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头”陈宝雉和“断岚刀”燕南方的青石珠子,大半都进了鲜于旭的荷包,这两天众镖师轮番崩他俩买酒,他俩没办法只得找鲜于旭赊钱,青石珠子就抵押过去了。
二人正说得热闹,又听远处一阵喧嚣,不一会一大群人熙熙攘攘走近,抬箱提柜嬉笑而来。
那群人等见挡门架着好几辆空镖车,有些踟躇,待后边人赶来时,嘀咕几声,其中一个村汉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两位好汉爷,我们赶路错过宿头,在此歇个脚,劳烦让我们进去。”
邓超伦扫了一眼,围上来的人群,大约十来个人,装束各异,有的扎着围裙像是厨子,有的满脸黑灰像是伙夫,想必是沿村走店帮忙操办宴会的团伙,便道:“诸位稍安,容我们进去和镖头言语一声。”
那些人立刻爆出一阵乡语,虽然听不懂,但从语气上能听出不是好话。
邓超伦一进门就遇到上了石老镖头和霍天鹰出来:“两位当家的,外边有十来个赶路歇脚的要进来。”
“此地无主,让他们进来吧,招子放亮点。”霍天鹰说道。
那群人身上物品繁重,进了院子闹哄哄一片,在里边的墙角堆好东西,围坐一起,一个大汉翻出两坛酒和一个大箱,大箱里边全是菜肴,虽然冰羹冷炙,但也是香味四溢,最要命的是那两坛酒,拍开泥封顿时酒香满堂,连那两个堆火吃粥的也忍不住喉结大动。
“塘边鹤”游虎捅捅燕南方:“燕老大,你去向他们买坛酒过来,以后大家都不再熊你吃喝。”
燕南方低声道:“我看这伙人举止怪异,莫生是非,惹总镖头发起脾气,你我都不会好过。”
游虎憋憋嘴,又去捅咕“铁头”陈宝雉,那陈宝雉却是耳根子软,一听游虎忽悠,立刻站起来要过去。
“坐下!”霍天鹰不想管先登镖局的闲事,但他看那伙村夫,所带大包之中包裹不住之处,露出闪闪绸缎,这么贵重的东西,大包小流堆放着极是随便,而那些表面嘻嘻哈哈,但各个龙精虎猛,不像农闲跑村窜店的庄稼人。
陈宝雉一听霍天鹰低吼,摸摸鼻子有些不知所以,靠他近的镖师一把把他拉倒。
镖队的人互相通了气,各个低头吃着干粮,少有人言语,反倒是那伙村夫喝得越发起劲,堆起火喧嚣不已。
但听其中一人说道:“你们看墙角那些旗子,真是好看,花花绿绿的还有图案。”
“你是不懂,那是镖旗,是人家吃饭的饭碗。”
“怎么好几个样子,颜色也是不同。”
“那个白象驮着宝瓶子的,叫吉祥平安旗,是长风镖局的镖旗,那个写着一个“大”字的镖旗,是大通镖局的镖旗,长着两只翅膀飞马的叫天马行空旗,是先登镖局的镖旗,靠边那个怪兽咬剑的叫衔剑睚眦旗,是乾宁镖局的镖旗。这四杆旗都是东京城出来的。”一个喝得满眼通红的伙夫模样的汉子说道。
镖局众人一听那村夫几句话便把四家说得清楚,互相看了一眼,更是戒备,寻常村夫怎么会知道各家镖旗的由头呢。
接下来一个人的说话,更是让众人压制不住——
“这些旗子这么好看,不如我们和他们商量商量,给我们几面带回去风光如何?哈哈哈……”
“大胆狂徒!喝点猫尿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么?!”“蜈蚣枪”温五奇怒火中烧,站起来大声喝道。
“老兄莫怒,莫怒,我这兄弟喝点就胡乱说话,您多见谅。”一个满身是油厨子打扮的汉子连忙站起来道歉,说着狠狠踢了乱说话那人一脚,随即端起一坛酒走将过来:“实在是对不住,这是自家的浊酿,请各位好汉尝尝。”
温五奇见厨子客气,也不好发作,拱手道:“大家有缘宿在一个屋檐下边,和气最好,酒就不要了。”
那厨子热情得很,把酒硬是塞给靠在边上的“铁头”陈宝雉,然后拱拱手回去了。
“铁头”陈宝雉“啪”地拍开酒封,果然酒气香醇,他咧嘴一笑捧酒向大家一举,却看所有人都拧着眉头看他,眨了眨眼怯生生地把酒坛放在边上。
一边村汉一阵哄笑,有意无意地似乎在嘲笑镖局的众人。
“铁头”陈宝雉猛地把酒坛捧起,“吨、吨、吨”猛灌几口后,把酒坛在地上一顿,挺着胸脯傲然看向那伙村夫。
那伙村夫立刻声音小了,“铁头”陈宝雉扭头看看镖局众人,神气十足地摇头摆脑。
镖局众人有人故意怂恿,给他一挑大拇指,那“铁头”更是得意,盘腿捧坛仰脖子痛饮。
过了一会儿,先前那个见多识广的红眼伙夫摇晃着身子站将起来,端着碗走到陈宝雉跟前,打了个酒嗝:“大哥贵姓?”
“我姓陈!叫‘铁头’陈宝雉!你是哪个?”陈宝雉瓮声瓮气说道。
“小弟姓张名千,江湖人称‘小鬼难缠’。”众镖师听了互相看看,都是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又看那“小鬼难缠”在陈宝雉对面坐下,伸出酒碗让陈宝雉给他斟满,陈宝雉心想就是人家的,自然要给人家倒上。
众镖师本以为那酒里有猫腻,没想到对方主动过来一起喝,大失所望,没有“铁头”的笑话看,纷纷摇头叹息,自顾自的扯淡、睡觉去了。
那“小鬼难缠”张千酒兴甚浓,一边和陈宝雉猛干,一边拿眼巡视其他镖师,突然哼哼一笑:“陈铁头,你们这伙人,就你一个行!”
“啊?”陈宝雉也想学着大家文绉绉的口头禅——何出此言,可一翻白眼愣是没想起来。
“我以为你们吃镖局这碗饭的镖师,个个英雄虎胆,万万没想到,连一坛酒都没胆量喝!”
“嗯……”陈宝雉脑袋已经混沌了,对张千的话听得一知半解。
“要我说,做镖客太窝囊了,畏首畏尾的,怎么走江湖。”这张千的挑衅越来越露骨,结果换来的反应是,没人理睬,镖局的众人或者扑倒睡觉,或者嚼着干粮,连个看他的人都没有。
张千自觉无趣,摇晃着站起身来:“不跟你喝了……,再喝你就倒了。”说完转身回到他那伙人当中去。
他那伙人中立即有人嘲笑他,用俚语揶揄了起来。
那张千耍了脾气,窝头睡倒,不再言语。
一个伙伴笑着拉他,却听张千骂道:“姓李的,滚远点!”
想是同伙都是熟悉他的驴脾气,不以为意嘻嘻哈哈地拉他起来,又是推杯换盏起来。
时辰到了夜半,依旧不见鲜于旭的镖车回来,守在门口值夜的“摩云金翅”阴梦熊哈欠连天,却看远处一串灯球、火把,连成一串火龙蜿蜒而来!
当即对着院子唿哨一声,游虎、萧腾雨、黑袄老幺三人抢身出来:“什么事?!”
“有东风,莫是秋盘子!”阴梦熊说的是镖行暗语,意思是东边有人来,可能是强盗。
黑袄老幺当即返回院子里喊了声:“刮东风,有客到,当家的!”
大屋里镖师,立刻跳起身冲将出来,守护镖车的守镖车,看守院墙的看院墙,其余的的站到门外,抽出兵刃准备接客。
远处的人冲到近处,大约二三十人,有骑马,有跑腿的,都是拖枪持棍,装束各异,脸上的痞气确是一样一样的。
当先一个骑马的独眼汉子遥遥喝道:“不关你等的事,速速退开,叫‘三川客’出来吃小爷爷我的扁刀面!”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里没你找的‘三川客’!”这人游虎认得,正是刚刚跑马过来让镖局走人那厮。
“有!有!人在呢!”院子里那群村夫兴高采烈跑了出来。
镖局中人纷纷让开路来,那群村夫当先的是那个满身是油的厨子,他手里各自握着两把厚背薄刃大菜刀,菜刀把柄的末端连着铁链缠在臂膀上,又经过后腰彼此连在一起。
那骑马的独眼龙见他出来,立刻喊道:“姓薛的!今天赌什么?!”
那薛姓厨子道:“你有什么?”
独眼龙道:“我喜提两箱子官银!你呢!”
“老子弄了管家庄一批红货!”
“今天怎么较量?!”
“老规矩,三局两胜!”
“中!我这边依旧是张千、李万、董超!你那边呢?”
“我这边都是新来的,名字没记住,等会放对的时候,自报家门把。”
“也好!”那厨子回头冲自己人道:“去把东西搬出来!!”
独眼龙这边已经有人抬出两口大箱子,放在双方的中央,用脚把箱子盖踢开,火光闪耀处熠熠晃出银子的贼光。
村夫这边也抬出了两口箱子和几个大包裹,打展开来,是金银酒器、绸缎细软之类。
两边人忙忙碌碌地架起几个大火堆,围出一个打斗场子。
镖局众人看了半天才知道其中门道,原来是两伙贼人赌斗,把抢来的财物做赌资。
常见黑吃黑的情况,这么客气讲究的打法还真是第一次见,当下收起兵器远远观看,毕竟江湖叵测,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做戏呢。
“薛大哥,让我做先锋可好?”说话的正是那个言语不羁的红眼张千,他用的是一根抱竹扁担,齐肩的高度,是两片宽扁黄竹扣在一起,用麻绳细细捆住,两头如鳖头般形状。
“你去吧!”那薛厨子坐在一口箱子上,也不看对手如何,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对面那独眼龙看了,叫人搬出个紫檀大椅子,架子十足的坐下。
红眼张千扛着扁担走在场子中央,将肩上扁担向地上一杵,被踩踏极为硬实的雪地竟被砸出一个坑来,可见他那扁担必有玄机。
独眼龙扭头看了半天自己这边,跟个狗头军师模样的家伙嘀咕一番,叫出一人来——那人抱着一柄破剑,两手环胸,头发乱糟糟的,一身崭新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知怎的愣是被他穿出个破衣烂衫的旧味。
红眼张千一挺胸脯:“来人报上万儿来!”
对方站没站相,歪着头笑得贱贱的样子,抖了抖肩:“你先说!”
“你说!”
“你说。”
“你说!”镖局众人有人忍不住笑了,感觉这两伙强盗搞得跟小孩打架一般,那两伙人听到笑声,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老三!不要儿戏!”薛厨子身后一个彪形汉子咆哮一声,最看不惯三弟爱耍宝的举止。
“我是你火山关三爷爷!‘小鬼难缠’张三爷!”
“小的是胭脂山请来的打手,赵不嫖。”这人诙谐得过了头,把叫号的开场搞得十分不堪。
镖局众人交头接耳,火山关没听说过出过山贼,但胭脂山确实是有两股山贼,一个头子的叫“托云叉”种立信,一个头子叫“啃山青”韩保三,都是掷地有声的硬角色,看那独眼龙横看竖看都是扯不上关系。
“你外号叫啥?!”
“没有外号。”
“连个外号都没混出来,你凭什么跟三爷放对!”张千轮起扁担便打!
一抹剑光!一声脆响!
张千和那赵不嫖擦肩而过,各自冲出三四步才站住身形!
那赵不嫖剑已出鞘,斜指西北,只是断了一半,另一半崩飞到黑暗之中看不见了。
那张千阴手持着扁担,一个“行者取路”的姿势。
立刻哗然,镖局这边大多数人是没看出两人怎样闪电般交锋,一直看热闹的心态顿变,互相惊呼询问是怎么回事。
“五云手”卫牧告诉贺渭龙:“那赵不嫖先是藏身闪过张千横扫的扁担,俯身之时抽剑横扫,那张千反映神速,一推扁担生是碰在斩来的剑上,扁担没砍断,却把赵不嫖的剑崩断了。”
“嗯,那个张千的扁担里有古怪,杵地那一下我就觉察出来了。”
“流金手”夏居高插话道:“显然扁担里边是夹了芯,不过这张千变招之快,手段不凡,我先前看走眼了。”
辛二娘站在旁边:“你们怎么看到的?我啥也没看清,一晃两人就换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