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干枯粗糙的手,按在箫错肩上,臂上。
这不是习武之人的手,是一个尝尽风霜,受尽苦楚的老年人的手,皮是贴着骨骼的。
箫错睁开眼,一盏小小油灯,还是昨夜的昏黄。
他是卧在自己床上。
那是一位老夫人的手,她的头发是花白的,似乎大雪覆在树枝上,慢慢融化的灰白,灰和白都是瘦弱单薄的。
“这是楚。。。。。。”淅儿妈妈煮了热汤,见箫错醒了,她特意将碗放在箫错床前的几案上。
“我是个老太婆,是淅儿的家人,你叫我楚婆婆。”老夫人极是和蔼。她说到家人时,眼眶隐隐有些湿润。
“淅儿妈妈,淅儿不能嫁给庄栩,他是少陵君,他心机深沉,我就是被他慈菰湖的人打伤的。”箫错顾不得其他,担忧更是自责。
“阿错,这位楚婆婆是她发现你昏睡。”淅儿妈妈第一次如此没有了主意:“前头的大哥回来,说那个巷子里,根本就没有那户就藕粉,闻书香的读书人家。”
“我,我去找他。”箫错起身,可是他手臂上很痛。他在找他的剑。
“你们听我说,我们必须,现在马上离开这里。慈菰湖的人知道我们在此,我们去城里。。。。。。。”箫错从几案上抓起他的剑。
一阵疾风席卷而来。
这不是山间的风,山风不会疾中带刺,还带着内力的涌动。
是一个黑影,以黑布将面目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辨不出男女,看不清年纪。
这双眼睛,没有冷光,极为平和,环顾四周。
他要杀楚婆婆。
箫错竹剑直削,对准黑影的额心:“你又是谁,要做什么?大晚上的,若是喝茶,我去烧水。”
合影没有言语,掌心凝力,箫错抬手一挥,竹剑架在黑影手腕上。
黑影右手也随之一抬,竹剑被拨到了一侧。
“这抬手的内力,不是慈菰湖的,他是谁?”箫错想道,一天之内,碰到两个内力这么深沉的人,我算是运气了。
箫错索性丢开了竹剑。
他掌风一招快过一招,直切黑影的两手之间。
响声极大,两人双掌相交。
“冷夜是怎么教你的,不知诱敌深入吗?”黑影是个少年人的声音,但是哪个门派的少年人,有如此修为呢?
“此人是试探我。”箫错可不糊涂。
黑影向上撞,又掌心向下压制。
箫错竖掌横掌,阳刚直进招式。黑影身形轻柔,与箫错是完全不同的武学底蕴。两人一个似巍峨之山,一个似山间之云。山断云破雾,云遏山削锋。
淅儿妈妈看不出两人出招收招的疾缓,只听长长短短的撞击声,呼喝声。
天黑了,今夜月未圆,但也是一片白霜。
黑影看似亦舞亦飞的招式中,实则处处杀着暗藏。箫错正面进招,大开大合之势,意在驱敌。庄栩一直未寻到箫错破绽。这越是大开大合之招式,所耗内力便越多,那么内力耗尽时,破绽自然也现出来了。
“此人不只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一直在使与慈菰湖武功相似的武学。就像花上藏了无数倒刺,看到花,便忘记了刺。摘花时,容易被刺所伤。”箫错知道少陵君这般为人,总觉得自己出尘脱俗。他从小跟随秩书老人习武,秩书老人从未涉足江湖,无门无派,未婚未嫁,悉心指点这个小徒弟。前几年,她看庄栩习成了《常乐功》中的“潇湘烟雨”,不喜反忧,隔着屏风,抚了一曲,从此不知所踪,不再与这个徒弟相见。“你们慈菰湖真超脱万物,涉足江湖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一纸薄名。“箫错想到,我就从不可胜处胜,我不摘花,我断枝。
黑影于箫错所学《正珂经》早有听闻。但箫错几乎不涉足江湖,他竟不知这《正珂经》在箫错手上能焕发出旭日倚天,高阁空穷之意。
面对箫错没有任何藏招,伏招的打法,黑影没有丝毫险象。
箫错有数次,掌心已掠到了黑影手腕处,再一下斜,便能将他推出两人的战圈,或者至少能削去他肩上,臂上之力。黑影招式中“关山缺月”,“竹影人瘦”修改了慈菰湖武学上的一些地方,变得极为紧凑。用“关山铮月”、“竹簇人声”来形容,或许更贴切。这些正好将箫错之前的虚招,伏招变实,反弹,反透,反倾出去,从下方,侧方,或从相反方位绕来,卸掉箫错掌力,再向前疾攻,打出一个一个柔韧绵密的掌风圈,与箫错掌风最强悍之处互抵。
烛泪凝在被当作烛台的瓦片上,一记极重的劲道,不知是谁所激,撞碎了窗户一角,砍出几个连绵成片的缺口。凉风直灌而入,吹倒了两枝蜡烛。淅儿妈妈将吹倒的蜡烛扶起,它们已碎成了屑,不能再用了。
黑影遇上箫错,青山对峙般的攻防,他身形依旧轻灵,内力似乎源源不断。
忽然之间,黑影“茅舍青藤”,“舟行浅溪”两般用以从敌手掌风边缘薄弱处刺入最核心之招,生涩呆滞已缓缓现出。箫错不露声色,招式来时,单手握拳,手臂伸直,反推而出,已在黑影井穴上,不轻不重击了几下。
这不轻不重的击打,黑影右臂横在身前,是为守。左手绕到右臂下,挡住箫错掌缘处锋利。这是箫错“马啸南山”之招,掌如骏马呼啸奔腾,专攻敌手兵刃,没有兵刃,便是对准敌手指关节,指关节若是脱臼骨折,敌手必定顾虑甚至退却。
但箫错也在猜测黑影之意,他故意向左一避,掌风变为上下起伏的拍掌,前后掌高高低低都只差几寸,酿成无形涟漪,曲曲折折,涌向黑影,这正是箫错的折枝之法。这般招式看似简单,实则内力掌劲相辅相成,收发有序。这序不是箫错自身所学的序,而是看准了黑影几处转折时的锋芒所指,以此而动。
“剑危烟直”黑影明白箫错这是此招的变招,将剑变成平,将烟变成袅袅之态,这一变,威力小了,可偏偏与黑影掌风崎岖处严丝合缝。
黑影脊椎骨上,如沉入一片汪洋之中。没有痛楚,但内力却在下沉,怎么都无法跃起浮动。
“我们所学,是武学的两个门派,我是刚,你是柔,何样的刚克何样的柔,何样的柔又乱何样的刚?你所学甚广,招式,身形互相描空,水墨画意境深远。我只有断你根基了。放心放心,你不会瘫痪,骨折的。”箫错言语中本就有赞美之意,不过,不是赞美黑影,是赞美他所学武学所处的境界。
“箫错,你的性子和冷夜一样,就是太放得下自己。”黑影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君子,我只是诱使你内劲用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