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未平衣袖向内一括,掌风从袖中缓缓淌出,容若稳稳落在潇湘怀中。他左手扶住行舟后肩,右手已握住了长篙一截。掌风从竹篙上向哲弋和肃玉反弹而去,将两人挟裹住。
行舟心领神会,脱开双手,将长篙递给长孙未平,又另取一竹篙撑筏。
竹筏向前漂去。
长孙未平双手在竹篙上互相一换,竹篙在他掌中,袖中幻出一点一点青色薄光,薄光又生出涟漪几重,绵绵柔柔,蔓向哲弋和肃玉。他左右手掌风此轻彼重,左以哲弋为核心,右以肃玉为核心,轮替而行,互为牵引。竹篙亦在此间忽左忽右,隔开哲弋与肃玉两人互斫的内力。
“你这个叔叔,你在玩什么戏法?”哲弋前后左右没有可借力之处,下不去,跳不开,纵不起,四周都是一道一道青影如蜻蜓点点飞,伸手去戳,青竹本身的柔韧之力反劈反晕,不轻不重的痛直透心脉。
长孙未平道:“你这孩子是要玩什么戏法?“
“我,手上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是玩戏法。”
“巧了,大叔我手上,也是什么都没有。”长孙未平是在竹篙之后的,肃玉站在他身后。他是何时将肃玉脱出进退不得境地的?
半截竹篙都是斜没在水中的,起起落落间,围成无形锁。
不在他手上,亦是在他手上。
是长孙未平内力随着水流撞向竹篙,将哲弋也陷入进退不得境地的,正是长魂赋,空无不可破之境。
哲弋落到了竹篙上。他是被竹篙一点一点从后牵绊住的,先是足,再是膝弯,再是肩颈,再是头。竹篙弯折几下,一下比一下低,将他送到了竹筏上。
“肃玉,哲弋出来久了,他家人怕是也是在寻他。过几日,等安葬了彻明,梨嫦,我们再送他回去。”长孙未平并不厌恶这个孩子。他在山水间自在,又有多少人能如他,况且他使的也不是什么邪门歪道的功夫。
肃玉道:“你倒是一声怕也没有。”
“我怕什么。”哲弋向下一倒,从竹篙上滑到了竹筏上,斜斜躺着。他余光里望见彻明和梨嫦睡在红绸之中,爬了起来,给两人磕了磕头。
“你这孩子,在彻明前辈灵前,可不能再胡闹。”这孩子的底细,像黄昏朦胧的十里琅嬅,他看得清你,你看不清他。
“我没胡闹,我拉着你,是带你去看一件事。”哲弋一本正经的样子,让肃玉想起了箫错。
“什么事。”
“阿修的事。”
“阿修?”
暖暖还在睡着,长孙家派去寻阿修的人,没有丝毫线索。长孙未平又拨了几拨人增援。
暮色渐浓,行舟点了几盏琉璃灯。
灯火照不见心里的人,却照得见今夜的月。
肃玉数着琉璃灯,一共七盏。
“为什么是七盏?”
“我只有七盏。”行舟答得果断,又撑筏过了几里水路。
“前面就是在水河”行舟指了指前方渐次红润的灯火。
肃玉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江城,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江城很大,城南的人,城北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遇见。现在江城很小,小的似乎指尖一滴泪。盈盈动人的模样。
“哪里是一任江花闲?”肃玉问到。
行舟摇了摇头:“我可不知道,我从未去过那里。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我家。”
“原来是肃玉姑娘的家。”
“是,你想家吗?”
“我只有一个人,家就是那几间土胚房。”
“那也是家,是没有别人打扰的地方。”
“我若是没人打扰,便是没有了渡河的人。打扰我的,都是渡河的人。”行舟摇了摇头:“那也算不得是打扰我的人,他们都是风雨中,晴空下的过路人,从此岸去往彼岸。”
潇湘和长孙未平抱着容若,守在彻明和梨嫦灵前。容若吃了牛乳,时而哭哭闹闹,时而安安静静。
“长孙肃玉,我和你说阿修的事,你怎么又去同这位大哥问东问西。”哲弋嘟了嘟嘴,“我自己能走,不用你们送我回家。”
溪上的风,泛起一丝丝凉意。
虫鸣,蛙叫。
行舟说已到在水河了,
河的彼岸,长孙家人,早早等候着。
哲弋双手背在身后,对肃玉道:“肃玉姐姐,我真的给你变个戏法。”
“你要变个什么戏法?”
哲弋手中现出一支竹篙的,他轻轻一叩,竹篙漾成一团碧绿色的风,琉璃灯灭了,偏偏树影遮住了月亮,在水河上,一片不见轮廓的黑。
容若睡得沉,不知大人眼里的黑与白。
“爹。”肃玉猛然发觉自己到了一处河滩上,几个稻草人在远处,像偷懒的守夜人。
“哲弋,你带我去哪里。还有他们怎么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这沿路我置了几处柔丝,我们依靠柔丝,自然跑得快。”哲弋拉着肃玉衣角,柔丝的声音,几不可闻,荡得很高,比江城塔还高。
“你放开我。”肃玉手腕触到一点细细柔柔的线,想来就是哲弋说的柔丝。他何时捆住了自己?这弋笑声里透出得意和嘲讽“我怎么会乖乖在你们的竹筏上,我说带你去一个地方,必定带你去一个地方。不会伤害你的。”
夜渐渐深了,两人到了荷塘镇。荷塘镇上酒家林立,笙歌艳舞。
“你这小孩,怎么牵着个漂亮姑娘的衣角。”
“她是我姐姐,我爹爹让她嫁给一个有钱人的花花公子,我和姐姐要去找外公说理。我们没有哥哥,只有姐弟。”
不及肃玉分辨,哲弋嚎啕大哭。醉酒的人,似醉非醉得打量他,大致都觉得他说得不像假的。
“你们外公在何处?”
“在嘉兴城。”
“我这有两匹马,借你们姐弟,到了嘉兴城,你们将它们交给秀娘客栈那个丑婆娘就行。”一位商贾牵过来两匹马,哲弋接过,千谢万谢。扶着姐姐上马,两人策马而行。
“肃玉姐姐,我点了你哑穴,你太机灵,肯定不会乖乖跟我走的。”
肃玉想着:“你现在点我哑穴,我到时也点你哑穴。这孩子内力随着柔丝压到我穴位,我竟然都没有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