着房门,轻声道:“十里琅嬅的朋友,我来了。”意涵点上灯,并不开门,问道:“来的是谁?”
“栀颜,白天见过的。”
“你来做什么?”
“嗯,你们不是等着我来吗?我来自然是为了告诉你庄栩后面去哪里。”
意涵打开门锁。栀颜穿了黑衣黑裙,也不客套,直接闪身进入。
“首先,我为什么要知道庄栩后面去哪?”意涵问道。
栀颜一边喝水,一边说道:“你们就是为了阻止庄栩去武夷山的,他去那可是有阴谋的。”
“你是他徒弟,怎么会出卖他,况且我怎么知道你说的真假?”意涵的反问,句句在理。
“我也不是出卖他,我不想去武夷山,他要去,也会带着我去的。”栀颜可爱到没有心机。
房门外,一个身影踩月而过,如松迎风。
“栀颜,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将这门反锁了。”
是庄栩!
“他怎么知道我偷跑的。”栀颜可不害怕。不过,庄栩得到消息的速度真快。
“少陵君,现在天色晚了。不如我们明天再出来。”意涵知庄栩绝不会破门而入。
连廊上,竹帘微摇,容若掀帘而过。竹帘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幻幻成雾成雨。
“是容若公子吗?”栀颜透过窗,披衣而行的容若,比白天多了些朦胧。
“是,你们几个人,是谁又闯祸了吗?”容若想着这位栀颜不至于胡闹。栀颜叫嚷道:“师父,我可不去武夷山,所以就躲起来了。”她又低声道:“其他住店人,拿了我好处,都走了。所以这就我们几个人。”
“你是怎么做到的?”意涵猜不到她用了什么古灵精怪的法子。
“我说这城中有个地方,有棵花树,树下埋了宝藏,他们都挖宝去了。我亲眼看见一位盗匪挖坑埋的,错不了。”栀颜得意自己的得意。
比之白天抢夺画,庄栩现在和善得多:“容若公子,小徒栀颜鲁莽,还望多担待。”容若并不着急栀颜躲在意涵房中,说道:“少陵君,小丫头贪玩,想来也并不会妨碍什么大局。”
“我身无长物,自然也并无什么大局。一定要论大局,只有慈菰湖的草长莺飞。”
这回答得简直虚伪至极。
“今日我所见少陵君,与我想得完全不同。”
“你所想的少陵君,是何等走狗吗?”庄栩自贬为走狗,自傲亦自嘲,丝毫没有羞愧愤怒。栀颜隔着房门,终于忍不住大笑:“师父,你是逍遥二字的走狗。”
这师徒是要互相应和什么吗?栀颜所言的逍遥,是指庄栩无视江湖道义,自以为是,并非真的逍遥。自然是被虚伪的逍遥所绑缚。道义虽不是律法,却又质托于律法。容若又答:“我所想的少陵君,不顾世俗,所见的,是不容俗世。”容若并不想与此人过多交情,点出庄栩借新婚之喜,引仙人岛众人入局,卖友求荣,实为不仁不义,与栀颜所说异曲同工。
楼梯上,似乎落了雨,可今夜明明没有雨。
有人!
是敌是友?
这不是雨声,是脚步声。来人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刻意露出雨声,实则是对容若,庄栩的尊重,不轻视。
“别出声。”栀颜拉着意涵坐在软塌上。
来人很老,老而不衰,发色像枯墨落在宣纸上,淡的白色,枯萎的黑色。月色下,他面容很瘦,身似山峰立天尽处,慈和、威仪,恍如神仙从天而降。
“容若、庄栩。”
他声音沧海无浪,伟岸无垠。
谁也没没有看见他出手,收掌,容若、庄栩已被他掌风拦住去路。他左右手分别落在两位少年肩上:“随我来。”
两人肩上突然生出无形羽翼,老人就是扼住竹羽翼的人,容若,庄栩谁都脱不开他无形掌风形成的边界。
走过街角,穿过巷道,越过青石桥,到了一处溪畔。
月色下,隐隐闻听虫鸣鱼游。
意涵、栀颜在两人身侧,不远不近,总是差了些许。
“你认识这位老前辈吗?”意涵问道。她心中牵挂容若,虽然在她心中,容若哥哥一定是最勇敢的人。而栀颜不同,她的小欢喜是新鲜事。
“我不认识他,我若是认识他,我就让他停下来了。”栀颜连连摇头。“不过,也许,我师父认识他。”
溪畔冷风微凉,老者停在溪边时收了掌,容若、庄栩这才脱开束缚,立在溪石上。
“少陵君,我又有见面了。”老者言语中隐隐是叹息这两位少年武学不够深厚。庄栩眼角余光里,容若右手按在心口处,缓缓调匀这一路疾走而奔涌的内息。
“是的,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庄栩强迫自己说些客套的话。
“你们两个人的武功,彼此彼此。不过,人活着也不是为了一定要和谁比强弱,这不是我们天生的宿命。”老先生不知是看得透彻,还是假装透彻。
“少陵君此番卖友求荣,又要赶去武夷山逼迫淅儿,我是来阻止他的。”容若猜不出老者是谁,直抒胸臆。容若没有见过淅儿,可男子欺骗,逼迫一位少女,实在不是侠义之举。
一粒碎石不知从何处滚落,掉在溪中,激起很冷很高的浪。
“容若公子,少陵君新婚之日那么做,实则是为了向老朽证明心意。”老先生言语很淡。“那么老先生今日带容若来此,是为了告诉我一重真相吗?”
“少陵君,你杀了容若,这位容若日后必定是我们的一位劲敌。”老先生不将谁的生死放在心上,杀人,在他眼中,只是风浪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