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猜的，刚刚你背受重击，却能借力使力，劈空出的一掌，合三人之力，能做到这点的除了五宗查家的乾坤大挪移、华山派的太极功，就是文始派的天地盗虚功了。”
“先生见识渊博，在下敬佩。”周衣肃然起敬，师父传功时说天地盗虚功有两个克星，一个是乾坤大挪移，一个是太极功，这两种功法与天地盗虚功是一路体系，知此知彼，如若遇到必定吃亏。
“呵呵，我只虚长你几岁，叫我名字岐灵壶即可，叫先生是折煞我也。”
“恭敬不如从命，岐兄，小弟姓周名衣。”
“听你声音，内伤已经渐好，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功底深厚得很。”
“还是岐兄灵丹妙药的功劳。”
岐灵壶在篷车中沉默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可通音律？”
“略知一二。”
“嗯，你且坐下听我一曲如何，也许对你有所补益。”
“好。”披风戴雪听琴韵，这个雅兴是不能推辞的。
琴声起微韵清，后吐散音，松沉旷远，有若皇天仙音，袅袅而下，间随按音吟猱，悠长多变，周衣不由坐定倾听，顷刻间风入松，雪化棉，大有“浑人我，同天地”之感。
琴，八音之首，百家一器。
儒、释、道、法、墨，各有道理，立场不同，却在“琴”这一物上共通。
医家更是以琴声为药，以五声相五脏，调音可疗伤去疾。正所谓“天有五音，人有五脏；天有六律，人有六腑。”
周衣所习的文始派内功，讲究炼神还虚，最善取益盗机的道功。
文始派内经心诀有云：无为无执，以神御炁。
气机随琴声启动，炁沛升衍，顿觉真阳融融，内伤所致的沉郁遂渐化解，周衣顿觉奇妙极为欣喜，当下凝神会精盘运起真气。
文始派的内功至简至难，有所成就者寥若晨星。
说简单，是因为练气方法直白入门极为容易，即先练充气之术，再气守丹穴要穴。较其他门派练气法更容易登堂入室。
说难，是因为文始派这种练气术，以神御炁，直指大道，需要虚极静笃之品格，勤习不懈之恒心，两者缺一不可。
秦庭有恒心，但是性格刚烈，没能练成文始派的功夫。
周衣两者兼备，故而得了铁翼道人的法脉，入了文始派的门庭。
琴声起伏婉转，周衣随着韵律调和气息，不知不觉间已经周身布雪，物我两忘。
过了许久一曲弹毕，周衣徐徐睁开双眼，跳起身来，顿觉神清气爽，一身轻松，喜道：“久闻《黄帝内经》中云五音疗疾，今日亲身得验，五音六律照拂五脏六腑，受益良多，多谢岐兄恩惠。”
“我也是按书中所说一试，奏效与否还靠你体悟的本领，倒是我对文始派有一处好奇，想请教一二。”
“岐兄请说，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我曾在查家藏经阁中看过一武经，名曰《神照经》，经中有云：虚极静笃处，精自化气，气自化神，把柄在手，命由我造。文中注释说，虚极静笃之功夫全在文始一脉，我只想知道这虚极静笃是否就是炼神还虚？”
“唔，炼神还虚这关是本派最难的门径，小弟勤修数载也是卡在此处，但若说虚极静笃，我觉得是观照之术要旨——无我无执则万象一真。”
岐灵壶似在思忖，沉默良久，才喃喃道：“原来是功法。”
篷车的门“咯”地推开，岐灵壶一袭白衣跳将出来，长揖到地：“贤弟一言惊醒梦中人，解我大惑也！”
周衣想他是真性情中人，连忙托起，一托之下心下大异——岐灵壶双臂空松，完全没有力道！
莫不是岐灵壶已经武功高入化境，收放入微了无痕迹了么？
如果那样，自己更当勤奋才行，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周衣回到山神庙，气色比之前好上许多，众人啧啧称奇纷纷打听起岐灵壶。
周衣也这才得知自己昏迷时，“九尾狐”朱心杀了个回马枪，不知怎么的被岐灵壶给吓走了，不过对于这个疑问周衣觉得钟离星若目睹上官黑龙被杀的事更紧要，便把少女叫到僻静处。
钟离星若也是一样的对岐灵壶充满好奇：“他是如何击败我表哥的？”
“先说说你在上官镖师被杀那晚看到了什么？”周衣也想不通，岐灵壶如何让狡诈的九尾狐退避三舍的。
钟离星若扁了扁嘴，杏眼灵动的乱转，坐地起价道：“我目睹的一切很重要对吧，那二哥哥你得帮我做件事。”
“那晚下雪时，你出去练功，是从楼上直接跃出去的。”周衣没跟她讨价还价，径直说道。
“嗯，你怎么知道？”
“然后你跳到树上，始终脚不沾地，一直跳着着树枝跳到河边？”
“啊？你……”
“然后你看到一个人在河面上砸东西，接着有人踩着他的脚印摸到身后，一刀砍掉脑袋。”
“你！你是凶手？！”钟离星若杏眼瞪得大大的，不由后退一步。
“我不是，那人出刀后，是跳起抓住飞到空中的头颅吗？”
“是甩出衣袖把头颅兜住了。”少女虽然聪慧，但被周衣话术一绕，便忘记了初衷：“好吧我便从头说起，告诉你吧。”
原来，那一夜，钟离星若跳到野外练功，看见一个人影下了河道，好奇之下便跟了过去，当时大雪漫飘，河道上早就站着一人，后来那人过去两人蹲在雪中说了一会话，最后那两人将石头用雪盖上就原路返回。
周衣听到这里问道：“可看清那两人是谁吗？”
钟离星若摇摇头，她夜眼功夫还没练成：“我窝在雪窠练了会坐功，然后雪停了月亮就出来了，这是练我们门派功夫最好的时机，认真练了好久……”
“有几个时辰？”
少女对被周衣打断扁了扁嘴：“一个半时辰吧，收功后跳到树上打算回去睡觉，却见到那个上官什么的往这边走来，手里还拎着一柄楞锤，我就在树上看，见他也下了河道，走到前边那两人说话的地方在雪中找出一大块黑石头，看样子他是搬不动，便用锤子狠砸。这时，一个轻功极高的人掠到他背后，一刀砍断了上官的脑袋。”
“杀人者是谁？”
“不知道，蒙着脸，我都没看到他从哪里出来的。”
“那人飞掠的身法是八步赶蝉的跨跃，还是凌空飞踏？”
“八步赶蝉，脚尖点地的，一步大概一丈远。”
“用的什么刀？”
“柳叶刀吧，没太看清。”
“是怎么出刀的？”柳叶刀太普通了，镖师、趟子手都用。
“这个我看得清楚，招式很怪，右手持刀，刀背搁在左肩上，自左向右挥砍出去的。”钟离星若被一引导，来了兴趣，边说边比划。
“嗯，这是夜战八方刀的刀法。”周衣看了下远处的篝火，心下还有个想法没说出来——剑招“秦王负剑”也是一样的姿势。
“当时好吓人的，上官什么的血喷出老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场景。”少女两手捏拳说得紧张，眼睛里却满是兴奋。
“然后呢？”
“然后那人扛起上官砸的那块石头，力气十分的大，开头上官什么的没搬动他却扛在肩上奔跑如飞呢。”
“跑往哪里？”
“空心楼。”
周衣低下头，想起石老镖头那天查看上官黑龙尸身时说的话——这事儿，咱两家不能管，脚印就两行，谁信杀人的是鬼？
言下之意，吉延松有嫌疑。
后来，鲜于旭过来找他们聊这事，石老镖头便重复了这个想法，鲜于旭大大的摇头否定：“杀人者手法那么高明，怎么会这么蠢暴露自己，再说铁剑门的兵器都不开刃，只刺不砍，大不可能！大不可能！”
鲜于旭虽然不相信，但还是过问了下那晚睡在吉延松边上的镖师，结果是吉延松没值夜，一直睡到大天亮。
现在上官黑龙被杀的原因浮现出来，是块石头，究竟是什么样的石头呢？如果跑回空心楼，那这块石头会在哪里？杀人者不是吉延松，又会是谁？从钟离星若的描述中可知杀人者刀法利落，轻功不弱，力气过人，在四家镖局的人中有哪些人符合条件呢？
“你跟司空是真事吗？”
“自然是真，真真地真！”
“这事你可不能耍鬼机灵，我老爹可是很严厉的人，我们兄弟四个，司空虽然是侄儿，但在老爹眼里他是最宝贝的。”
“嗯！那信真的是司空叔叔口述我写的。”
“你会骑马吗？”
“会。”
“天亮我让杨老镖师送你回开封家里，今晚你也要警醒些，杀上官镖师的人可能是自己人。”
“嘻嘻！二哥哥我要跟着你们闯江湖，你武功第一高，我不怕啦。”
“不行。”
钟离星若又想出一大堆说辞，结果还是两个字：不行。
天色放亮，周衣亲笔写了一封信给老爹楚天风，然后安排杨千里护送钟离星若回开封。
过了不久，先登、乾宁两家的人马就人困马乏的回来了，没有折损，带回三个重伤的皇城卒。
“太惨了！除了这三位，其余人都被剔成了白骨架子，我们就地埋了。”鲜于旭用手比了比正在包扎的伤员，对裴十将官说道。
裴十将官披着衣衫面无血色的踞坐：“贼人呢？！”
“没影了，我们快马赶到，就剩下孤零零的石头阵。”鲜于旭微微欠身探问道：“大人，贼人是油纸煞？”
“什么油纸煞？”
“早年间专在关内道上干劫道买卖的一伙贼人，留骨去皮不留肉，手段凶残。”
裴十将官面颊忍不住一阵抽搐，昨夜的恐怖他历历在目，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对手，手下惨叫声此起彼伏，若不是手下拼命护着，自己恐怕也是一架子白骨。
“你叫鲜于旭？”
“正是小的。”
“叫你的镖队改道柳泉镇。”
“这……”
“事关国家大事，你敢不从？！”裴十将官陡然咆哮，尖锐的嗓音顿时让远处说得热闹的镖师们声音一肃。
鲜于旭叫来其他三家镖头，裴十将官逐个看了一遍：“本官征用你等人手前往柳泉镇。”
四人互看一眼，石老镖头道：“大人之命，我等莫敢不从。”
裴十将官绷紧的脸孔略略趋缓：“也知你们难处，如有必要，我会为你们开解。”
“不知大人都要让我们做什么？”
“两件事，第一件是，随我向南追缉一伙黄头僧人，一路到柳泉镇，那有我的人手会合。第二条把我那三个亲随送到洛阳去医治。”
“到了柳泉镇，还用我们吗？”
“要用，此次本官出来三十五人，折损近半，力有不逮呀，老倌叫什么？坐下说话。”裴十将官见石老镖头说话顺耳，便客气了些。
“不敢，不敢，小老儿姓石，大人如果捉到那伙人的话，就不用我等了吧。”
“啧！你放心，帮本官解决事端，自有你等好处，也不会误你们的事。”
“大人放心，我等一定鼎力办事。”
“老头儿，我也是好说话的，人手给你留下一半，跟我走的一半，必须是硬货色！哦，还有你们是四家，想必每家镖头都是好本事，都必须跟着去！”
“大人，蛇无头不行，还是给留个镖头掌事吧。”
“啰嗦什么！按我本意，镖车直接扔下所有人都得跟着上，是看你态度诚恳！才折中则个，莫要蹬鼻子上脸！”
“不敢，不敢，我等立刻照办。”
四位镖头退回去一合计，叫人快马去追“铁牌刀”杨千里和钟离星若，让他们折返回来，顺路护送三个皇城卒去洛阳。
镖车这头，由“蜈蚣枪”温五奇、“毒蝎子”范万、“无影飞梭”萧腾云三人主事，带领镖车慢行，奔往石壕镇，以待四镖头办完事追上。
四大镖头带上先登镖局的“千杯不醉”韩起、“铁头”陈宝雉，乾宁镖局的黑袄老幺，再由一众武功不济的趟子手充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