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宴会开始,在大寨里的大厅举行,座位摆设与昨天没有太大分别,只是由于地方较细,下方分三排而坐,中间空地也不多。除了灯光通明之外,门口两旁各吊了一个喜字大灯笼,门坎周围挂满红色丝绸缎带,厅堂桌上放了两支大红烛,厅堂前两边挂上一幅对联,写着:「佳儿佳婿,百子千孙。」满堂喜庆,谈话欢笑声不绝。
上方座位的向问天,站起身来,说:「昨天比武打完,因有额外事件发生,还未有结果,今天继续。」听闻此语,众人有感意外,心想:「比武不是胜负已有结果吗?何以教主这样说。」全场鸦雀无声,静听讲解。向问天再说:「我是公证人,胜负应该由我裁判...。」还未说完.任盈盈站起来抢着说:「胜负之事,慢慢说,我觉得安排上,美中不足,应该由我做主持,避免有差错。」此举恰当,一班大男人负责玩新郎,难免粗枝大叶撞板。众人不知什么胡芦卖什么药?只是微微点头,不敢作声。就这样,盈盈毛遂自荐做了主持,说:「听说令狐大侠对比武胜负有意见,请他出来讲讲。」
令狐冲起身站出来,一边说:「昨天我这个新姑爷失礼,向各位兄弟陪罪。」一边拱手九十度弯腰躬身行大礼。来得太突然,众人未知如何反应。令狐冲视线转望向问天,并对他说:「昨天比武胜负结果,不用裁判,我认输了!」众人不明其故,但向问天领会明白,故意说:「这里我是当家,你是谁?你只是新姑爷而已,三朝回门就想做当家了吗?有何理由认输,快快说出来吧,由我公证人裁判,这次玩新郎比武胜负是谁?」有些头脑比较灵活的人逐渐听得明白,笑了起来,而且笑到透顶!。的确是,日月教教主,何曾说过这类嬉笑诙谐之话,无非是令狐冲夫妻与黑木崖关系特殊。其它不用提,只说令狐冲,若他想做教主.开声便是了!
这样,令狐冲讲出认输原因。他一边递起手上请帖挑战书,一边说:「昨天我没看玩新郎比武挑战书内容,打到起火,这是第一个认输的原因。」再说:「我身为道家玄学仙剑一脉,用剑打到起火,假如给风太师叔知道,一定罚我到思过崖面壁一两年。」禁不住笑起来,引得哄堂大笑。向问天摸着胡子,高声说「好!」令狐冲继续说:「我打到痴痴迷迷.老婆离座走开追捕敌人,懵然不知.这是第二个认输原因。」众人听到大笑起来。向问天微微点头,说:「其实,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令狐大侠身为恒山派掌门人,五岳神剑,与咱们黑木崖弟兄,竟要打上了三百多个回合,太丢脸,不得不认输,对吗?」令狐冲点头回应说:「对的!对的!」向问天又说:「既是如此,第一场玩新郎比武结果,我宣判女方主人家胜出。」说罢,步回原位,继续饮宴。对黑木崖来说,这场比武的胜负结果.无所谓,能一睹令狐神剑,已足够了!
酒过三巡,向问天又挥手示意,随着钟鼓声夹杂着号角声,由近而远送出,山寨喽啰及堂主陆续进场,站在大厅三边围观,挤得满满的。向问天摸着胡子,满意地说:「自从今年开始,钟鼓声加上号角声,传送喜庆活动消息,效果不错。提醒咱们快活之余,不忘记警醒备战。」到此,令狐冲才明白号角声的用意,暗笑自己无知,真的无知:「自以为五岳争霸结束,天下太平,隐居梅庄,饮酒赏花,与蚊子作战渡日。全不知皇帝被掳.国家多事之秋。」深深叹息!同时,心中佩服这位向大哥,虽是江湖人士,对明朝军队不低头,对蒙古瓦刺军队也不买账,自身作好随时战争的准备,有见地、有胆识,不失为英雄豪杰。
人差不多到齐,向问天站起身,高声道:「第二场玩新郎开始.我请主持人盈盈介绍内容。」盈盈离座,步向厅堂前中央.打开刚才令狐冲所拿的挑战书,高声说:「今天玩新郎比武所比试的,不是武功的武,而是跳舞、歌舞的舞。」众人欢呼拍掌。盈盈再说:「如果两边一起跳,又如何比试呢?总要分先后。昨天黑木崖弟兄先站出场,今天应该轮到新姑爷。」大家点头称是,令狐冲离座站出来。
此刻,盈盈四处张望,有了一个主意。突然用夸张眼神,全身打量令狐冲,咳嗽一声道:「不行、不行.新姑爷穿的服饰不行,不合体统,让我想想办法...。」此语一出,众人有点诧异。只见盈盈扮作沉思细想模样,眼睛视线慢慢移向大厅门口,扬声道:「有办法了!」众人眼睛也跟着望向门口。此时,盈盈用手指着远处,站在门下的一个女子,大声吩咐她说,「你将门坎上的大红花球,连同丝绸缎子解下,拿过来。」那女子站在一个高大的喽啰背项上,将东西除下,拿到厅堂前。盈盈一望,原来那女子是昨晚那个蒙汉混血儿上官飞雁,教她把大红花球束绑在令狐冲胸前,又把准备好的装饰物件递给她,教她把一件大红长袍披在令狐冲身上,再打开粉盒将白色脂粉涂抹在令狐冲面上,仿似戏台上的花旦,众人不禁笑起来.你说一句好!我说一句妙!此起彼落。
与此同时,绿竹翁已在厅堂摆放好一张古琴。盈盈上前坐下,轻抚瑶琴,拨弄五弦,一阵阵古雅纯朴、清幽脱俗,既含蓄婉转,又清脆悦耳,触动人心的声乐奏起。刚装扮好的令狐冲下场,步到大厅中央,拱手施礼,开腔说:「我令狐冲有幸在宫中,观赏由教坊舞伎艺人,模仿昔日公孙大娘,带着一班女弟子,在宫中舞剑情景,而编排的剑舞,现在依稀记得.特此献技赐教。」大家不知令狐冲曾混入宫中探秘,误以为是受到皇帝邀请,极为钦佩。
话说当年令狐冲,奉师命在宫中探秘,有好几个月时间,看了不少表演,为何对这剑舞特别上心留神?原来十岁那年,师父、师娘带他同小师妹,一起往附近西安府购买日用品,在街上看见一班剑舞艺人表演。小师妹好奇,道:「她们练剑,为何与咱们不同?」师父道:「她们跳舞,不是练剑。」师娘摇头,抢着回应道:「师兄,不对,她们也可说是练剑,是公孙大娘剑术。」师父勉强点头,道:「也可说是。」师父:师娘所说的,莫名其妙,我觉得有点奇怪,心道:「练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何也可说是?」孩童的我,只懂得摇头表示不明白,小师妹也是如此。
师娘比较细心及有耐性,便详细给咱们说故事:「大约700年前,唐玄宗开元盛世,在长安,即是咱们西安府这里,来了一个河南女人公孙大娘。她带领一班女弟子,街上舞剑献技卖艺,在民间极负盛名,曾多次被召入宫中表演技艺。」师父接着道:「据说公孙大娘与李白,同时期被召入宫中献技:一个表演剑艺、一个表演诗艺,身份地位无分上下。」又道:「后来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诗句,描述公孙大娘惊人剑艺: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羣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师娘知道我与小师妹,不太懂诗句意思,简单解释道:「公孙大娘,姿势美妙有如绝代佳人。她的剑艺超凡,惊动四方。观者如山,天地低昂。霍如日落,矫如龙翔。来如雷霆震怒,罢如江海清光。」我与小师妹,听到眉飞色舞,赞叹不已!师娘对师父道:「师兄,李白称为诗仙,那么公孙大娘应该称为剑仙,对吗?」师父没有响应,也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浅笑。此刻,灵光一闪,师娘满怀自信,道:「我要自创一套女人剑法,学效公孙大娘,成为一代剑仙。」
表演开始,令狐冲先在核心绕场游走,越走越快,身上长袍飘起,飒飒有声。当走回中央位置,右手拔剑,「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四处舞动,「霍霍」声响,剑影纵横,然后回剑贴在胸前.剑尖朝向右侧上角缓缓伸出,这一招是一剑朝天,大有君临天下之威势,可与武则天在大明宫丹凤门君临天下媲美。随即又回剑再出招,左右前后,剑影纷飞,有时动如怒涛,滚滚奔腾,汹涌澎湃,浪花飞溅。有时静如空山,落英缤纷,随处飘荡,杳无声响。
最为精彩的,莫过是天外飞仙这段,令狐冲仗着绝顶轻功,在空中盘旋飞腾,久久不落地,一时见他在左边横梁上,倏忽间已在右边横梁上,有时见他似是落地,忽然连番筋斗,又飞到另一边,真是叹为观止!四周惊讶声、欢呼声不绝。一般来说,舞者跟琴音,此次例外。原因是来不切,盈盈也是第一次看此剑舞,凭着所看剑意心中领悟伴奏乐声。不到半个时辰,看出令狐冲献艺技穷,纯属花招撑场,便向站在旁边的绿竹翁说了几句话。
没多久,就有七名年轻女子,拿着剑入场一字形排开。那时,盈盈突然住手不弹,令狐冲也停下来。忽然,瑶琴再响,那七名女子步到令狐冲面前,模仿他开头那招一剑朝天,慢慢使出来。令狐冲明白盈盈用意,分明是公孙大娘教弟子舞剑,今回我真的要好好演绎。有时候,不是你想,就能达到,尤其是滥竽充数那种。不到五招,已开始啼笑皆非,除了一人之外,那就是上官飞雁。若不是她,令狐冲已经放弃。只见她步法轻盈,身手敏捷,心思灵巧;上下点刺,盘旋转动,快速无伦;舞动长剑,娇柔美妙,行云流水,宛如仙女散花。若论神似,她胜过令狐冲,毕竟这一套是女子剑法。最后一段,也是最精彩,只剩下他们两人,因为其它人轻功不行。在大厅上,耳闻两把长剑发出「霍霍」声响,眼见两人空中飞翔,矫若游龙飞凤,真的是「霍如日落,矫如龙翔」,赢得全场掌声,赞叹不已!直至琴声停,人落地,剑入鞘。
接着,黑木崖五男五女出场,表演拜火舞。十名年青男女,男的服装朴素,女的服装艳丽,既是宗教拜神仪式,又是男追女爱的欢乐晚会,载歌载舞,极视听之娱。正值面临战争危机,生死系于一旦,试问谁知下次晚会有没有自己份儿,今晚当上主角,就要尽欢,及时行乐。此时,大厅中央刚堆起一团火,约有七呎高,闻歌声从门外传来,见一群年轻男女,跟着摇鼓拍子节奏,跳进厅内,围着火堆,或拜、或跳、或唱:「熊熊圣火,世间苦痛多,愿上主保佑,愿上主保佑;熊熊圣火,哥阿妹阿俩相爱,愿上主保佑,愿上主保佑...。」歌声悠扬动听,绕梁三日。
这场歌舞分五段:第一段迎火神、第二段火神降临、第三段与火神共舞、第四段送火神、第五段火神离开前祝愿。每段情节不同。气氛有异,自然歌曲及舞蹈各有特色,但主题离不开男女爱情及真神赐福。
最精彩本来是第五段,火神离开前祝愿,情节分开三小段:第一小段十位表演者代表众人,向火神祈求;第二小段围观者加入,围着火堆高歌起舞,同时找寻情侣;第三小段寻得情侣后,在火神前祝愿。可惜的是,今天晚会上,绝大多数是男人,不少还结了婚,就算熊熊热火,也烧不出什么爱情火花,毫不炽热反觉冷淡。虽然如此,最后向问天裁判,仍是新姑爷输了,因为只有舞蹈,不如女方主人家载歌载舞。
话说回头,在刚才拜火舞第五段末后,发生一段小插曲,这回新郎真的被玩起。事缘是这样的:第五段末后部分,是男女情侣走到火神前祝愿,虽是场面冷淡,仍有四五对情侣,甜丝丝的跪在火神前祝愿。那时刻,何长老拉着上官飞雁的手,走到令狐冲面前,要她跪下。见此情状,大家十分惊奇,尤其是令狐冲夫妻。
何长老单刀直入说:「上官飞雁,她想拜令狐大侠为师父。她曾跟我学功夫,天资聪敏一学就识。我自问武功低,不敢收她为徒。听她说,曾上恒山拜你为师,但被拒绝,好梦难成。」这句「好梦难成」原意是指飞雁拜令狐冲为师的的心愿,但有心人听却很刺耳。令狐冲心想:「自从五岳争霸,恒山派伤亡惨重,需要广收门人,为何会有这事?因男女不便,在恒山时由仪清代掌门人收徒。」于是对飞雁柔声说:「这件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几年恒山派广收门人,所谓愿结有缘人,仪清何解不接受你加入恒山派?」这句「愿结有缘人」,原意也是指师徒关系,不是男女关系,但有心人听更加刺耳。飞雁有蒙古人血统,性格刚强不屈,直接复述仪清拒绝的说话,道:「仪清师太说,不接受我加入恒山派,是因为我样貌好,怕我迷于色界,除非我削发为尼。唉!这与拒绝有何分别呢!」众人心里明白.若不是同情飞雁,早已大笑起来。
这时候,任盈盈忍不住插口说:「飞雁.你想不想知道真正是什么原因?」飞雁焦急地问:「圣姑,你知道这件事情么?」盈盈摊开双手笑着回答:「这件事我全不知道,但真正原因这里每个人都知道,除了你之外。」说话之间语带讥诮,来自女人的醋火,醋火继续燃烧,说:「飞雁.你样貌好,即使你变成小尼姑,仪清也会借意拒绝你加入恒山派,你知道吗?」有几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飞雁听闻这番说话.更是一头雾水。难怪的,自飞雁十来岁到黑木崖,得到杨莲亭及何长老爱锡及照料,六七年来与喽啰兄弟,混在一片,无人欺负。在她面前,淫邪之语固然不敢说,调情说话也不敢讲。再加上有蒙古人血统那种豪放,与男人相处无分彼此,所以男女避忌之事,完全不懂得。
飞雁连番摇头,又望向周围的人,觉得他们知道原因,的确是自己一人不知道,深深叹气!何长老轻摸她的秀发,安慰说:「飞雁,算了吧!」其实,盈盈所说的事情,何长老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一时冲动。原来适才拜火舞众人向火神祈求时,他无意间听到身旁飞雁,常提的一件心愿:就是拜令狐冲为师,所以把握机会。怎料.不适合场面,做不适合事,犯了大忌。盈盈醋火还未完全消解,继续挖苦,慢慢一句一句说:「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我简单说给你听:仪清不接受你加入恒山派.是怕你勾引掌门...你知道掌门最喜欢...。」
到此时候,令狐冲实在受不了!用鼻子哼了一声。盈盈说话还未讲完「喜欢小尼姑」,他已经抢着大声说:「不要再讲了!」面色胀红,十分难看,幸亏那堆火仍是红红的,映照下不太明显。顿时间,全场了无声响。可是,盈盈不理会,依然说下去:「飞雁,令狐掌门有要事做,不会收你为徒的。」所谓天下妇人善妒,任盈盈也不例外。素常的她,谈吐有分寸,不会这样不分轻重。师父收徒弟是一件大事,岂可越俎代庖,不尊重令狐冲。令狐冲冇办法,只有用眼瞪着她,无声抗议。其实,对于飞雁是何等人,盈盈一无所知,所以不是针对有意为难,纯属一时醋火而已!这样,伤害了一个少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