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谦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睡的这床甚为宽阔,足足三尺有余,旁边一座青铜大鼎上刻些麒麟虉草,宽大兽口中淡薄的轻烟徐徐飘散。
榻前一双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红烛粗大新旎,被金银绣线刺成如意团花的灯罩罩住,影倬柔亮。
香木雕花床更有葫芦与莲藕平安图案,黄绫腾龙娟帐,蝶舞梅花,多显余趣清雅,中悬挂七宝葫芦,椑香四出,铜勾挂玉瓶,人坐花伴,轻芬满床。
他如何见过这种豪奢?一低头看见地面光洁,竟然都铺的玉石,惊诧四顾之间满目尽是流苏溢彩,阑干金粉红艳。
手无意识一摸身上,才发现自家身上也是白洁软绵寝衣,不知何时被人更换的,不由惊道:“这是哪?”
外面人听到动静,就见有守在殿外的一队宫女捧着红漆三替撞盒、洒金文台、涂金妆彩屏风鱼贯而入。
领头一个宫人跪下行礼道:“玉圣宫主金安,请沐浴更衣”伯谦愣愣中不知如何应答。
一众人上前更衣洗漱,展开描金粉匣子、笔匣、贴金扇盒、金木挑角罩,俱是手脚熟练轻柔,伯谦“哎哎”不及多说,身上就被褪去寝衣,换上一袭月淡蓝色纱缀绣夔兽的袍子。
五六个侍女端上蟠鲡杯,内装敷面、除尘、沐香、清耀香汤伺候伯谦清口梳洗。
伯谦着慌发愣间,边上自有人取出一色不杂银背铜镜,荧若水磨,光彩映目,把玉瑱、玉琀、九色巾圈、琼华璪玉,带钩拱壁,给他配搭穿戴,低头细观皆是王侯所着舆服之饰。
众人将一对紫铜嵌珐琅的龙纹香炉端上,幽幽袅袅须弥漫着的都是香气,呼吸间也会感到丝丝的舒畅服,伯谦观之皆五彩稠漆,飘霞砂金,泥金描彩间种种精细工夺天巧,心中愈发疑惑。
那打头宫女拜俯说道:“宫主,前日王上吩咐,往阿姥山百花泉、凤凰泉取水,汇两处泉眼清寒甘香,合两水灵神,所的甘露极为色浓,其质凝如脂,美如饴,用宫中所藏的柏岩、龙安骑火、高姝、石花、紫笋烹煮,虽算不得最上品,但也是青翠芳馨,温洁消渴,能让宫主明心益思”
边上人自将什么商象、归洁、递火、降红等茶具器物端上,将苦节君、云屯、水曹品司涤器熁盏,烹茶洗候,排上核桃、榛子、瓜仁、银杏,待茶汤三滚斟进宣窑磁砂中,就见质厚白荧,七色耀目。
伯谦愣愣看着这些,几疑还在梦中,下意识端起茶细抿一口,水温正佳,唇齿间香雨遍润,清厚胜鲜,不由大喝一口,直觉芳灵甘酪,身体内息都随之跳动。
伯谦初涉荣华,心中惊愕更多,看这些宫人个个静默肃穆,只那带头宫人安排,不敢贸然张口询问现在是和处境,心中盘算:难道还在梦中?
那宫人正要安排膳食,就听外头传来尖细的通传声:“金圣、银圣宫主,康修容、西戎修媛、疏勒充仪到.........”
伯谦就见那些个宫女跪伏了一地,锦帘轻盈一动,外头冷风灌入殿中,就见一队随侍在后执翟扇、色彩灼灼,莺莺燕燕涌进来不少人,一时间珠翠萦绕,脂粉气浓郁。
仔细一看居然是一群男人,个个娇媚可人,更有人描着细细的娥眉,脸上扑这白粉,顿时惊诧当场,心中犯呕,瞠目结舌站在那里,闹不清什么情况。
就见当先一个“美人”走近几步,居高领下看过来,伯谦发现他的衣裙上绣着浅绯花瓣,银线蝴蝶,精绣繁巧,花枝招展于衣裾之上。
看他直勾勾盯着自己,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跟他抱拳行礼,还是当个女眷一样避开三步,就听他忽然冷笑一声:“果然山中野人,也就生的狐媚些罢了!”
伯谦被这人脂粉味熏退,挪开几步,道:“不知各位....所.....所来何事?”
后面一个白面宫娥喝到:“放肆,金圣宫主当前,你怎如此无礼,还不快快请安?”
边上一人盈盈笑道:“玉圣宫主是新晋嫔妃,自然有礼数不周的地方,但玉圣宫也是仅次本宫的嫔妃,还需宫中嬷嬷教习礼仪的。”
一群人边上笑盈盈的称是,其中一个奇怪说道:“今年冬日胭脂碳采的少,各宫俱是烟气浓重,什么香料都压不住,怎的他这却如此清香?”
后有一男充仪道:“修媛,这里烧的可是凤髓香,其色如冰雪,香馥有余韵,内合沉香、檀香、乳香、木香、丁香、冰片、广排、苏合二三十种配料,和入苏蜜香灰,存入玉晶磁瓶,这宫中啊一年也才叁斤几两,那可贵重的很。”
这充仪又说:“不说这香料了,你单看看这里的花品,光是牡丹就有御衣黄、九蕊珍珠红、七宝冠、殿春芳,还有娇红赤玉盘,那样不是极品,不贵重了?”
后面那修媛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一众来人起先看殿中草花妆点全为上品,更有碧瑶杯、紫玉函、盘龙镜等珍品,本就多了一份醋意。
现在听这充仪娓娓道来,在细看陈设里更有金菱银栗、连珠帐、却寒帘、犀丝簟牙、白玉九鸾上清珠等古宝储玩,更见伯谦身着吉光裘,系着五色玉带,想到如此珍宝居然侍奉一个乡村野人,个个气愤填膺。
伯谦脑子疑问,重重双手抱拳一支,道:“你等到底何人?...什么嫔妃?什么玉圣宫?说清楚了。”
那金圣宫主细细打量着伯谦,将手一摆止住那白面宫娥说话,水葱似的纤纤指尖拿起一边几上的珊瑚金博炉,扫一眼已知道正是真腊国进贡的玉鱼凫雁中的一件。
打量看九龙灯、蓝田磬、照夜矶云母屏、玉香鼎等一众宝物俱在这里,知道王上只怕恨不得将所有珍宝都放在这里,只为讨这人欢喜,心中嫉恨只冲心腹。
他唇角漾着笑意,眼中的清冷却与外面寒冰并无二致,缓缓说道:“我们是谁?这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在这宫里上下有别,尊卑有分,你是王上亲封玉圣宫主,本宫是王上亲封的金圣宫主,你位份在我之下,就要知道恭顺!”。
伯谦一惊道:“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看这几人神色冷冷,个个身怀敌意,看他的眼神恨不得一口吞了他,听这个什么金圣宫主的意思自己现在竟然是在宫里,被个什么王上封成了玉圣宫主?这些人居然都是什么王上嫔妃。
他一拍脑袋,就觉的记忆像被锁在门外了,总觉的遗忘了什么东西,说什么也想不起来,忽然想到昨日梦境,想起和那美艳女人的春梦温柔,顿时呆住,如此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就听边上一人说道:“王上登基后,各宫就一直主张简朴,玉圣宫这里却是略奢华了些,也是本宫的疏忽,没有好好劝阻王上。”
那金圣宫主道:“银圣宫主何需自责,玉圣宫初来,又出身草莽,礼仪是需的好好教导一二,今日正好众人都在,正好指点指点”
伯谦听的乱七八糟,心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想不起来不重要,但是和这些不男不女的人却是一刻也不能呆的。
看到几个嬷嬷迈步上来,显然是要教导自己什么礼仪,当即大声道:“我不管你什么金宫银宫,你们说的我也听不懂,就不打扰各位了,在下告辞”
立刻就有几道声音厉声呵斥道:“放肆!金圣银圣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肆意犯上!”
“别以为封了个玉圣宫,你的荣宠就长久了。妖媚惑人,王上也就闲时玩乐,还真当自己跳上枝头成了凤凰么?””
伯谦看那几个嬷嬷逼的过近,脚下往后一侧,顿成丁字步,洒笑道:“不知所谓,一群深宫怨妇,却来纠缠我做甚?”
想到自己居然卷入这种喝风吃醋的事情中,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金圣宫主一张粉面渐次苍白,脸上腾地红了起来,显是羞怒到了极点,一众“美人嫔妃”个个眼睛如刀似剑,恨不得在伯谦身上剜出无数血洞。
那金圣宫主脸上微笑,眼睛却犹如寒冰,说道:“玉圣宫主是新晋嫔妃,自然有礼数不周的地方,正好我带着教习嬷嬷,还不一起提点提点?”
打个眼色,边上就有两个内侍抢出来,按住伯谦肩膀,一个嬷嬷傲然立在伯谦面前,手臂抡圆了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狠狠一巴掌抽来。
“咦”,这帮人却不知道,伯谦虽说为人质朴,天生不会欺负人,现在全身气劲封印用不出来,但他自幼就习武,学了蓄力三式大成,不管有意无意,手中伤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十,赫连擒虎那般一等一的高手都生死相斗过,这几个老驱如何能伤到他?
这不动手还好,一动起手来,伯谦心中戾气再也压不住,身上略一退,用手隔过,往那婆子脸上只一掌,就打得踉跄睡倒,“哎呦”一声顿时撞到几个。
这群人无不愕然,实在是宫里最讲规矩,如何见过如此场景?居然公然殴打惩戒嬷嬷?
顿时几道声音传出:“你..你肆意犯上....别以为你有荣宠就可以如此放肆。”
“你也就是王上一个取乐的玩物罢了,还真当自己成了正宫?敢如此妄为?”
一个修媛摔倒地上,大喊:“你...你这野人...居然敢还手?”
伯谦被这些人阴阳怪气早整的浑身不畅,看这“娘们”尖叫,心燥之下更添暴虐,复起一脚正中那张白面粉脸,就听“噢”一声,跟着一众人惊叫“造反了造反了,救命救命.........”
那金圣宫主惊的呆了,一叠声的嘶叫:“抓住他抓住他...........”
身后什么宫娥、内侍、粉面、轿夫,三二十人,各执什么门栓、旗牌、盆罐,从殿廊下抢出来,却好堵住伯谦。
伯谦心头暴虐再无法压制,大吼一声,却似嘴边起个霹雳,抢进人群里来,一拳一个,瞬时间打到一排,一片鬼哭狼嚎里,当真是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将这三二十人都赶得狼奔豚突,钻桌上壁,无一人敢挡,夺条门栓,从大殿里直打将出来。
那金银宫主只吓的魂飞魄散,还在尖叫,伯谦早欺近身边,抓住这两人“哐”脸对脸撞一起,左腿横扫,顿时涕尿皆流,躺在地上“雪雪呼痛”。
伯谦看大殿里一片狼藉,处处都是宫人凄惨大哭场景,不由长出一口气,心情顿时舒畅不少,看着地下两人,就听他们直叫:“你竟敢殴打宫主,王上........王上定将你凌迟........处....处死”
忍不住“哐哐”又是踹了好几脚,只打的这两人脸上青一块污一块,抱头哭嚎求饶才站起身来,自己也觉好笑:“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动嘴我是万万不行的,但是动手怎么不打你们百十个?”
抬脚要走,看这些人哭的哭,叫的叫,跑的跑,躲的躲,哈哈一笑,回身又在两人脑袋上各凿一脚,心中郁气尽出,推开殿门大踏步走出去。
刚出大门口,突然间头顶黑影晃动,似有甚么东西落下,居然是个渔网,当下纵起闪避,这渔网不知什么材料做的,一下罩空竟然不散,旁边两人一拽渔网两边,又兜头盖脸罩过来,伯谦两手抓住渔网用尽掀起,边上跃起一人,手握绳索,用力拉扯收紧渔网,将伯谦牢牢网在其中。
就见四周二十来位喇嘛各持器械围来,将刀剑抵住伯谦,取镣铐将伯谦双手死死拷住,边上过来一侍女道:“玉圣宫主不知尊卑,犯上僭越,王上吩咐掌刑二十,囚入暴亭”。
伯谦就觉有人除去自己鞋袜,看边上一个内侍拿起一根两指粗的满是尖刺的荆棍,看情形这是要往自己脚掌心上抽打,心中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想到要被人如此凌辱,羞愤交加,一声断喝,周身气劲忽然贯通狂涌,抓住渔网横起大力旋转,一下将按着自己的数人连人带网一块掀飞。
人一脱困就如猛虎下山,手虽被束缚者,却是合身硬闯“啪”将两名喇嘛撞的骨折筋断飞出,就觉侧面烈风扑面却是一双铁锤迎头迅疾砸下。
伯谦险境之中双手铁镣铐全力向上回打,“啪”的大响中,全身劲力狂奔奋出体外,那僧人原本是恐吓居多,到头顶就收力,现在被这股巨力震荡“啊”一声身不由己倒摔出去,铁锤倒卷回来“咚”的正砸在自己脑袋上,就似榔头砸豆腐,脑浆鲜血瞬时四散迸溅。
旁边众人齐齐大惊,原来这僧人天生神力,臂力极为惊人,所使用的铁锤一只就重八十斤,两只合起来一佰六十斤,常人提起都难,此人却是举重若轻,可将如此重物携带在身。
这双锤舞动起来泼水难入挡者披靡,于近战中鲜有敌手,不知多少人被他铁锤打死,实是这一众围捕人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不想和伯谦一招之间就死在自己锤下,当真是报应不爽。
伯谦哪知这些?见这些人攻势一滞,手一挣将砸碎的镣铐一圈,正是长枪中的一招“夜战八方”式,手臂连点,起步抢上的几个喇嘛齐齐惨呼倒地,打开空挡跃出圈子,提气疾奔而出,众人急忙呼喝追去。
那侍女看一众狼藉也不理会,穿廊过院到的一处厢房,推门进去就见赫连明玉立在窗前明暗之间,正静赏丹红,知道她只有在大事不决时方才这样踌躇,轻嘘口气上前施礼。
赫连明玉笑道:“阿姬,人跑了?”
阿姬道:“主上,此人实在是人中龙凤,不可以家犬之法羞辱,只怕再逼迫的狠了,难免伤他性命。”
赫连明玉长叹一口气道:“我对此人已生情愫,这几日克制不见,却睁眼闭眼都是他,明知他近在咫尺,却不敢再见他,就怕道心毁于一旦,都说慧剑斩情丝,我却是不知从何斩起啊”。
阿姬道:“但是主上马上就要北征........,接着道:“这刘.....伯谦...如此妖孽,只怕天下女子任谁见了都难把持的住,就如暗夜明珠,自然引人注目,久在宫中如何能瞒得住?怕是北昆仑知道.......又多一场纷争”
赫连明玉取折扇轻轻拍打掌心,思索片刻道:“不如用易容膏涂抹,遮住他的面容,想来不易引人注目”
阿姬道:“主上,他气质独特,自身气息极易魅惑他人,怕是要用千金磁朱丸掩盖一二”
赫连明玉缓缓点头,道:“阿姬,他体内内气只能维持炷香时间,你还是再辛苦一趟,引他去玉清池将朱丸混在水中。”
阿姬应了退出屋子,赫连明玉见她远去,起身在院中来回度步几趟,越发心神不凝,忽有所觉,拿出紫金弓,喝到“出来”弯弓一箭射出,“飒”的箭气疾过,
冰树银花里一道如霜的身影舞动跃起,衣袂飘飞翩若惊鸿,身形展开婉若游龙,轻轻避过五彩箭芒,飘落到院中。
回眸一看,亮色的眼眸就如月下一河潋滟的水,清泠而深邃,仿佛满世界的精华都聚集在那俊美绝伦毫无瑕疵的脸宠上,
赫连明玉不由一颗心怦怦直跳,虽然听见他在说话,却不知什么意思,脑中哪里还有半点争斗的意愿?心中只泛起一个念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缥渺恍惚,如梦如醉。
那假山被箭气疾穿而过,应声分为两半,碎石纷纷噼啪堕落,池中水花四溅,赫连明玉长叹一声静立池边,任飞花四散,溅落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