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茜将梨雕刻成寻雪的模样,在泉水中煮着,加了冰糖,枸杞,还有葡萄干。
很少有人煮冰糖雪梨的时候是放葡萄干的,芷茜寻了很久,才发现葡萄干最像紫藤的颜色。因为寻雪一定在想紫藤花开的景象。
炉中的炭从黑到红,甜味淡淡浓浓,像聚聚散散的云。
两只星郎色的琉璃盏置在楠竹几案上,盏上偏偏刻着很俗气的菊。菊从来是高洁的,不知这两朵菊为何如此没有风骨。
“这琉璃盏是前朝一个高官的,他喜欢菊花,有个人偏偏送了这样的菊给他,是讽刺他多次卖主求荣”寻雪说着星郎琉璃盏的来历。
芷茜说:“白玉廊下多鼠辈,说的就是他。”她用小扇扇着冰糖雪梨水的氤氲热气。
“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时候放你走啊?”寻雪在小扇上戳了一下。
芷茜点了点头。
“其实,你根本不想走。”
“你想走,你早就跑了。江湖人都说,你来偷看秘籍,被我们囚禁了起来。”寻雪笑得有些放肆,这些天,他第一次对芷茜如此放肆到坦诚。
“是你爹爹让你来劝说我当武夷门掌门的吧。”寻雪又问道。
芷茜向远处跑去,不一会又带着一块冰回来。她用寻雪的剑将冰切成一块一块,放在冰糖雪梨水中,又将它们满在琉璃盏里。
芷茜道:“是的,我爹爹从小就是这样教育我的。可我觉得,你在这里很好,当掌门也不见得有多开心。”
“我爹爹现在是掌门,可他一天到晚想这想那,还没有我在武学上的专注。”芷茜第一次发现自己厌恶武夷门,这是她的宿命。
“你在衡江镇上,胜了两个人,有人去你家中,也胜了两个人,说这样才算公平。”寻雪喝了一口冰糖雪梨,他其实从来不喝这些女子的甜汤,不像酒,没有让人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的魄力。
“江湖,本来就是胜利失败。今天也可以来一个人,胜了我们两个人。”
“什么人,想胜了我们两个人?”
“我爹爹,我哥哥。”
“他们为什么要胜了我们两个人?”
“他们想告诉别人,武夷门是可以从寻雪这,救回楚芷茜的。现在他们没来,也是告诉别人,楚芷茜自己能从寻雪这全身而退。不管怎么样,都是寻雪胜不了武夷门。”
“你比武夷山的猴子还让人捉摸不透。”
他们这些日子,她照顾他一日三餐四季,他为她做发簪。
似乎江湖上的事,是他们的前世,和他们的今生无关。
“我这里门未锁,你倒是可以带着你们的武学典籍离开。”寻雪漫不经心,手心握了一束光。这是冲星指中的“光荡星魂”,以内力荡敌手内力。
寻雪并未真的去攻芷茜。
他们内力即将相撞之时,寻雪第二招透过炉火递出。
第二招是摩诘掌,炉火燃起一束绚丽红花,将芷茜掌风一颤,蜿蜒到了纱帘上。
纱帘跳跃似一条鱼。
炉火还是原来的样子,是摩诘掌余劲抵消了未尽的冲星值。
“冲星指与摩诘掌是两门安全不同的武学。摩诘掌是佛家弟子入门功夫,你拍炉火那一招,其实就是与冲星指互斗之时,劲道增大了火势。我自然被弹了出去。”芷茜藏到了纱帘后,透过杀帘看着寻雪。
他的脸,棱角分明,有书生的文弱,也有狂人的桀骜。
书生背负了家族的命运,越读得透,担子越重。
狂人解救了自己的苦难,越行得远,境界越空。
“哈哈,你脱不开你爹爹的血脉相承。武夷门败了就败了,虽然你爹爹没有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可他庸庸碌碌几十年,是在筹谋夺回所有秘籍。他拿了秘籍之后,会怎样?生灵涂炭吗?”
“爹爹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会发奋图强。”
“他还振兴武夷门?”寻雪将冰糖雪梨喝了,“你爹爹这性子,当个太平掌门都左支右绌。一个真的高风亮节的人,应当潜心武夷门新的武学之道才是,而不是靠过去的回忆勉励着。一直被过去捆绑住进取之心。”寻雪将一支新的簪子簪在芷茜的发髻上。
“所以,我想将你一直囚禁在此,你不在你爹爹身边,他便有顾忌,便不会在岔路上越走越远。本末倒置。当年少林七神僧曾亲上武夷山,点化你父亲,他答非所问,气得七神僧拂袖而去。”
“那你要囚禁我多久?“
”我将你一辈子都囚禁在此,你爹爹这辈子都不敢轻举妄动。“寻雪认真的意味多于玩笑的成分。”江湖上很多人修书给我娘,就是这样说的。“寻雪理直气壮。
”他们是谁,怎么会要将我一个姑娘囚禁在此。“
”你别管他们是谁,江湖就是这样。“寻雪将冰糖雪梨水喝完了。芷茜白皙的脸上,是怒,是失落,可他怎么把我煮的冰糖雪梨水喝完了,似乎琼浆玉液。
“我娘煮冰糖雪梨的时候,也喜欢放葡萄。“寻雪言语中带着甜,很腻。
“如果一个人去少林寺夺经,不是死了,就是被囚在少林。怎么,你是逼我杀你吗?”甜味的余味是涩,涩得人气血为之阻塞。
芷茜很聪明,现在却笨得不知如何回答。“我说我没有夺回武学秘籍之意,那便显得我太假了。是的,我是想拿回本门所有失落秘籍,江湖是胜利者的江湖。我做到了,他们只会说那个姑娘,智勇无伤,从月离魂处取回了所有秘籍。”芷茜坦坦荡荡。
哈哈,哈哈。寻雪笑声,震得芷茜的步摇乱敲,雨敲琉璃一样。
“听说,你母亲去长孙家,送了聘礼。等你成婚的时候,这里肯定没人,我就能走了。”芷茜问道。
“你听谁说的?”
“那天你的家人来这里,故意说得很大声。我就听到了。“
“那么多红红绿绿,蓝蓝紫紫的东西,绝非一朝一夕置办的,我娘花了数年心血。”寻雪言下之意,他早已明白,他家里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这是大事,是一个男子走向另一个身份的起点。
“我可没说,我大婚就放了你。”寻雪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可是。。。。。。“
“可是什么?”
“我放了你,不是显得我们千岩庄,任人宰割,声名扫地吗?”
“其实,我不会与肃玉成婚,也不会与任何人成婚。”寻雪没有犹豫,而是一个坚持了很久的决心。“长孙肃玉嫁我,她不见得会开心,我也不开心。不如,大家各自天涯安好。”
“长孙家收了聘礼。”
“又不是长孙肃玉收了我的心。他们家收了聘礼,那又如何,也许,她马上就反悔了。”
寻雪说着很多事,从他小时候的事情说起,一点一滴。
芷茜被未烬的炉火熏得昏昏欲睡,冰糖雪梨的甜,在她血脉中一点一点晕开。
她醒来是,天已经黑了。
星星的光影落在珠帘上,寻雪背对着他,思索着什么,小小一根烛火很暗。这的银烛就只剩这么一截了,上次寻雪家人送来的,都被寻雪不小心一掌打进了河里。
“我不饿,你饿的话,自己吃。”寻雪头也不回得,似乎思考到了什么紧要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