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衬衣是财哥的心腹,财哥起家时就跟着,从来没有见过财哥对人这么客气过。
“恐怕是一条过江龙啊。”财哥叹了一口气,转头对花衬衣说,“阿猫,记住了,这世上有很多人看着不显山露水,却是我们惹不起的。”
刘振华拉着剩下的钱,先在银行存了十万,余下的钱塞进公文包,再把那个旅行包随手丢进路边的一个垃圾站里。
他先去一家旅行社,用护照办了个南港团体游。这是一家有实力的旅行社,承诺后天早上就可以出发——费用比别家要贵一倍。
然后来到悦江宾馆,冯晓飞在大厅里焦急地等着他。
回到房间,冯晓飞压抑着兴奋问道:“成了?”
“成了!”刘振华一边答道,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十叠钱来。
“飞哥,这是十万元,你的报酬。”
冯晓飞盯着这十叠钱足足十几秒钟,咽了咽口水,最后说道:“留着给厂子做启动资金用吧。”
“不缺这点钱!”刘振华直接塞到他的怀里,继续说道,“大部分的钱我转去南港,换成港币。一是这钱转几手,比较安全;二是为将来做准备。”
“为将来做准备?”冯晓飞把钱丢进自己的包里,顺手把椅子拉到刘振华跟前,椅背在前反坐了下来,双手搭在椅背上,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飞哥,有了这笔钱,伟利厂的订单我有六成把握。这个时候,就得考虑你在火车上说过的问题——如何对天峰厂改革。”
冯晓飞双手撑在椅背上,皱着眉头。他敏锐地察觉到刘振华话里另一层意思。
“华子,你不回天峰厂了?”
“没错。”刘振华干脆地承认,“飞哥,你也看到了。天峰厂不适合我,南鹏这里更适合我。”
“可是...”冯晓飞想说,你怎么能抛下天峰厂。可是转念一想,人家为什么不能舍弃天峰厂?华子没有欠天峰厂,反而是天峰厂还欠他几个月工资没发呢。
现在人家有了更好的前途,当然要离开。
看到冯晓飞的脸色,刘振华安慰道:“飞哥,我知道你对天峰厂的感情,也知道未央和她一家对天峰厂的感情。为了你,为了未央,我不会不管不问的,我还会继续支持你,为你出谋划策。”
冯晓飞长叹了一口气,“华子,在南鹏这几天,我才看明白,你比我厉害。天峰厂这个池子,确实太小了。只是你一走,我心里空空荡荡的。”
“飞哥,你的使命是天峰厂,我的使命,在这里。”刘振华指了指窗外的南鹏街道。
冯晓飞点了点头,脸色越发凝重。
“天峰厂最值钱的是二三十年积累下来,富有经验的工人师傅们,以及像你这样实践历练过的工程师。”
是啊,九十年代下岗潮,数以百万计的原G企有经验的工人、技术员和工程师涌到沿海地区,他们迅速成为民营和外资企业的技术和生产骨干。
为世界知名品牌代工的产品、符合世界先进标准的配件,都是这些人日以继夜地研发和加班,一点点地搞出来的。
后来很多人说,外企带来多少先进的技术,巴拉巴拉。其实首先一点,外企来大陆,不是来做慈善的,是来挣钱的。
在八九十年代产业转移大潮里,外企不止向中国大陆转移,也向东南亚很多地方转移,到最后大陆集中了最多的产业,为什么?
其中非常关键的一条,因为这里有数以百万计的技术工人和工程师,能够完美地做出外企需要的产品,成本又非常低。
能赚到最多的钱,才是它们留下来最根本的原因。
“我知道,所以才不舍得它倒闭。”冯晓飞非常认同刘振华的话。
“所以说,天峰厂要想重获新生,一定要改革。”
天峰厂的现状在冯晓飞的脑海里浮现,人浮于事;工友师傅大锅饭吃惯了,毫无市场竞争意思;整个厂子完全靠着过往的惯性在维持运行。
可是他又知道改革的艰难程度,担心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定要改革吗?”
“天峰厂目前这个样子,不进行改革,它凭什么下海去搏杀?分分钟要被海浪拍死在沙滩上。就算拿订单喂它,也维持不了多久。”
“华子,那天峰厂怎么改?”冯晓飞想了一会,又问道。
“飞哥,现在G企改制,无非几点,破产、重组、收购。你觉得我们天峰厂想浴火重生,适合哪一条?”
冯晓飞顺着刘振华的思路往下说:“我们天峰厂是军转民厂,又地处中南山区,外资怎么可能去那里收购。重组,现在国内整个行业都不景气,产能过剩,谁来并购重组我们?华子,只剩下破产一条路了。”
“飞哥,这世上的路多了。只是有的路,以前大家没有走过,所以不知道。天峰厂,可以走MBO这条路。”
“MBO?是什么玩意?”
“就是Management Buy-Out,翻译过来叫管理层收购。就是企业内部一群有能力的人,对企业和市场都抱有信心,利用自筹、借贷等方式获得资金来购买本企业股份,进而达到浴火重生的效果。这也是一条G企改制路子,沿海地区用的比较多,只是内地几乎听都没听过。”
“自筹和借贷。”冯晓飞喃喃地念道:“华子,你知道这两个词包含的含义吗?有多沉重你知道吗?”
“飞哥,我当然知道。”刘振华答道,“但是飞哥,人一定要靠自己。我们天峰厂,技术不差,设备不差,为什么混成这个鸟样?”
“都是王大头、周东红那群败家子...”冯晓飞迟疑地说道。
道理他明白,可真要勇敢地直视它、对它下手,却是另外一回事。
冯晓飞心中非常纠结。
“飞哥,这只是原因之一。天峰厂最大的问题,我看还是太过依赖别人。以前靠国家,现在市场经济了,又想着等别人来救。为什么不自己救自己?如果连这点勇气和决心都没有,今后如何在市场经济大潮里搏杀?”
看到冯晓飞还在迟疑犹豫,刘振华说道:“飞哥,你好好想一想。不管伟利厂的订单能不能拿到,天峰厂必须改革,不改就没有活路。飞哥,你一定要坚定这个信念,记住这是你的使命!”
冯晓飞凝重地点点头。
“我后天去一趟南港,直接去伟利达总部,试一试去敲一敲它的大门。总部的人,跟工厂的人,心态不一样,应该会有机会。时间嘛,大约需要一个星期。”
自己去南港伟利达总部,找订单只是敲门砖,真正的是要找到自己选定的那位贵人,再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带自己进入这个圈子。
只有这样,自己一身的本事,还有那些“预知”,才有用武之地。
“飞哥,你先去交州,那里不查边防证的。七天后,也就是五月七日上午九点,我们在沪江宾馆,展鹏大道边上的沪江宾馆会合。”
“飞哥,你等我三天,要是还没有消息,赶紧回曲江!”
冯晓飞下午离开了南鹏。
晚上,刘振华独自一人来到南鹏第一高楼-金标大厦最高层的环景餐厅。
他坐在窗边,看着脚下灯火辉煌的南鹏中心区。
汽车行驶在鹏程大道上,汇集成数条红色的流光。这里的小车,比曲江地区还要多。
大道两边,证券大厦、人行大楼、农行大楼、工行大楼、金城大厦,裕景大厦…仿佛一棵棵摇钱树,金光闪闪。这些地方汇集的财富,比四江省的GDP还要多。
餐厅喇叭里响起凤飞飞哀而不怨、表面平静暗地汹涌的歌声。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
歌声中,刘振华伸出右手,做出手枪的姿势,对着富丽堂皇的南鹏市区,“砰!”地开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