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
赫连庄嗤笑起来,下意识地当他是在说笑般,“这种玩笑…可不好乱开。”
说罢,便拿开了剑去,由得斗笠下那张乌黑的面纱垂落,再度在黑暗之中、将秦瑝的面庞给完全遮住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
秦瑝继续传音道,“怎么,赫连国师?你不敢吗?”
“我看你是疯了,秦瑝。”
赫连庄传音道,“你当你说的…只是个毫无作用的废物昏君么?我在他身边十年,你要知道…就凭他的实力,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传移到我们两个身边,轻松杀死我们!”
“我既说得出来,便有把握…能做得出来。”
秦瑝嗤笑了声后传音道,“而且…这个把握,我秦瑝有十成!若你愿意配合,我便告诉你…我会如何做,以及你要如何做。”
“可笑。”
赫连庄同样嗤笑起来、传音回应说道,“秦瑝,这几年你表现确实不错,不论你说你要做些什么,我赫连庄大都可以相信。”
“但唯独…在‘对付王伊宁’这件事上,我没法对你有一丝信心。并且还不止是我,而是全天下的人都不会有。”
“至于原因为何,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而秦瑝听罢,却只是平静的站着,没有任何反应。
在深夜的黑暗当中,隔着那张面纱是根本无法得知,听到了这句话后的秦瑝、脸上是否有神情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怎么了,回话呀?”
赫连庄传音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是。”
秦瑝过了一阵,才终于点了点头罢、传音答道,“…你说得对,赫连国师。你…可以不用对我有信心,但你别忘了,我提出合作,是出于我们都有的共同目的的。你可不要忘了…我刚才的话。”
赫连庄听着,眉头微蹙起来。
此时他的神情是万分凝重,态度从矢口否决、转而逐渐进入了犹豫。
“很简单,黑翳泉死后,你我再合力,先后将黑翳琅、王伊宁都先后除去。”
秦瑝传音道,“届时,你我就能…获得彼此想要的了。”
“…臭小子。”
赫连庄两眼微眯、看向秦瑝,语气严肃地继续传音道,“如此…若导致天下大乱,万里江山民生凋敝,血流漂杵、生灵涂炭,该要如何?”
“那我秦瑝…就趁此大乱,设法灭了王氏!”
秦瑝嗤笑一道、传音道,“其它再之后的事,就与我无关了,毕竟…没有哪个世家是有那个胆子与实力、直接进攻隼阳岛的。而赫连国师,你的世家同样位处沙漠中央,占据绝对的‘地利’。”
“你们…也同样是可以面对大乱,高枕无忧的。”
“我话就至此,赫连国师。”
“想继续坐立江州、威镇四方,还是遭到朝廷、王氏与西门氏的全方位封锁?赫连国师,在‘天下武林会’的海选开始前,你还有数日的时间,可以赶紧考虑清楚。”
秦瑝边传音着、边转回了身去道,“待考虑清楚了,就到秦家会馆来找我吧,我会将杀他的具体方法、所需的道具,都尽数呈交于你。”
“再会了,赫连国师。”
待最后一句传音话语落毕,便见秦瑝抬步起身,倏忽之间,便在夜空中完全隐去了踪影,悄无声息地即从国师行宫消失了。
留下了赫连庄站在原地,陷入了踌躇之中…
……
仍是当夜,又过去了许久,直至深夜亥时。
同样位于皇城,在到了夜晚后、除皇亲国戚外便不能再有‘男人’停留的内城中,在那座住过了不知多少前朝皇子、但如今仅为五王爷一人所属的,曾经他与王伊宁与武浩等第一次见面、便请了他们来此用过晚膳的行宫当中——
行宫的大殿处,此刻高堂上所有的灯笼皆已熄灭。
大殿坐北朝南,唯有在正背面最深处、高座上的条案上,可见还有两只长烛在摇晃着微弱的火光。
两旁的香炉当中,这时依旧在香雾缭绕。
兵器架上,摆满了一副副精致且崭新的三节棍,皆盖有皇族黑翳氏专属的刻印。
条案后的大椅上,一名外披着厚绒金纹黑氅、内穿着金丝白袍的中年男子,当今的清州王、皇五子,以及明日的太子——黑翳琅,此刻正眉头深蹙的正襟危坐着,捧着部线装古书,神情凝重的阅读着。
看似在看书,目光却只是在书页上无序的游离,实则是另有心事。
过片刻后,从宫外的黑暗之中,有道人影走了进来。
与赫连庄不同的是,黑翳琅根本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哗啦一声、把手中的书本翻了一页后,便抬眼注视向了眼前人去。
锋利的眼神中,尽是鄙夷与不屑之色。
而与适才秦瑝不同的是,此人是直接抬脚跨过了门槛,并踏在殿内绵长的金毯上,一路朝着黑翳琅走了过去。
来到了金毯尽头的高座下,此人的身影与面庞皆被烛光照亮了。
未披斗篷、未戴斗笠,未做任何的伪装与隐藏,来人穿着的、即完全是自己平时在公众面前现身时的常服。
啪!
黑翳琅合上书本后,将之摆到了条案上,而后看向了眼前人去。
“赫连国师…深夜来访,有何要事吗?”
黑翳琅开口说着。
“…王爷。”
赫连庄作揖以应,“赫连来此,别无它事。只是想来商谈…有关王爷登基后之事的。”
“还有什么可谈的?”
黑翳琅严肃道,“你我早已商量过了,早已议定的事,本王岂有给你反悔、或是‘坐地起价’之理?”
“王爷请莫误会。”
赫连庄再作揖一道应说,“赫连来此,既非为反悔,更非来坐地起价。赫连只是想向王爷求询一件事。”
“何事?”
黑翳琅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王伊宁,是否将参加天下武林会?”
赫连庄询问道。
“…这你该要问他。”
黑翳琅神情冷漠道,“天下武林会,从来是以个人名义参加,本王未曾强迫过、也并无权利去强迫于他。这种事,你若想要知道,大可以直接去问他。”
“…好。”
赫连庄两眼微眯,“那么…依王爷之见,他若参加,能否有机会…或者说,是否有实力,角逐国师之位?”
“你今日不是私会过他了吗?”
黑翳琅再度故意以如此般敷衍的态度、回避了赫连国师的问话答道,“本王不曾与他交手,又岂止他如今实力如何?你若想知道,你再用相同的办法,将他叫出来一次,好好比一次,不就知道了吗?”
“看来…王爷是不打算好好回答赫连了。”
赫连庄同样神情转为了冷漠道,“那么…赫连也直抒来意吧,赫连的意思很简单,只是不打算与那王伊宁再同朝为官而已。”
黑翳琅两眼微眯,没有应答。
“王爷既说好,此事没有反悔或坐地起价的地步,那就请遵照原先许诺,留住赫连的位置。”
“在这个基础上,请王爷随便织造一个,能阻止王伊宁参赛,或不让他有任何机会、得以在朝中任职的理由。”
赫连庄严肃道,“如此,就只算王爷对王伊宁的一道命令,而与赫连无关了。”
“…可笑。”
黑翳琅只轻嗤了声而已,“你回去吧,本王没空同你玩这种文字游戏。”
“这么说…王爷是执意,要让赫连难做了?”
赫连庄神情凝重道,“王爷应该明白吧,他王伊宁如今与西门氏愈发交好,将来若当上国师,我等之间…将必生嫌隙。而无需王爷解释,赫连也能明白,在我二人之间,王爷必选的是他王伊宁的。”
“那又如何?”
黑翳琅再嗤笑了声道,“那只怪你自己,当初‘谈条件’之时,没有好好讲清楚吧?如今,眼见形势将对自己不利,就又来找本王了。说实话,你这与反悔、坐地起价,可并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据本王看来,你所害怕的,并非他与西门氏的关系吧?”
黑翳琅咧嘴道,“你…应该是在担心,自己当年冒用‘昌喆’之名,以夺剑为由去挑战钟升明、杀其发妻之事,在藏了三十多年过后的今天…真相大白吧?”
赫连庄两眼微眯,没有回答。
“如何?”
黑翳琅颊角上扬的笑道,“难道…本王说错了不成?”
“…王爷在说什么,赫连并不明白。”
赫连庄只再度恭敬作揖,冷漠回应而已。
“无所谓,赫连庄。”
黑翳琅后仰一道、靠到了大椅背上,架起腿来、笑着继续说道,“你放心吧,向你许诺过的事,本王会照例办到的。你若想中途退出,本王也不阻拦你。但王伊宁这边,他要如何做,就与你无关了。”
“你若想对他不利,则先要想清楚…他当今究竟是何人。”
“说的直接一点,你若只为这些理由、便去找他麻烦,却反被他所杀了,那到时候,无论本王还是太子、或是已登基为帝,本王都一定会替他作保,把你数十年来的一切罪行与恶名、尽数公开的。”
黑翳琅强调道,“…到时候,他杀你,就会变成为了自保、而不得已的防卫之举,甚至…可能是像杀八龙杰一样的‘杀贼’之功!”
“如此…你可明白?”
赫连庄听罢,眉头始终深蹙着,久久没有言语。
在深思了许久后,只见赫连庄终于是闭眼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而后,继续看向了王爷去。
这一回,他的眼神变得是无比的坚定决绝。
“明白了,王爷。”
赫连庄躬身作揖、恭敬拜别,“深夜贸然来访,多有冒犯,赫连…这便先告辞了。”
话音落罢,便见赫连庄抬步转身,继续沿着金毯踏出、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行宫的大殿去。
转眼片刻,便是彻底离去、消散无踪了。
只留下黑翳琅坐在原地,看着赫连国师离去的方向,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似是又开始思虑起了什么来。
……
如此不平凡的一夜,就这般安静的过去了。
翌日,正月初七。
终于,黑翳王朝百姓们、从不知多少年前起,便期盼起了的这一天——立储大典,到来了!
清晨一大早,京城。成千上万的,来自五州四海、万方天下各处的,前来出席或参观大典的,各路武林世家、江湖门派、士农工商,便纷纷起了身,围聚到了从皇城正南门到京师正东门的这一条大道上。
街道两旁排满了人,围堵得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一直排出了城外,将那座早已搭建好的、举行大典用的高台,都围了起来。
时至上午辰时,皇城大门终于敞开:
在密麻嘈杂的围观群众欢拥之中,只见走出皇城正南门来的,先是一名名身披黑甲、手持长戈的士兵步行在前,而每隔几十人,便有一名身披金甲的大内侍卫、在当中骑马随行。
在前开道的队伍当中,还伴随有一边鸣鼓奏乐的乐队。
在如此森严的仪仗之中,最鲜明可见的,是那些高举着绘制了牛头图样的、代表皇族黑翳氏的大纛的士兵…
旗帜迎着晴朗天气的烈风,在猎猎刮动着。
再之后的,是皆穿齐了各自官服、骑着高头大马,品级与地位不同的文武百官们。随着队伍依次走出,最后出来的,自然是还得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国师,赫连庄。
此时的他,也不再穿的自家赫连氏的赤色袍服了,而是凡逢重大仪式、皆必须换上的‘国师专属礼服’,一套几乎与皇帝都差不多的、黑金配色的华氅了。
而在国师之后的,便是队伍当中、地位最高者了:
一座高有近丈、八乘齐拉,顶有麾盖、全身通体漆金,但却只坐了、且也只能坐一人的大车——
正是当今天子的圣驾!
而圣驾之上、正襟危坐的那位老人,则穿得是已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贵气与豪奢:
身穿着的,是纹满了无数只五爪金龙盘旋于金云间图样的明黄龙袍…
头戴着的,是串满了珍珠的十二旒帝冕…
腰间亮出的,甚至是那副平常根本无人能见到的、黑翳氏的祖传之宝——‘金云’三节棍!
那副自打出生起便已须发皆白、且如今看来也终于显出了苍迈之感的面庞上,那双金色瞳孔、仿佛能摄人心魄般…整个严肃无比的五官与神情间,更是流露出了一种、仿佛真正的绝世高手才堪有的威压与傲气!
哪怕只是站在人堆之中、遥遥看着,这位年将八旬的老皇帝所散发出的威武与霸气,同样能给人带来令人窒息般的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