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那日洛家楼顶的密会,已过去了近二十日。此刻再度现身的圣上、与那时相比,变化可说已是非常之大。仅站在面前,那散发出的浑厚内力与令人窒息的威压,便是王伊宁从没有感受过的!
甚至是灵山真人段前辈,都不足与之相提并论!
可想而知,圣上必是已服下了一定量的灵山金丝参与火麒麟桃,如曾经琅王爷所说过的、年迈衰老的状态得到了恢复,甚至是提升了。
不过,他也从未见识过圣上年轻时的状态,倒也不好妄言。
可能昔日还要更强…怕是都难说。
“伊宁,见了朕…怎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黑翳泉抚着白须,咧嘴轻笑说道,“还有…你这副表情,看起来可是意味深长呀,你…在想些什么?”
曾经他沙哑苍迈的声音,此时也变得雄浑有力了许多,真就仿佛‘返老还童’了一般。
“啊!我…”
面对圣上的突然现身及如此一问,王伊宁无不是突然吓了一跳,当即起身下床,面朝圣上躬身行了一揖:“伊宁拜见圣上!呃,禀圣上,伊宁只是因见到圣上康复之迅速、状态之奇异,略感震惊而已…”
“哈哈…震惊,不至于吧?”
黑翳泉笑着,环顾了会四周后,拉来了张凳子、坐在了王伊宁面前,继续笑说道,“你今日为何在此,因何致此,朕皆已从珲儿处得知了。火龙宫遇这等大灾,你等少年反而能摒弃前嫌、以德报怨,前去救援…按理说,朕还该嘉赏你等才对,不是么?”
“哪里…圣上过誉了。”
王伊宁应罢,遂回身坐到了床沿上,转头看向圣上继续道,“我们并没有放下与焦宫主的仇怨,去救援火龙宫,纯粹只是为了帮助荧梦师姐、晁大哥,以及那些无辜的火龙宫弟子们而已。再者…行侠仗义,又怎可谈及‘嘉赏’呢?”
“嗯,怎么说都好。”
黑翳泉翘起二郎腿,神态恣意轻松地道,“朕可以猜想到,你们现在,尤其是你,对昨夜之事…一定是满腔疑惑了,对吧?”
圣上越是这般问起,王伊宁心中只有越是感到颤栗!
他原本已是万分的想回避这个话题,已在尽力的排除对圣上的怀疑了,谁知圣上不仅亲自现身,反还引导着他要去谈起此事…
王伊宁不禁神色渐变、冷汗直流,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要他如何回答?
……
与此同时,宫城城郊。
靠海的岸边,一座小山之下,一片杂草丛生之处、隐约可见到一处被覆盖住的山洞口。
相比不远外,因‘火龙宫被灭’之事而变得异常喧闹的宫城,此地这时是一片清净。完全听不到城中平民百姓的七嘴八舌,只有大海浪潮的翻动声、以及鸥鸟燕雀的鸣叫声而已。
进入山洞,沿着其中曲折的道路、深入近半里路后,便可来到山洞的尽头,一处有火把照明,并且有着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两张石凳的简陋房间。
此刻,焦烨、荧梦父女二人,便正藏身于此。
焦烨盘膝坐在石床上,眉头紧锁,看样子是在静养恢复。
可他的心,并没有静下来。
他心中始终记挂着‘斩草除根’四字,仍将火龙宫被灭的元凶、死死认定为是渚州王黑翳珲,因而是一直无法静下心。即便此时早已脱离了危险,他恢复的效率也是极为缓慢。
而荧梦此时已不再打算劝说他了,因为她知道,无论怎么说也没用。
她在此照看父亲的另一个缘由,也是为了防止他因想不开而直接去找珲王爷对峙,毕竟以他的性子,也许还真干得出来。
正在此时,洞口方向传来了稀碎急促的脚步声、与盔甲摩擦之声,并且越发清晰响亮,片刻后,便见到了披盔戴甲、神情严肃的‘镇南将军’晁天云,快步走入了洞内,在火光的映照下,出现在了石窟房间的道口处。
“岳丈,娘子。”
晁天云向二人依次打过招呼,而后走上前来。
“夫君怎么了?”
荧梦见状疑惑,“怎么是这副表情?”
“今早上,王爷…他来找我了。”
晁天云走到一处石凳前坐了下来,而后看着二人说道,“他…他向我询问了昨天夜里,我们帮助岳丈与那神秘人作战的许多细节。他问完了还说,会配合我调查此事,让我向藏身起来的你们传达,让你们尽可放心…”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焦烨登时两眼怒睁,瞪圆得像凸出来般,目眦欲裂、怒不可遏的说道,“我倒要看看,他想找哪头替罪羊来顶罪!”
听到这句话,晁天云、荧梦夫妇二人面面相觑,皆已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过了一阵后,晁天云才继续开口说话:
“火龙宫善后之事,我已差衙役去办了,这方面你们确实可以放心。”
晁天云说道,“而对于那神秘人之真实身份,我觉得…还是我们几个亲身经历者,聚齐讨论一番,再开展调查为好。我已去找过韩堡主,与他约定好了,今夜我们就在此处汇合。”
“还讨论什么?我已说了是黑翳珲了。”
焦烨闭上眼、似乎不想理会,“你们若不相信,一定要进行什么讨论,那便莫要叨扰我,到别处去吧!”
“岳丈…”
晁天云看向焦烨道,“此事毕竟事关重大,还是听听大家的意见为好吧…毕竟现在也只可猜测,还没有证据足以证明…”
“爹…”
一旁的荧梦也看向了父亲去。
“哼,不必多言。”
然而,焦烨的回应仍是如此坚决。看来,想要改变他的这个观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了。
“对了,夫君。”
荧梦转看向晁天云道,“你既已去见过韩堡主了,那伊宁与阿梅的伤势如何?有韩堡主在,他们应该很快便能痊愈吧?”
“嗯,那是当然。”
晁天云点点头道,“阿梅没受什么伤,无非是些磕碰,受了些惊吓。伊宁虽然伤重,但有韩堡主传功,配合他从洛氏取来的云白仙果,如今内外重伤皆已恢复七八成了。剩下的,便待他自行休养,不日即可完全康复。”
“呼——”
荧梦当即松了口气,“那就好。想起来真是惊险,那么高的悬崖,他想也不想便直接跳下去,那可真是…”
“行了,娘子,过去之事就不必提啦…”
晁天云微笑着、大手搭在荧梦肩上安慰道,“说起来,我们还得多谢谢韩堡主呢,若不是他,别说伊宁能否痊愈了,就是我们昨晚能否脱身,可能都是个问题…”
而一旁同时听到这个消息的焦烨,却是再度睁开了眼,神情沉重、似有所思。
“唉——”
片刻后,便见他长叹了一声,遂看向晁天云说道:“天云…刚才的话,你还是当我没说好了。今夜,你就与他们依约到这里来吧…”
“哦?”
晁天云、荧梦二人登时皆看向了焦烨去,面对父亲态度的转变,他们无不感到是一阵欣喜与意外。
“王伊宁…王伊宁…”
焦烨一边摇着头、一边念叨着叹道,“这个小子,还有他的两个钦差伙伴们…来历不简单,经历也不平凡,经此一遭,我焦烨…更是亏欠他们良多,只怕是此生也还不起了。”
荧梦看着此时的父亲,露出了微笑。
至少这番话可以表明,他父亲心底已并不再完全是那个只知仇杀的老顽固了。
“还有,天云。”
焦烨继续吩咐道,“你待会离开此地后,辛苦替我跑腿一趟,到火龙宫幸存者之安身处去,叫几位焦氏长老过来吧,我有些事要安排。”
晁天云当即作揖道:“岳丈安排,小婿当然遵命。”
“好,那就多谢了。”
焦烨应下后,便闭上了眼、继续休息静养。
……
与此同时,天下商行会馆内。
王伊宁咽了咽口水后,看着圣上、心惊胆战地答着:“禀圣上,我…”
“唉!朕的大事还未办完呢,这宫城便出了件更大的事…”
黑翳泉笑着打断他道,“既然朕刚好在此,那顺手查清并解决掉…不过是身为帝王之义务罢了。而此事,只有你等几个是亲身经历,自然还得问你们才最清楚。所以…你有何疑问,大可尽管说吧。”
尽管圣上说如此,然不必想也可知…无论真相是如何,王伊宁都是绝无可能将对圣上的怀疑开口讲出来的。
眼下只可尽量顺着圣上的意思,逐渐回避这个话题了。
不过,既然圣上也有意调查并解决此事,那多交代一些细节,将这事留给此时状态绝佳、行踪隐秘且实力高强的他老人家来办,也未尝不可。
在深思一道后,王伊宁遂俯身恭敬作揖说道:“呃…圣上可知,我等昨夜具体之经历与遭遇么?”
“嗯,朕都知道。”
黑翳泉点头应道,“今日珲儿去找过晁天云,从他那得知了一切,而后又转述给朕了。你对昨夜之事有何看法、或是疑问,直说便是。”
“好、好吧…”
王伊宁遂再度咽了咽口水,而后说道,“昨日与我等对战的那神秘高手,闯入火龙宫的目的只是夺取南麟剑而已。即便韩老家主现身,用莺歌笛制住他、逼得他逃走时,他也坚持将南麟剑一并带走。如此,我们其实并不太确定那批闯火龙宫的刀客…与他有关系,因为只是夺南麟剑的话,没必要闹这么大,将整个火龙宫一并毁灭。”
“其次,他在作战中穿了严密的金甲金盔,戴着金面,连双手也用金丝手套覆盖住,似乎不想被人看到他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而他所穿的,也并非凡品。我们六人的枪剑打到他铠甲上,都丝毫无损。甚至焦宫主那可将整个山头都轰出一个大坑的绝招‘龙舞赤炎’,他自己正面接下后,都须吃掉云白仙果去恢复…可他的铠甲,却只略显乌黑而已!”
“再者,据焦宫主所说,他在南麟剑得手前,一直只用双拳战斗,以拳对剑,都可与焦宫主战得不落下风。在拿了剑与我等作战后,更是剑法高超,面对我等六人的轮番围攻…都能应付得下来。故而此人…一定是位同时精通拳法与剑法的江湖高手。”
“这便是我们所能回想起的,全部的细节了。只可惜…我等少年见识短浅,实在想不出这样的高手…江湖当中能是何人了。”
王伊宁在一边仔细叙说着,黑翳泉也坐在旁认真倾听与思考。
“嗯…”
黑翳泉一边深思着、一边抚须答道,“首先,他带有云白仙果,那洛氏一定具有此人的相关线索。其次,他在与你们的作战中受内伤未愈,夺走的南麟剑与穿的金甲又皆非凡品,所以短时内一定难以带走,很可能还留在宫城。只不过…”
王伊宁疑惑:“不过什么?”
黑翳泉道:“不过如今,你等少年众人皆不便现身,要调查此事恐怕很难。如此看来,该是只有交由朕来处置了。”
王伊宁问道:“这…难道不会妨碍到圣上未办完的大事么?”
黑翳泉摇摇头:“呵呵,按你等的描述来看,此人的并不算多有本事…怎可能妨碍得了朕?这你便放心吧!”
“好吧…”
面对圣上此番应答,王伊宁唯有低头应下。
“嗯…”
黑翳泉随即起身,上前拍了拍王伊宁的肩道,“这段时日,你等便先暂且继续藏匿休养着,不要现身吧,此事就交由朕来调查。一旦有任何进展,朕会及时找到你的。”
王伊宁遂也起身、作揖应道:“明白,多谢圣上。”
“朕先走了,不过在这之前…”
黑翳泉正说着间、眉头微微一蹙,遍满皱纹的大手按在王伊宁肩上、深邃的眼神直视着不敢抬头看他的王伊宁,微笑着吩咐道,“此次朕来找你…你就不要让你的伙伴们知晓了,可否明白?”
“明…明白。”
虽不知圣上是何用意,王伊宁却也不敢拒绝。
“好,那就这样吧。”
黑翳泉微笑应罢,随即转身走开。在房间当中大手一挥,那黑氅大袖翻摆着间,便嗡地一声凭空变出来了个巨大乌黑色的光球。只见他踏入当中之后,光球便逐渐在哗哗声间,伴随着他的身影与深厚的内力气息一道、就此消散无踪,仿佛从未来过。
然而,圣上即便是离开了,王伊宁对适才发生之事、以及圣上的话语,都仍心有余悸…
直到许久过后,他才终于松口气。
“应该…不是圣上吧?”
王伊宁坐回床沿,望向窗口,心中仍纠结着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