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东京城,纤云夜。
人头攒动的城东,瓦子夜市里,摆摊的、卖艺的灯火通明。
万二寿和小他一岁的司空大鸟如鱼得水般的在人群中乱窜。
从左脸看万二寿是个英气俊朗,右脸嘛,颊上那三道锯齿状伤疤怎么看都是骇人的。
他家是走镖的,今天是万二寿走镖整整两年的日子。
义父“紫极苍龙”楚天风今晚特意为刚刚走镖回来万二寿摆酒接风,府上一片喜气,心里高兴喝得大醉。
由此得了空隙,万二寿带着司空大鸟猛虎出闸似的跑进城东夜市撒钱。
“惠而不贵”是城东瓦子的特色,衣、食、住、行、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卖不出的。
先是在北棚子里听了会风闻,那说书人念词是极其的生动,题目也是招人:什么溅血的探丸少年相府来去无踪,什么虹桥胡僧绳子戏法通天入地,什么洛阳仓库坊大火三天三夜断壁残垣,什么女飞贼夜访潜龙邸盗走前朝牡丹种,什么北庭剑宗十步杀人千里不留行,什么铜头巨狮子夜现皇城司妖气冲天……,说得有头有脑,唬得听众真假难辨。
饮饱了几碗茶汤,一番走东闯西的买买买之后,万二寿的褡裢鼓囊囊的:范阳的斗笠、黄州的葫芦面壳、震泽的桃花绣、棠溪的匕首,全都入袋。
瘦高的司空大鸟也不得不帮分担了一个大包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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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鸟,快看这儿有名家写的扇面儿。”万二寿展开一高丽泥金大折扇看得兴高采烈,大折扇这玩意儿早几朝时荆楚一带就有了,原叫做腰扇,但没高丽人做得精致。
司空大鸟已经没了兴致,他担心出来时间太久了回去晚被责罚,催促道:“出……出来太久了,回……回吧,要是铁娘子拴门,就……惨了”司空大鸟仪表出众,从小和万二寿一起长大,有点轻微的结巴。
万二寿对铁娘子也是颇为忌惮,啧了一声,心有不舍地狠砍了一价,那卖扇子的翻了个白眼接待其他客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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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喧嚣的瓦子出来,顿时耳根清净,街巷肃静没有人迹。
过了单将军庙奔旧曹门拐弯的时候,突然有人在巷子那边呼喊:“拿贼呀!拿贼呀!”
衣袂翻空的声音传来,单将军庙的房脊上闪过一道扛着大包裹的黑影。
“三……郎!招呼他!”
万二寿一抖手,飞出三枚飞蝗石,夜行人“嘿”了一声窜向庙后的枣林,显然中了万二寿的暗算。
一旁的司空大鸟飞身扑了过去:“野……毛贼,吃我太保神拳!”
那黑衣人身手不弱,虽被飞蝗石打中大腿上的穴道,依旧拿桩稳固,穿掌迎战司空大鸟。
拳脚交错,万二寿看司空大鸟不会吃亏,便蹲下身去查看黑衣人抛下的大袋子,触手香软,嘤咛有声。
万二寿低声道:“大鸟,是个采花儿的!往死打他!”
司空大鸟身形一展,全身骨骼一阵爆响,化拳为爪,用的是正宗错骨分筋手。
“大鸟!踢他下三路。”
司空大鸟一招“挽弓射日”,右拳横冲,偏不用脚:“我……我会打架,你不要聒……聒噪!”他的武功没有师承,仗着脑瓜聪慧,镖局里镖师操练武功时,在旁偷学,生生无师自通把外门武功练得有声有色。
“哼哼,你太笨了,要是我十招之内就能踢翻他。”
“我用五……五招就可以!”
“好!我来查!一招!两招!三招!嘿,飞镖射贼儿眼!”万二寿一边耍嘴皮子一边吓唬贼人。
司空大鸟被激得拳脚生风,势如猛虎,黑衣人相形见绌,从怀中拽出一柄明晃晃的短剑,反手闪电般撩起,司空大鸟叱喝一声,两臂一展,向后急跳。
黑衣人意在脱身,斜刺窜向树林,可万二寿早就算好他的退路,伏身一记扫堂腿,黑衣人抬腿腾挪之际,司空大鸟又扑冲了上来,脚不着地的飞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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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群人叫喊着举着火把、灯球追赶过来,万二寿脚踏黑衣人的背心喊道:“贼人在这儿,快拿绳索捆了。”
众人一哄而上,黑衣人被绑个结实,护院装束的最是愤恨,按住黑衣人就是一顿狠捶。
“住手!何事喧哗?!”一声低沉的断喝,立刻让人群静了下来闪到两边,一个穿黑靴的公人带着两名逻卒从暗处中走了出来。
万二寿识得这人,他是皇城司的察子头沈焕,专门探查旧曹门周边一带的公人,为人诙谐有趣,常与浪荡子弟打成一片,万二寿以前也没少被他吃请。
人群中一个事主忙上前向沈焕禀道:“在下是左近赵员外家的管家,府上遭了飞贼,幸亏两位少侠援手,拦下了贼人。”
沈焕面如满月两撇短须,斜眼撇向万二寿嘿嘿笑道:“原来是楚家的儿郎,有两年不见你胡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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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局的人虽然被武林人沦为末流,但与官府泾渭分明是武林人的秉性,京城中的镖局除了天下镖局和官府有连带,其他的都是敬而远之。
万二寿自走镖以后,便也自觉的疏远了沈焕,边想着如何脚底抹油边拱手道:“劳沈头儿分神了,家严等我买鹿头酒回去撤宴,这就先告辞了。”
沈焕却不等,迈步上前一把拉住半是威胁半是玩笑道:“好久不见怎么生分了?先别着急走,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沈……沈头儿!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呀。”司空大鸟着了急忙上前道。
“呦!花腿大鸟也在!你别急嘛,哥哥我今天不留客。”
花腿是司空大鸟的纹身。
是他在‘锦体社’找名匠在自己大腿上纹了两条雨龙盘柱。[注:自臀而下,雕青至踝,谓之‘花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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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焕是出了名的绵里藏针,越是说得轻松司空大鸟越觉得没底。
“察子头”沈焕把万二寿拉到一边嘀咕了一番。
问的都是京城武林同道的消息。
万二寿一会摇头,一会装傻的发怔,最后干脆胡扯应付。
过了一会沈焕脸色嫌弃地摆了摆手,万二寿嘿嘿一笑向司空大鸟一招手,两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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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人将袋中的女子搀扶出来,但见女子眼神涣散,身软无力,模样颇为俊俏。
沈焕凑前观察,显然被用了迷香,看无大碍,扭转身吩咐事主道:“速回府取轿子来接人吧。”
一个家丁小跑去了。
沈焕双手合十向单王庙拜了拜,也不管采花贼这档子事,带着两个逻卒走了。
不一会儿,一顶小轿飞也似地跑来。
月色渐清,一行人抬着小轿,押着采花贼桀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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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钩天畔月,徐吐清辉。
单王庙香案的布帘被一只小手撩开,一个小小的乞儿从下边爬了出来,暗影中大眼雪亮,沿着道路张望了一会,顺着刚刚万二寿和司空大鸟的去向瑀瑀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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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鸟好奇沈焕向万二寿打听什么,万二寿一笑道:“瓦子里说书的真是消息灵通!皇城司的事儿居然是真的!沈焕问我就是遭贼的事情,可是咱们江湖人知道不知道都是不知道!嘿嘿!”
“对……对!咱们是江湖人!”司空大鸟深以为是又颇为在行说:“下回我带你去喷芳社,那儿说书的张铁嘴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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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镖局的金字匾额在挂灯下熠熠生辉,大门已经紧闭,只有两只大石狮子威风十足地矗在两旁。
万二寿和司空大鸟隔着门缝轻声叫了半天,门房应是听了命令没人理睬他们,两人骂了声:“郑五你混蛋。”
只能踅到后院翻墙而入,先下去的是司空大鸟,脚还没着地,便听“呜”一声鞭响,司空大鸟想拧身窜开却已不及,“啪”的肩头结结实实着了一下。
万二寿看得真切,轻呼道:“嫂嫂神鞭无敌!”想踩着空挡躲过鞭打,谁知那长鞭在地上扭滚起来,鞭头昂然如同活蛇一般射向万二寿!
万二寿也不挣扎,夸张地“诶呦”一声,任鞭子卷住摔下墙来。
使鞭的是一玄衣女子,名叫铁娘子,是万二寿的大嫂,秦庭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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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娘子叉着腰站在一丈开外演武场,那两条长鞭晃荡两下,如灵蛇归洞一般逶迤穿过两池牡丹盘回到她裙下,所过之处竟不碰花叶半分!
万二寿也不拍身上尘土,猴儿一样弹跳过花丛,一手托着褡裢,一手擎起大拇指道:“嫂嫂您的鞭子越来越神啦!庆州的呼延神鞭都不如您!”
铁娘子比万二寿长一岁,从小都一起长大跟姐姐一般,对万二寿最是疼爱,啐道:“趁爹爹醉酒就溜出去捣蛋,哼,还把鹰哥儿也拐出去,说怎么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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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鸟小时见万二寿改名,自己也想了一个名字--------司空鹰。
万二寿当时听了他新名直咧嘴,指着盘旋在高空的飞鹰道:“等你轻功高明了我就叫司空鹰!你看看鹰飞多高!鸟飞多高!”
揉了揉自己的小肥肚腩,司空大鸟很有志气地回道:“你……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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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二寿豪气干云地一拍胸脯:“老规矩!大鸟挖一桶土,我打一百个香头。”
“两桶土,二百个香头!”
“铁娘子!您这是要我俩的小命呀!”万二寿嘴上嘟囔,手脚上但却立刻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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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墙边点了八束线香,然后分别插到沙盆里,退后十二步,马步扎下,两拳束在腰间,只听“呲呲”轻响,不见动作,那星星点点的香头竟然开始掉落!原来万二寿捏着米粒般的沙粒用手指弹出,把香头一个一个打断,眼力之好可见一斑。
司空大鸟见了铁娘子如鼠儿畏猫一样的老实,把包囊放在边上,低着头不敢作声跳到墙角的深坑,不一会儿蛙跳出来,两手背负,嘴上叼着一个铁勺,挖着一丸泥土倒进坑旁的木桶里。
这司空大鸟练的是家传本事,他爹司空鹘江湖人称“天勾”,普天之下没有他上不去的地方,轻功提气术独步江湖!
司空鹘本是西北道上有名的独行大盗!楚天风走镖的时候与之不打不相识,成了过命的兄弟,后来司空鹘触怒了敦煌王,被挑了一只眼睛,便将尚在襁褓的司空大鸟托付给楚天风,匿身江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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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万二寿练的暗器,主要是因为他喜欢偷懒。
楚天风年轻时候喜欢的一个师妹嫁了他人,自此便孑然独身,苦练道家清修功夫。先是收养了孤儿秦庭,后来又收养了两个孤儿,一个叫周衣,一个叫万重,也就是万二寿。
楚天风教周衣和万重武功时,先让他俩自己去兵器架上选兵器。
周衣摸了青龙大关刀,轮到万重他却不去选,反而问他爹什么兵器不用动,躺着也能练?
楚天风说没有,万重背着小手大声说:“有!扔飞镖!”
楚天风哈哈大笑,在外边楚大镖头威严持重,可对家里这两个娃儿却宠溺得很,许多事情都不较真。
周衣勤奋聪慧,练得十分认真上进,而万重东练一下西练一下,偷奸耍滑没练出什么功夫。
后来楚天风忙于镖局事务渐渐分身乏术,就又把小哥俩送到龙门山伊阙观求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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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阙观铁翼道人的翻云剑法独步关东,龙阙一气功更是武林一绝。
大哥秦庭也是师从铁翼道人的,深得真传,十四岁年纪就凭手中快剑在江湖中闯出了自己的名号:急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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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衣学武有天赋,一点就透。但对于万重,铁翼道人无论怎么循循善诱、谆谆教导都不好使,最后干脆无为而治,放任小万重天天往伊水扔石头,等他玩腻了再教导功夫。
谁知上山的第二个年头,铁翼道人的仇家寻上门来,赶巧铁翼道人云游在外,盘桓几日没了耐心了,竟把小万重拐走解恨。
铁翼道人这个仇家叫“万里阴寒”戚苦雨,性情极为乖戾,他本是南海门的一流高手,因其痴迷邪派武学被逐出门墙。
为了找小万重,铁翼道人和楚天风联剑南下,南海门也帮忙缉拿,可戚苦雨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音讯。
寻找了三年无果,楚天风给万重立衣冠冢,一家人哭得稀里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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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四年,万重突然回到开封,虽然灰头土脸像个乞儿一样,但难以掩盖他一身的精悍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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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万重却只记得一点戚苦雨折磨自己的事,再以后的事情脑海一片空白,失去了记忆。
万重回到家中本来一切都好,但到了雷雨天气,万重就会性情大变,发疯发狂力气大得惊人,就连天生神力的周衣都制不住他,庭院里的假山万重一拳便打得粉碎。
每到这个时候,家人发现万重的后背现出狰狞可怕的图案!
他后背中央是一血红的龙面饕餮纹,四周布满云雷回纹!细看之下,那卷云之中隐然有八只尾内头外的蝎子!举着巨螯冲着八方!诡异而狰狞,极为可怖!
更惊奇的是待万重安静下来,那些图案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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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风带万重去医王谷找神医曹景炀求治,曹景炀是医王谷群医中是首屈一指的,他看出万重背上纹身的来头,那是岭南巫教的祛毒、镇恶的秘法。
那岭南之地鄙远荒蛮,多蛇虫毒瘴,当地人以芒针浸泡百毒刺肌纹肤以御毒害,这种古怪的防毒方法虽然有效,但受针者需要连扎七七四十九天,每天都要和毒药相抗,却是九死一生的折磨,堪比酷刑。
楚天风讶然问万重:“我儿这些年是在南荒苦地?!”
万重脑海闪过崇山峻岭中楼台耸立的影像,但模糊不清,再要深想却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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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神医接着诊断万重有两种病症,一种是雷雨天发狂的癫狂症,一种是失去记忆的离魂症。
这癫狂症的原因是万重修炼武功导致的,因为失忆忘记了运气的方法,真气无法约束便如洪水泛滥一般乱撞导致他癫狂,寻访到万重练气之法,这样才能彻底根治。
在这之前可修炼道门或者佛家的练气法平和戾气,楚天风本就修炼道门的功夫,立刻传授心法,日夜监督万重修炼,果然如神医所料,没到三个月便有了成效,天上有雷声时万重只是焦躁,并未癫狂。
但万重的离魂症,曹神医说是心病,需要万重慢慢的记起,之所以失去记忆应是万重内心深处抗拒回忆,想必那段记忆对于万重来说是极为恐怖,不记起来也未尝不是好事。
时光荏苒,随着道门功夫的厚实,万重果然再没有爆发狂症,那狰狞的纹身也不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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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重就是万二寿,这名字是坊间叫出来的。
经历劫波,楚天风对万重极为娇惯,除了每日督促练气甚严外,其他事情都不加管束。
万重整日带着司空大鸟撒了欢的野跑,小哥俩最爱闯祸闹腾,先是搞得镖局上下鸡犬不宁,后来跑出去,聚集一群恶少年牵黄擎苍,跑马卷平冈。
旧曹门一片儿被他们搅得鸡飞狗跳,坊间邻里嫌恶在心,暗地里皆呼之“万恶小郎”。
厌恶至极便忍不下去,哄出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者顿着拐杖坐在长风镖局门口对着楚天风教训:“楚当家的!你怎么管教儿郎的?!你看看他做的事儿!狼奔豕突没有一丝家教!真真是万恶至极!野兽!野兽!祸害闾里你得管哪!呸!呸!呸!子不教父之过也!”
楚天风一边抹喷到脸上的唾沫,一边给给人家赔礼道歉。
也跟着喝骂:“万恶兽!祸害!孽子!自己不学好,还带着司空乱跑,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楚大镖头发起脾气来地动山摇,长老在旁边听得头昏眼花,跺跺脚悻悻怒去。
楚天风一怒之下把万重禁了足,咬着牙说:“从今往后,你就叫万恶兽好啦!”
自此万重变成了万恶兽,镖局上下、邻里周边到是口德仁慈,渐渐叫成了“万二寿”。
即使后来收了心,跟老爹走镖,不在胡作非为,万二寿逢人就央着叫回他万重的名字,怎奈何人人都遭受过他的“万恶行径”,皆咬牙切齿不遂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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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香头难打了起来,司空大鸟早已经挖足两桶沙土,拉着地上的褡裢、包裹哼着小调自顾去睡了。
铁娘子看没剩下几支香火便到前头忙活去了,让几个早起的镖师监督。
待铁娘子前脚一走,万二寿便收了架势,反客为主的监督镖师们练功,但听老爹楚天风的声音:“三郎,跟爹遛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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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老镖头年近六旬,一身亮蓝缎袍,两撇修剪整齐的胡须,像标枪一样站在月洞门口。
自从秦庭和铁娘子成婚后,楚天风就宣布金盆洗手,把镖局的生意全都交了出去,总镖头让给了秦庭,柜上是大掌柜石南星和铁娘子主持,老人家撒手什么也不管,天天跑马喝茶乐得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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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二寿一听来了精神:“老爹,今天我们赌个彩头可好?”
楚天风哈哈问道:“什么彩头?上次去青州进项是多少银子?”
万二寿面目一黠:“爹你可要说说铁娘子和石掌柜了,克扣得厉害!不如赌台子楼一桌酒席吧。”
“哼哼,那你输定了。”楚天风步伐迈开,流星似地直奔马厩。
“呦!您等等我呀。”万二寿冲着剩下的香头撒了把沙子,跳过树围追了上去。
马厩里养着十来匹骏马,楚天风挑了匹“踏雪连钱骢”,直接翻身上马。万二寿牵了匹“刀耳儿刀肋黄”,又揽着连钱骢的缰绳从镖局侧门出去。
马匹的名字是楚天风给取的,那“踏雪连钱骢”通体铁色杂合菊花青纹,四蹄雪白,而“刀耳儿刀肋黄”是匹黄骠骏马,耳朵又直又大,这马无论怎么喂都瘦骨嶙峋的,脚力却是极好,故而得名。
绕到正门街上时,听到门房郑五的公鸭嗓子再高声喝叱,马上的楚天风皱了皱眉头喝道:“大清早的,狼叫什么!”
顿时声音寂了,有家人跑了过来,向楚天风揖了个早安道:“是个小乞儿捣乱,郑五吆喝几句,撵他走。”
正门被大石狮子挡着看不清楚情况,见郑五小跑绕了过来,笑着打了个揖道:“大当家的您遛马去呀?”
楚天风也不说事:“施两个馒头,休扰了邻居清净!”说完拍马慢踏着向新曹门而去。
郑五连声称是。
万二寿上了马张了张门口,见一窈窕玄裙迈出高门槛,对郑五坏笑道:“铁娘子出来了,有你好受的!”
郑五“哎呦”吐了吐舌头,返身一路小跑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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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娘子是童养媳,自小就帮楚老镖头打理镖局柜上的事情,心思缜密,做事决绝玲珑,很让楚天风放心。
她刚才在前堂和石掌柜说话,听见外边动静便出来看。
但见门口一脏孩子抱着石狮子不让看门的下人拉走,便怎么回事,恰在这时郑五折了回来禀道:“一小叫花的,我这就去拿俩馒头打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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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个童声很是脆亮:“我不是要饭的!我要投镖!”
众人“哄”的一笑。
铁娘子看了过去,那声称投镖的小孩只有八九岁年纪,丰颐大眼,唇红齿白,只是头发散乱,衣着褴褛,满是草屑,小小的身板显得脑袋出奇的大。
轻轻咳了一声:“请客人到柜上说话。”
门口的家丁立刻正经起来,躬下身子做请。
小孩大眼“骨碌”仰望了下周边,慢慢从狮子上下来,跟着铁娘子进了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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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楚天风的连钱骢知道主人的习惯,迈开步子流星般向南奔了起来,万二寿连连挥鞭后边紧紧追随,一阵风地上了杨柳堤。
河风清爽,汴河水涨,偌大的河面上,官艘贾舶,联翩不绝,一派繁荣景象。
万二寿催马上来,楚天风把鞭头一指:“汴水横亘神州,首承黄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富,并山泽之百货,都由此路而熙熙攘攘,前些时候秦庭说要开水路,你觉得如何?”
从青州回来的路上,万二寿正碰上大哥秦庭的镖车,两兄弟匆匆一晤,秦庭对他说过这个打算,并央他和老爷子通通气。
万二寿道:“老爹您就让大哥放手去做吧,他做事稳健,绝对错不了的。”
楚天风瞄了一眼万二寿“哼”了一声道:“你到好说话!你猜二郎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我大哥这个打算有利无害呀,水路轻快,买卖又多。”
“唉!这就是你和秦庭不如衣儿之处!做事只看利害,终是太浅!”
万二寿笑嘻嘻道:“那二哥怎么说?”
“衣儿说,欲下水路,需媚陶公。”
“陶千秋?!”
楚天风盯着樯立帆张的纲船出神没有回应。
万二寿折了根柳枝,叼在唇角也没了声音,东京城的水路有四个排岸司,陶千秋关节打通吃得极开,官船往来他沾不沾边,但要是民商船只靠岸都得看这个人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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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千秋,五十多岁年纪却不长胡子,人后都称之为“陶公公”。
号称“京东第一楼”的樊楼,便是陶千秋的产业。
说起陶千秋这人,手段极为通天,京东很多行业都在他的把控之下,就连大内将作监的生意都能揽得下,但鲜有人知道他的来路。
更奇怪的是他武功奇高却从不显露,若不是一次酒宴上迫不得已露了一下身手,谁也不会知道他会武功。
有人说他是江洋大盗换了个走私白矾的出身,有人说他以前是大内的太监,有人说是王侯府的近信,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这人也曾动过镖局心思,但京城八大镖局在这个事上是前所未有的团结。
这是京城的镖局一个特色,平素互相踩脚抢生意,但一有动行内的事儿发生,立刻铁板一块地同声共气。
陶千秋和八大镖局之间明枪暗箭的发生过一些事情,知道了彼此利害,最后以陶千秋收养了天下镖局总镖头的遗孤为义女而息事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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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二寿凡事总和二哥周衣暗中较劲,说到根就是周衣的聪睿让他不自在,很有一时瑜亮的郁闷。
在这件事他是认同周衣的顾虑,可是想到大哥秦庭一心想壮大镖局的豪气,忍不住对楚天风说:“听说永胜镖局的任胖子与西司的勾当官打通了关节,可以不经过陶千秋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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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风道:“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任胖子可下水了吗?”
万二寿一怔,任胖子的事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到现在已经四五个月了,还真没听说到永胜镖局走水路,恍然道:“我的老爹!怪不得您天天跑堤上看船呀!”
楚天风哈哈大笑,调转马头,猛地一鞭子驰骤下去,边跑边道:“韩二开了几腔羊,去吃他家羊血汤!”
万二寿心思来的快:“我等大哥回来,也带他来看帆船!”
三个义子都很好,就是彼此间有些东西需要不断的调和,这是楚长风最关注的。
楚老镖头笑声更加畅快,爷俩一前一后骏马翻蹄,纵缰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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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俩回到镖局已经日上三竿,楚老镖头直接回后院喝茶,自从他退隐后,从来不去前院转悠。
万二寿牵着两匹马交给马倌,亲手拌了草料,还碎了些果子给马槽上的小猴儿。
这猴儿是司空大鸟从箕山抓来的,山上有个仙人洞,传说壁刻石径内含神仙秘笈,常引人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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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鸟练的是轻身功夫,除了必须的脚力,还需要有提气法门才能登堂入室。
他爹司空鹘留给他一薄册子,所说的提气门道言语古怪,偏偏楚老镖头不准别人看大鸟的册子,因为这件事万二寿没少受用家法。
这册子也成了大鸟小时候的护身符,一旦被万二寿欺负着了下风,大鸟便从怀里擎出册子大叫,万二寿顿时失了威风抱头而逃。
楚天风从小指点过司空大鸟道家练气轻身的法门,但和司空大鸟家传的门道迥异,甚至完全相违,由此司空大鸟轻身功夫长进十分有限。
万二寿从隔壁的小沙门那里听说,神仙都会轻身法,于是就怂恿司空大鸟溜出去到箕山神仙洞玩。
然而神仙洞的壁刻并没有什么关于轻身法的记述,两人倒是从山上抓了一只猴儿回来,楚老镖头就让养在马厩里。
猴儿佝偻瘦小,但和高头大马确是投缘。
骏马温顺,对猴子的窜上跳下的撩拨顶多是打个响鼻以示不满。
有趣的是自从有了猴子作伴,马厩里的马少有害病的,毛色愈发油亮,体态愈发遒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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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儿蹲在万二寿的肩头捧着果子啃,汁液乱溅出来,万二寿抖着肩头却甩不掉。
正在狼狈的时候,一个童声道:“咦,小猴子!大鸟哥哥我们快过去看呀。”
万二寿扭头一看,但见司空大鸟脖子上骑着一个八、九岁的大头娃娃从门口探进半边身子。
万二寿问道:“哪里来的熊孩子?”
司空大鸟眉毛拧着劲,头发都被抓乱了:“铁……铁娘子交代下来的客镖,明……儿要你送他去并州。”
万二寿走了过去,突然伸手捏住大头娃娃的脸蛋:“肉蛮软的嘛,是个小少爷呀!为什么要去并州?!”
那娃娃被捏得不敢动弹,咧着嘴道:“好汉儿糟爷爷饶命,大侠儿高抬贵手。”
“哎呀!油腔滑调张口就来,你是在哪儿学来的?!”小娃娃说出的话和他小小年纪毫不相符,并且说“好汉爷爷”“大侠”字眼时,舌头打着滚,像极了地痞求饶时含糊不清带着脏字,只是鹦鹉学舌一样,小孩根本不明白脏字所指。
娃娃吃不住疼,摇手咧嘴,大眼迸出泪花道:“跟城根儿小乞丐哥哥学来的,好汉爷爷你放手。”
“什么不学,学这怂话!”万二寿笑嘻嘻地还想继续追问,这时听见郑五的声音。
“三郎、司空少爷,铁娘子让你俩到前头儿去。”
“什么事?”
“是有一个官人上门…啊…哈哈哈……”郑五性急,几步跨进马厩,猛然见到脖子上骑着娃娃的司空大鸟和肩头上蹲着猴儿的万二寿模样滑稽,捧着肚子笑出声来。
万二寿扔下猴子,上去一脚:“快说什么事!”
“是……是来拜谢您二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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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镖局的前堂宽绰明亮,地上铺就水磨青纹石,待客的座椅也是考究的檀木所制,这是开门做买卖必要的场面派头,高悬的匾额“重诺始终”更是把镖行的宗旨交代得明明白白。
铁娘子侧身坐在主位,客位坐着一位宽袍老者,他身后站着的那人,万二寿和大鸟认识,是昨晚那个管家。
那人见万二寿两人进来起身微笑颔首,铁娘子道:“三郎、鹰儿快过来,这位是城东赵员外,说你俩昨晚做了好事,送来谢礼感谢你俩。”
客座的老者寿眉美须,起身拱手:“老夫赵九林,感激两位小相公仗义相助,今日特来拜谢。”
万二寿二人上前见了礼,铁娘子起身请大家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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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员外再次言谢也颇健谈,连番夸赞二寿两人英气仁风,长风镖局的上下整齐,极是敬仰,铁娘子应对辞令流畅,大家相谈甚欢。临走时,赵员外还邀请长风镖局的镖师帮助护院,说他是陈留人氏,新近在东京城置办了宅院,特别担心安全问题,铁娘子以镖师都派出为由推了,但答应帮他培训护院,赵员外连连感谢,方才告辞去了。
之所以推脱护院的生意,是因为入户做护院得镖行行头首肯,甚是麻烦,镖行和其他行业一样,都有一个和官府话事交接的人,被称为行头或者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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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身,娴静淑雅的铁娘子便横眉立目:“你俩跑出去耍就算了,怎么乱伸手?!”
万二寿连忙服侍铁娘子坐下,比划了个手势:“我俩知道分寸,昨晚那贼可恨,是做那个的。”
铁娘子一怔:“哦,怪不得赵员外的礼这么重,但以后你俩也要不要乱管闲事,爹爹的教导忘记了吗!尤二当家的事你们不晓得吗?!”
在东京城做镖行的最憋屈。
因为有两个铁规矩:敬事、畏人。
走镖的大多是为了口饭吃的武林中人,算是折了骨气的江湖人。
江湖人崇尚快意恩仇,洒脱无畏,可入了镖行就不能那么自由自在了。
故而江湖人看不起走镖的,而走镖的同行则看不起在东京城开镖局的,多是因为这两个铁规。
东京城出去走镖的也觉得低人一等,自惭形秽的低头做事,都是因为这两个铁规使然。
有的镖局喊镖的口号干脆就自暴自弃的来----“身在江湖中,不惹江湖事。”
江湖道上龙蛇蔓延,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做镖行要想大旗撑得住走得远,无论实力多么叫硬,都需低调做人左右逢源,靠边走路,这也是所有镖行人的不痛快和不得已。
宁远镖局的二当家尤如雨,练的是苍南铁掌功夫,行镖千里罕逢敌手。可就是在城外虹桥上抽了混混一巴掌,结果折了半个家业进去。
宁远镖局总镖头尤如云呵斥他弟弟的几句话在传播特别广:“东京城比江湖道上险恶一百倍!一千倍!在这儿你得盘着!蹲着!”
最后宁远镖局远走江南,退出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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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镖局的事件轰动一时,万二寿两人立刻做出理解状,长嫂如母,这也是他们特别听话的原因。
铁娘子看二寿两人低眉顺眼,换了语气:“三郎,有单客镖,明儿个你得去趟阳曲镇。”
客镖护送不是财物,而是人。
万二寿道:“就是后院那个小孩儿?”
“对,那孩子叫柴千儿,是早晨投上门来的小乞丐。”
“乞丐?!白跑到并州去?”
“也不是,这小孩挺怪的,他说是晋阳富户的儿郎,过黄河翻了船,家人都不见了,如果能他送回老家,酬金双倍。”
“那么小的娃娃,掉到黄河还没淹死?大嫂你别被他骗了。”
“不会的,你看这个。”铁娘子抽出一卷纸轴,展开一看是幅整齐的楷书,上面写着:生意要勤快,切勿懒惰,懒惰则百事废。接纳要谦和,切勿暴躁,暴躁则交易少……
“这是什么?”
“那孩子写的,三郎看出什么了?”
“唔……,字写得很好,用笔严整,所写内容也不是私塾里教的,像是有家学的样子,但富家子弟这么小怎么会下苦功?这也可能是寒门的童子功。”
“石大掌柜说这是并州大户的子弟经,寒门傲骨学以致仕怎么会学铜臭内容?早晨我想怎么证明他不是诓我,便让他写幅字看看,石大掌柜看了也同意我把镖应了。”
万二寿的小心思是在家多玩几天,但又找不出借口:“哼哼,嫂嫂您可真是疼我呀,去阳曲又是过黄河,又是山路,一来一回得百十来天呢,并州那么远,我可没去过呀。”
“那用得了那么多天,让鹰儿和你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我也放心。”
两人正说话间,那个明眸皓齿的大脑袋瓜又从门口探出来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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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风没有子嗣,秦庭在花烛夜那晚和铁娘子商定:第一个男孩姓楚。
铁娘子对小孩格外的喜欢,便招手让“大脑袋瓜儿”进来,“大脑袋瓜儿”自来熟地奔了过来,“厚颜无耻”地抱着铁娘子的大腿爬到她怀里来。
铁娘子很是疼爱:“这孩子特别讨人喜欢,和三郎小时候一样机灵。”
万二寿皱了皱眉,嘟囔道:“怎么可能像我小时候……”
那“大脑袋瓜儿”一脸舒坦地瘫在铁娘子怀里,小手捂着鼓鼓囊囊的衣襟不让里边的东西掉落出来。
铁娘子问道:“这是什么呀?”
大脑袋瓜眨眨眼,掏出一个赭红的漆木匣子,甚是精致。
万二寿叫了一声:“你这小毛贼!怎么进我房里了!”
铁娘子一听来了兴趣,接过盒子边打开边说:“三郎,这孩子太小,我让他住你和司空那儿住。”
万二寿无奈的打了个哈欠,眼光扫着“大脑袋瓜儿”鼓囊囊的肚子。
“这是什么?”铁娘子的玉指从盒子里捏出一个寸长的瓷人。
“是……是我和三郎从神仙洞的墙缝里挖出来的。”司空大鸟接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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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是贵件古董吧?看样子是前朝的乐伎俑。”铁娘子捏着瓷人横看竖看,那瓷人光彩润泽,是一个盘坐着捧着笙箫鼓吹的高髻乐者。
“嘿嘿,说不准真是值钱货呢,嫂子和大哥成婚,我和大鸟没送什么礼物,这个就算补礼吧。”
“哎呦!我听你哥说,在喜宴上你脚蹬着锦墩儿,拍胸脯豪言说将来一定补个大礼,这个破瓷人就是大礼吗?!”铁娘子佯怒道,嘴上嗔怪着却也把瓷人儿收下了。
“哈哈,您刚才不是说是贵件古董嘛。嫂嫂若不喜欢,我就留着给二哥做贺礼。”
一提到周衣,铁娘子叹了口气:“二郎和大郎一起出发的,但数二郎这次走的镖真够麻烦的,四家联镖。你们小时候,黄叶观的道长给算过命,说周衣苦命,你大哥是操心命。”
“是嘛,还有这一说呀,我呢?一定是上等命吧!”万二寿把“大脑袋瓜儿”从铁娘子怀里扯了下来,一边搜身一边问道。
“嫂子,我有没有呀?”司空大鸟也问道。
“你是憔悴命!三郎是累命儿!”
“都没个好的,但我就要累极必逸啦,咦!这小孩是个毛贼啊!铁娘子你看见了吗!”万二寿从“大脑袋瓜儿”身上搜出的藏货颇多----雉尾羽毛毽子、象牙剜耳匙、犀骨骨梳、五彩琉璃珠子、雨花玉石子、满是粉土的长布袋子……各种各样的小物件被他顺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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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娘子也皱起了眉头,走过来蹲下拉着“大脑袋瓜儿”的手问道:“柴千儿,这是怎么回事?”
柴千儿低着“大脑袋瓜儿”怯懦的说:“是...是乞丐哥哥教我捡东西,可以换肉包子吃。”
万二寿被气笑了:“哼哼,这是真话,东京城里的乞儿一个比一个胖。”
铁娘子推了一把万二寿,眼圈红了:“这孩子命真苦,掉到黄河里一个人爬出来,不用点手段怎么活呀,可是那些乞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这么小的孩子手臂上还烙铜钱印子。”
说着撸起“大脑袋瓜儿”的小手臂,胖滚滚的前臂,赫然有个铜钱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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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二寿没想到素来刚强的铁娘子情感变得这么脆弱,忙道:“嫂嫂,我错了,你别不得劲,回头让柴千儿到我房里去捡东西,随便捡,明天我就出发去并州。”
铁娘子“噗呲”笑了,纤指扫了下眼角:“就你会说,快去准备准备明儿好动身,先和爹爹说一声,你这次路过洛阳和吕梁山,那里爹爹朋友多,看看他捎不捎些礼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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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前堂,万二寿鬼头鬼脑对司空大鸟说:“大嫂可能是有喜了。”
“你……怎么知道?”
“笨蛋,你想啊大嫂多么刚强的人儿,如今为一个外人掉眼泪,从没有过的事儿呀,能这样实打实是有了!”
司空大鸟挠了挠头发:“还真是呀,要不要去告诉楚伯伯?”
“嘿嘿,要说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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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二寿到后院和楚老镖头说了去向,事情经过细禀了。
正在擦拭宝剑的楚老镖头不高兴道:“不是告诉过你们么,走镖的事儿不要到我这禀报。”
万二寿“嘻嘻”道:“那也得跟爹爹磕个头,道个别嘛。”
“不用,不用,用心走你的镖,就是孝心。”
万二寿知道,楚老镖头年纪渐长,对别离分外敏感,便说:“爹,我听说并州的马鞭特别好用,回头我给您带回几个。”
楚老镖头没言语,只是擦他的剑。
在万二寿出了房门时,突然觉得应当给义父找个伴儿,听说并州的番婆娘极有风情,顺便觅一个回来陪老爹也是不无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