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正统之争,也因此延续了几十年。
翠山居士沉声道:
“我此去,为文成书院开疆拓土,奠定官场根基,与那张玉桥抗衡,但想重振书院往昔风采,我一个人是不够的,需要我等齐心协力,更需要优秀的年轻人。”
江苏城和蔡宇相视一笑,后者扭头,望向亭外的学子们:“有没有人愿意赋诗一首,送一送翠山居士?”
“吟诗就得有彩头,不然没意思。”翠山居士摘下腰间一枚紫玉:“博头筹者,可得玉佩。”
玉佩紫光流转,神异非凡。
亭外的学子眼睛齐刷刷的亮起,大儒随身玉佩,受才气洗礼,内蕴神奇,如果他们能够得到,绝对是大有裨益。
同时,翠山居士用紫玉做彩头,还有一层更深的寓意。
长者随身之物,只赠晚辈和学生,也就是说,拿了这块玉佩,小老弟,你就是我的人了....我的学生了。
“学生愿赋诗一首,为翠山居士送行。”一位穿青色儒衫,腰环玉佩的挺拔学子,跨步而出,朝着亭子里的三位大儒拱手。
江苏城笑道:“这是我的学生朱铁雄,颇有些诗才。”
翠山居士微笑颔首。
待那位叫朱铁雄的学子吟诵了送行诗后,翠山居士脸上笑容愈发深刻,显然是非常满意。
“不错。”兵法大家蔡宇赞了一句,没有多加点评,在座的两位大儒都比他有诗才。
但好的开端,未必有好的结尾,接下来的场面大概可以用狗尾续貂来形容。
后边的诗词差强人意,勉强合格。
江苏城感慨道:“自从东厂重新为圣人典籍集注,存天理灭人欲,天下学子只能拘泥于经典,埋头于词章。久而久之,便陷入了‘桎梏辞章、支离繁琐’的境地不能自拔。文章诗词再无灵性。”
说到后面,痛心疾首起来。
这也是儒家近代开始衰弱的原因,往前推两百年,儒家的名言是:佛门很棒,道门很赞,矮油,术士也不错。
另辟蹊径的蛊师巫师也很有灵性,值得表扬....
哦,粗鄙的武夫请你出去,这里是文雅人的聚会,剩下在座的诸位,恕我直言,都是垃圾!
当初的儒家就是这么吊。
现在的儒家快要无人问津了。
翠山居士叹息一声,“罢了,不提这些。诸位学子,还有谁愿意赋诗?”
半晌无人。
朱铁雄盯着紫玉,目光炽热,觉得这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时一名黑袍学者站了出来,冲着三位拱了拱手,口中说道:
“欲劝翠山居士多饮一杯酒,城边翠亭无故人。”
翠山居士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场面再次静默,而张泽禹的内心却惊起了波涛,他奶奶的,这个人做的诗,和自己堂哥的怎么那么像啊。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如果张泽禹这时再读出其堂哥张爱福的诗,怕是让人以为他抄袭前者,稍加改之,一时间,张泽禹不能再用张爱福的诗了,他猛然间,想到了孙根源,心中一横,死马当活马医了。
“先生,我有一诗。”张泽禹走出人群,来到亭边。
他之前特意沉默到现在,是为人低调谦逊,是怕自己先说出来,折煞了众多才子的面子。
绝对和他曾经与朱铁雄互相口吐芬芳没有半毛钱关系,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这回他不说不行了,再沉默一会儿,散席了。
“张泽禹,我的学生,深谙兵法,是个可造之材。”
兵法大家蔡宇介绍了一句。
“是个不会作诗的。”
这句话压在心里。
大家有些奇怪,你又不会写诗,冒头出来干啥。
自以为紫玉势在必得的朱铁雄,听到声音,先是警惕一下,见是张泽禹,便没当回事。
只是瞥了他一眼。
同窗数年,不说知根知底,对彼此的长短还是有数的。
张泽禹在策论方面出类拔萃,兵法亦有造诣,诗词就难登大雅之堂了。
“玉佩还是我的”
张铁雄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学子们的目光落在了张泽禹身上,他享受着众人的注视,神色中透着目中无人,望向温吞挂在天空的太阳:
“千里黄云白日曛。”
大国手江苏城颔首抚须,这一句只是简单的叙述景色,但开阔的胸襟跃然纸上。
“北风吹雁雪纷纷。”
现在是秋冬时节,雪还没来,但不远了,这句不算夸大。
日暮黄昏,大雪纷飞,于北风呼啸中,见遥空断雁,画面感一下就出来了。
这两句背景渲染的很好,正契合了这场送行。
蔡宇极为惊讶,仔细审视张泽禹,以他这学生的诗词水平,这两句七言,想必是呕心沥血之作了。若能保持水准,说不得能与朱铁雄一较高下。
三位德高望重的大儒里,诗词水准最高的翠山居士咀嚼着两句诗,心情莫名的有些怅然。
千里、黄昏、北风、孤雁、雪落纷纷....勾勒出了萧索凄凉的画面。
他这不是出仕,而是被贬了似的。
然而,还真点中神韵了。
这次出仕,看似被朝廷重用,授予权柄。但东厂出身的那帮势力,会眼睁睁看着他平步青云?
会任由他为文成书院在官场打下根基?
此去边疆,其实是前途未卜,前路渺渺。
突然,张泽禹打开双臂,俊美的脸庞在温煦的阳光映照中,透着美玉般的无暇与精致。
他振臂,直视翠山居士,掷地有声的吐出最后两句: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亭里亭外,瞬间寂静。
俄顷,在场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朱铁雄僵硬的一点点转过头去,愣愣的看着傲然而立的张泽禹。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江苏城振奋击掌:“绝了!”
前两句透出悲凉气象,后两句峰回路转,让人豁然开朗,鼓舞人心。
蔡宇沉看着张泽禹,沉默了。
好诗词的翠山居士,此刻还陷在这首七言绝句的意境之中,心旌神摇。
“好诗,好诗啊....”他喃喃道。
“为何只有半阙?”兵法大家蔡宇见自己的学生没有继续吟诵,忍不住开口询问。
......张泽禹嘴角一抽:
“此诗只有半阙。”
只有半阙?!
在场的读书人立刻瞪大眼睛,难以接受这样的话。哪有写诗写一半的,这还是人吗?
“无妨无妨,半阙已是惊为天人。”翠山居士平复情绪,笑容深刻,“张泽禹,这首诗,可有名字?”
“没有!”
张泽禹保持高傲,委实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有保持孤高的姿态,才能让人不再追问。
“莫急莫急,”翠山居士笑容反而扩大了,“这首诗是为我送行的,可对?”
张泽禹点点头。
“不如老夫替你想一个。”
大国手江苏城和兵法大家蔡宇忽然明白他的用意了,心里恰了柠檬似的。
“那就叫《青山亭送张梓如之边疆》如何?”堂堂大儒,眼里透着期待。
“尚可!”张泽禹下意识的傲娇一句,继而察觉到自己态度缺乏恭敬,补充道:“全凭先生做主。”
“无耻老贼。”
“哼!”
两位大儒更酸了。
“这就是造化。”翠山居士朗声大笑,得意洋洋的朝两位还手作揖。
诗词衰弱的如今,这首诗流传出去,定会引起儒林轰动,被天下学子传唱。
翠山居士名声也会随着水涨船高,关键是,他这番操作,相当于把自己的名字和这首诗绑定了。
倘若这首诗成为传世之作,翠山居士的名字也将流传千古。
此等佳作,传世是极有可能的。
在两位大儒看来,最不要脸的是,张泽禹以学生的身份赠诗师长,诗名中是不该出现名讳的,当以“字”或“号”来代称,只有同辈或好友才能把名写进诗中。
可见这个此贼为了扬名已经不要脸皮了。
读书人最大的梦想是什么,修身治国平天下?不,这是理想,不是梦想。
千百年来,读书人最大的梦想只有一个: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