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从浅碧到深绿,樱桃含雨而红。
“一溪云,数行花,骤雨浇青草,薄雾绕篱笆。入骨之色,招惹十里琅嬅。谁家老舟新伞,泊在晨露繁华。廊桥短长,林泉藏鸦,红深处樱桃幻纱。”
肃玉念了一阙不谙平仄的辞。
暖暖望着远处的深红黯淡了篱笆,说道“肃玉姐姐,我也看了这么多风景,心中只有什么时候吃樱桃,其他的什么都想不到。”“我也想吃樱桃,我爹非让我写几个字。说以后不能让寻雪公子笑话。昨天翻了一宿的古籍了。”
肃玉小声无奈得说着。
阿修在她们身前,长孙未平在她们身后。
潇湘就挽着长孙未平的手,比樱桃娇。
几道篱笆依次打开,暖暖和肃玉寻了一棵很大的樱桃树,将红艳艳的樱桃盛在竹篮子里。她们的竹篮子底铺了一层细纱,潇湘说,这样,竹篾不会硌坏樱桃。这雪白的细纱上,还绣了一些樱桃,她总是那么兴致又应景得讨人喜欢。
“寻雪公子家有没樱桃?”
“他们那没有樱桃,只有不开花,不结果的石头。”
“石头上,能种什么东西?”
“什么都种不了,也能让人心坚韧。”
“那不是枯燥死了?”
“他们家有数不尽的蚕丝,可以织布裁衣。”
两个姑娘,已摘了一篮了。
暖暖将篮子置在树下,远远看见,潇湘在樱桃星芒之下,眉眼绽放柔水春花,细细数着长孙未平摘的樱桃。阿修在更远处,自顾埋灶做饭。
“我爹爹在烧山芋炖肉饭,有猪油,生姜,可香了。”暖暖给肃玉擦汗,绘声绘色得说着爹爹的厨艺。
肃玉将暖暖袖上的尘泥拍开,两人并肩坐在躺椅上:“你呀,摘樱桃也用了万圣手,就像,就像小仙女点霞成樱。漂亮极了。”
“是吗?”
“自然啊。”
“所以,所以,行舟撑筏子,是不是也是一种武学化在竹篙上?”暖暖来了兴致。
“这,你得去问他。”肃玉摇了摇头。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一个缓缓而行的身影。
那是一位女子,一袭银黄色长裙,是江城女子早就厌倦了的双花样式。肩上的绢花,一朵像灶台耸立,一朵像纺车横亘。她不知是洗旧了颜色,还是洗皱了样式,两朵绢花,大小材质参差极大。脸上也没有施脂粉,干得像宣纸被雨淋了,又被日光曝晒过。她向前走时,挽发的黄竹簪子跟着摇摆,偏偏这簪子上,系了一截长长的梅染色和荼白色斑驳的纱。纱又是被虫蛀过的纱,以粗粗的白线缝着。
女子也看见了肃玉,暖暖。她知这是长孙家的樱桃,刻意避到了篱笆外。篱笆外也有樱桃,不知是主家懒,还是樱桃懒,树上只稀疏几粒小小的果,大半被鸟雀啄出了孔洞,像一张一张奸笑,坏笑,贱笑的人脸游荡,好吃懒做,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
一只白兔蹦跳而来,女子笑了笑,手贴在腹上。
原来,她有宝宝,要做妈妈了。
肃玉衣袖缠上篱笆,轻轻一跃,已越过篱笆,到了女子身前。她笑盈盈捧出一篮樱桃,“这位姐姐,这是给宝宝的。”
女子推辞不受,肃玉道:“此处主家了,我和这位妹妹,若是吃不完,便不能带走的,我们摘都摘了,只好送人。”她说道妹妹时,指了指颤颤而来的暖暖。
女子脸上露出腼腆之意,从袖中取出两枚黄竹手镯,递到暖暖,肃玉手上,算是与她们交换礼物。
“这是我相公做的,他在江城的酒楼帮工。”
黄竹细细的枝是如何弯折成圆手镯的,并且没有一丝铆钉敲打拼接的痕迹?
“这一定是一门高深武学,江城里的一位酒楼帮工,都是深藏功名的大侠。”暖暖立刻想到了好多好多个故事。大侠带着娘子归隐,大侠倦了江湖,到红尘中逍遥,忙时在酒楼品酒,闲时回家竹影松风。
“这门武学是如何两黄竹枝两端连在一起的,是互错,一端的竹丝被掌风内力挤压到了另一端,严丝合缝,它们连在了一起。”暖暖看看肃玉,有些小得意,我又进步了,领悟了一层新境界,回去我想想是怎么做到的。
一丝一丝令人麻痹的酒气混着肉臭,从泥地里慢慢盘桓上升。
“什么东西。”暖暖挡在了肃玉和这位女子之前。
“你说谁,什么东西。”一个男子,醉醺醺,粗狂不饶人的声音。循着声,那是一条浅浅的溪,藏在樱桃树间,那个说话的人是从溪的上游被冲下来的。若是这溪再深些,这个人早就淹死了。
“是个醉酒的人,两位妹妹早些回去,不必惧怕此人。”女子指着渐隐渐没的樱桃林:“现在摘樱桃的人,渐次多了,谅他也不敢撒酒疯。”
她朝人多的地方行去,醉汉伸手一揽,一记重拳,砸向樱桃篮。这篮子,正在女子手腕上悬着。肃玉抬手一切,切中醉汉后背,醉汉只觉似有雷雨侵袭,他向后仰去,又跌回了浅溪中。
暖暖不自觉笑了出来,醉汉再次爬了起来,捡起一片被碾平的竹篾片子当兵刃,冲了过来。
暖暖机灵,手拉着女子,已跃回到了竹篱笆内。
肃玉一侧身,醉汉扑空,撞到了一棵没有果的樱桃树上,鼻青脸肿,但依旧紧握着竹篾片子。
“不对,这不是什么醉后蛮力,是兰陵神功。”肃玉看得分明,她回头望去,长孙未平已在她身侧几尺处。潇湘,阿修正与暖暖一处。
“肃玉,你退下。”长孙未平不动神色。
醉汉瘫坐在地上,问道:“你是谁啊,土地老吗?”
“我不是土地老,是长孙未平。”
“长孙未平是谁,你是不是有个兄弟,叫长孙不平,长孙已平,长孙很平。”醉汉醉话连连。
“阁下并非醉酒,是中毒。”长孙未平故意“指明”要害。
“我中了什么毒?哈哈,你才中毒,你中了乌龟王八蛋的毒。”
“他不是冲着长孙家来的,是冲着这位女子来的。”潇湘,阿修,暖暖心中想到了一处:“这位女子是谁,是敌是友?”
潇湘让女子让到躺椅上,问道:“这位妹妹,你叫什么?”
女子极为局促,脸色通红,她约莫是没有见过这般精致的躺椅,不敢落座,靠在躺椅沿上。
“我,我叫梨嫦。梨花的梨,嫦娥的嫦。”
“你路过此处,是去看你相公吗?”暖暖想起梨嫦说言。
梨嫦手心不自主握住了发簪上的纱,“相公就在天龙酒家帮工,叫做释郞。”她第一次看见潇湘这般雅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无忧夫人。那是戏里才有的人。戏里的人到了樱桃林里,樱桃林却不是戏台。
“你认识他吗?”潇湘问道。
梨嫦摇头,思索着,“我确实不认识他。”
释郞,黄竹。
黄竹,释郎。
阿修握住暖暖手腕上的黄竹手镯,“这是越州柳鹤寺的伽蓝掌。”
柳鹤寺方丈曾收养了一位将军遗孤彻明,只传佛法,不行剃度。彻明不解,方丈道,你是将军遗孤,有你的责任与大义,不可入我佛门。”
彻明不解,为何不可入佛门。
“你若入佛门,佛家幸,你不入佛门,众生更幸。”
彻明若有所思。他长大后,杀奸锄恶,肃清丐帮细作,力保天山门雪致宫主免受叛逆崇痛真人毒手,可自十五年前嘉兴关一战,灭了赤珠庄妖女后,便归隐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