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第二个问题。”庾韶夏继续问道。
“庾姨，明叔，要推动天峰厂改革，还有一些人的障碍必须清除掉。”
“哪些人？”庾韶夏问道。
“王顺贵、周东红之类。”
“侬这是要把厂领导一网打尽。”
“庾阿姨，王厂长等几个人，对天峰厂也是有感情的，就是能力和观念跟不上。周东红之流，那就是纯粹的坏。有他们在，什么事情都能搞黄了。”
顿了一下，刘振华继续说道：“庾阿姨，我已经决定离开天峰厂。现在算是局外人。我觉得改革最大的阻力，往往来自内部。”
庾韶夏盯着刘振华看了一会，转头对坐在身边小方凳上的明未央说道：“囡囡，去给妈妈续杯水去，要温的。”
“好咧。”
“小刘的顾虑是对。侬叫晓飞保守秘密，不要跟其他人说，是正确的。阿拉明工，中午听到晓飞的好消息，当时要冲到广播站去向全厂广播，被唔拦住了。”
“大家都忧心忡忡的这些日子，心气精神都要散了，需要好消息鼓舞士气。”明怀瑾连忙解释道。
“侬一鼓舞，天峰厂就彻底没戏了。周东红这些人，听说港资企业的订单，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一定会想方设法插一手。为了拿捏住订单，肯定是千方百计阻碍改革。”
“不用他们，我带着生产处、在各车间选部分人，组成一个攻关小组就好了。我是副总工，有这个权力！”明怀瑾豪气地说道。
“阿拉明工，就说侬幼稚还不服。这些人办好事不行，坏事却是一堆堆的主意。”
“造个谣，说港资企业打了一大笔订金过来，然后煽动工人们来要求补发生活费。有些群众觉悟不高，是盲目的。三个月没发一分钱了，听到有钱发，谁拦就跟谁玩命？”
“还有，举报侬干私活，因为侬没有按照流程，先把需求意向报到厂部，再由厂部评估和组织攻关小组！只要订单需求进了厂部，攥在他们手里，还有阿拉什么事？”
庾韶夏随口就编了两条，唬得明怀瑾一愣一愣的，可仔细一想，条条直奔要害。
明怀瑾愤愤不已。
“这可能是拯救厂子唯一的机会，怎么还不知道顾全大局呢他们？难道他们对厂子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他们要是对厂子有感情，要是知道顾全大局，天峰厂就不会搞成今天这个地步了。老明，侬跟他们同事这么久，还没看清楚吗？”
“看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人可以黑心到这个地步。”明怀瑾长叹了一口气。
庾韶夏问刘振华，“小刘，侬既然看出这点，怎么解决，应该有想法吧。”
“庾姨，他们最大的优势在于能扯着体制这张虎皮，要对付他们，最好的武器就是体制。这方面我不熟，不敢妄加建议。”
庾韶夏笑了，直起腰，双手扶在腰两侧。明未央连忙站起来，走到母亲身后，乖巧地说道：“妈，我帮你揉揉肩。”
“好。”
庾韶夏面带笑容，享受着孝顺女儿的按摩。明怀瑾、冯晓飞和刘振华都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庾韶夏开口道：“小刘，侬就妄加建议一回。”
刘振华斟酌着字词，小心地答道：“庾阿姨，我的建议是继续按住订单的消息，暗地里明工和飞哥以其它名义，召集合适的人手，开始做好样品生产准备。”
“再想办法把天峰厂全体员工放假的计划提前，让周东红之类看到，天峰厂马上就彻底完蛋了。不管他们此前一直留在厂里的原因是什么，如此一来，也该动了，再不动就来不及找下家了...”
“只有把这些家伙清出局，天峰厂才能继续下一步，进行改革，轻装上阵，全力投入到市场竞争去，杀开一条血路，重获新生。”
明怀瑾和冯晓飞连连点头，就跟鸡啄米一样。明未央看着刘振华，眼睛忽闪忽闪的，流光溢彩。
“小刘说得没错。有这些家伙在，什么事情都办不成，更不用说改革。小刘的这个法子好，肯定能逼走这些混账。这些家伙，都是自私自利的。船沉了，肯定第一个跳船他们。”明怀瑾激动地说道。
庾韶夏看了丈夫一眼，开口道：“订单的消息不用瞒，反而要大张旗鼓地汇报上去。”
明怀瑾、冯晓飞不约而同地嘴巴微张，满脸诧异，两人实在不明白，庾韶夏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振华先是一惊，脑子飞转，很快就明白庾韶夏的意图。
在这方面，自己远没有未来丈母娘老辣啊。这是家传绝学吗？我身为未来女婿，坚决要求学习。
众人的表情，庾韶夏一一看在眼里。丈夫和冯晓飞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刘振华的表情就耐人寻味了。
臭小子，你这大惊失色的样子，一看就是装出来的！莫非——你是故意留出漏洞，把表现的机会留给唔？
嘶！——这小子，有点意思。
接着是第三个问题。
“如何以MBO为核心，对天峰厂进行改革。当然了，把第二个问题解决了，第三个问题也就不再显得棘手了...”
讨论了一个多小时，刘振华和冯晓飞起身告辞，庾韶夏陪明怀瑾送两人出门时，没有叫刘振华把礼物拿走。
收拾了一会，已经过二十二点。
明未央洗了脸刷了牙，先回屋睡觉去了，明天她还得赶早，回十几公里外的学校上学。
庾韶夏和明怀瑾继续收拾了一会，大约十点半。都收拾得差不多，两人就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下。
“小夏，这礼物真收下了？”明怀瑾指着那两件礼物问道。
“收下了。”
“虽然贵了些，但是这小子的亲妈在台岛，听说很有钱，在南港给他开了户头。买不穷他。”
“不是伊亲妈的钱，是伊自己挣的钱。”
明怀瑾连连摇头，“怎么可能！”
“伊跟晓飞南下，差点扒货车去的，能有多少钱？侬听晓飞下午讲的那些故事里，有几处地方没法圆啊。趁着扯闲话时，唔旁击侧敲。基本上可以判定，他们在南鹏，挣到一大笔钱，淘到第一桶金了。”
“怎么可能！去南鹏才几天他们，就淘到第一桶金？难道是偷？是抢？”明怀瑾大惊失色。
庾韶夏瞪了他一眼，“囡囡在睡觉呢，小点声。”
随即轻声说道：“阿拉明工，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还有灰色。而要想把灰玩成白色，这里...”
庾韶夏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必须非常够用，远超普通人。”
明怀瑾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神情非常严肃。
“晓飞有这个胆子，可没有这个脑子。主谋肯定是刘振华这小子。”
“你这样说，让我开始怀疑他的人品了。人品不好，越聪明越可怕。刚才你对付周东红等人的计划，他补充了几点。我当时只是觉得隐隐不舒服，现在看来，我的预感是对的。”
“刘振华人确实聪明，但没有用在正道上，这不行。我反对他跟囡囡交往，必须断绝往来，否则的话，早晚会害了囡囡。”
庾韶夏笑了，“此前侬不是挺赞赏这小子的吗？还暗暗支持和鼓励囡囡。怎么现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那是以前的我，被他蒙蔽的我！以为他是个正直、有责任感的青年，华理工毕业，人又醒目，前途不用担心，长得也还行...现在我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不行，坚决不行。”
看到妻子还在笑，明怀瑾越发恼怒。
“你就看着这小子祸害我们囡囡！怎么不出手管管？就知道管我。囡囡才十八岁，懂什么？就要被那小子祸害了再不管。”
庾韶夏笑着答道：“囡囡正是青春叛逆期，性子又随我俩。我们越反对，伊越拧着来，到最后，说不定会走极端。还不如表面放开，外松内紧，抓住关键点。”
“拉拉手，谈谈恋爱又怎么？少男少女，谁没有点维特的烦恼？堵不如疏！当年我十七岁，不就被你给盯上了吗？”
明怀瑾唯唯诺诺地说道：“我们那是真爱，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那时你孤身一人在天峰厂，我实在不忍心...”
庾韶夏双目流光，嘴角满是笑意地说道：“好了，阿拉明工，不用说，你是真爱，别人都是别有所图。”
这话听得明怀瑾一肚子气。“说什么都是你有理。反正我是坚决反对。这小子再敢来勾搭囡囡，我打断他的狗腿。”
“老明，伊在为拯救天峰厂奔走，是关键人物。打断了伊的狗腿，耽误了拯救天峰厂怎么办？”
“那等他救活了天峰厂再打断。”
夫妻两人在低声谈话时，里屋的明未央已经进入梦乡。在床头柜上，摆着刘振华送给她的情侣表、太阳镜和整套的兰蔻化妆品。
她露出甜甜的笑容，似乎在梦里，她抹上了兰蔻日霜，戴上那块手表，还有那副太阳镜，在刘振华的陪同下，走在去南港的路上。
她兴奋不已，激动万分。
去南港不会让她如此激动——RB和星加坡她都去过。小舅舅曾经派驻过这两处，她跟着舅妈和表姐有去探亲。
明未央在梦里激动是因为华哥带她一起去见他的亲妈。
梦里的明未央不知道，从此后，她似乎不用再担心母亲庾韶夏的阻扰，反倒是她最大的盟友，父亲明怀瑾背叛g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