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络羽早该在上周咖啡厅那次相遇就发现林凌压根就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冷漠而高不可攀，在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具下，她和大多数女孩一样对没有经历过的所谓爱情充满了遐想，同样也会因为谈起它而感到羞愧不已。
那么问题的关键来了，这也是吴络羽顶风提起这件事的缘由。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格亚？”吴络羽语气轻柔，小心翼翼地问。
林凌浑身一颤，她又僵硬起来，吴络羽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是能看到她的脖子已经完全被红色浸透了。
“我不知道，原本没什么的。”林凌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她完全不敢回头看吴络羽一眼，“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满脑子都是他了。”
吴络羽词穷了。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问问格亚到底干了些啥把人家女孩子变成这个样子。
吴络羽原本想着既然能找到和自己有关的线索，那么说不定也能找到有关林凌的线索，可看林凌这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完全就是把这份感情藏心底了，就算格亚意识到了以他的性格大概也会打哈哈敷衍过去。
不过吴络羽也终于明白了林凌为什么那么担心自己的安危了，格亚交代给她的事情对她来说应该是无比重要的吧。
可惜现在的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吴络羽都不应该把这事提出来，他都不知道林凌还能不能正常地和他继续对话下去了。
“说起来，格亚他......”沉默了一阵，吴络羽终于决定说些什么。
可就在他刚刚要开口的瞬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房间门随即被推开。
“听说你一天没来学校，不要紧......吧？林凌你怎么在这？”
娇小的身形，蓬松的棕色卷短发，冲进来的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已经康复了的苏滢。她一推门就看见林凌一脸羞涩地坐在吴络羽的床上，而吴络羽满脸尴尬地正要说什么，这个情形在苏滢看来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林凌显然被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盯着苏滢看了一会儿，也不回答苏滢的问题。
苏滢被盯得发毛，退后了两步。
反而林凌叹了口气，一副得救了的表情。
“吴络羽，她，她怎么了？”苏滢眼神向吴络羽求助。
吴络羽没预料到苏滢会突然冲进来，人有点懵，还没出口的问题也硬生生咽了回去，苏滢的问题他似乎也没有听清。
这两个人对周围的感知都在尴尬的气氛中失灵了，苏滢也的确不愧是在暗杀组织待过一段时间的人。
“我有这么可怕吗？你们刚才在干什么？”苏滢一脸懵逼。
“虽然我确实有发消息告诉你吴络羽请了假，但是你是怎么进来他家的？”林凌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常态，刚才的害羞一扫而空，就好像刚才的事情从未从发生过一样。
吴络羽暗暗惊叹林凌情绪切换之快，也开始担忧下次和林凌见面时场面会变得如何尴尬。
“以前的时候吴络羽有让我配他家的钥匙啊。”苏滢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你居然还留着啊，我都差点忘了。”吴络羽看到那把钥匙才想起来，但是他很快发现另一个问题，他扭头看向了坐在他身旁的林凌，“等一下，那林凌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林凌却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是你妈交给我的。”林凌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妈连钥匙都给你了？你到底和我妈说了什么？”吴络羽抱头哀嚎。
“连我都没有从伯母那里拿到钥匙！”苏滢捂脸哭喊。
林凌和吴络羽同时看向了苏滢。
苏滢顿住了。
“开个玩笑而已，干嘛那么严肃啊。”苏滢抱怨。
“拜托是我喊你过来的哎，我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你怎么搞得跟捉奸在床似的？”林凌叹气。
“你敢说我进来的一瞬间你们没在干亏心事吗？要不是我了解你真的很容易误解啊！”苏滢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林凌旁边。
“等等，我比较想知道谁是奸？”吴络羽尝试插嘴。
林凌和苏滢同时回头瞪了吴络羽一眼。
“诅咒的纹路已经消除了吧？”苏滢对着吴络羽的脸左看右看，“看起来暂时没事了。”
“你已经知道诅咒的事了啊。”吴络羽任由苏滢卷袖子撩头发上下查看，“别看了，都消下去了。”
苏滢这才放开吴络羽站了起来，她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姑娘，把你眼角的泪痕擦干净再说这么豁达的话。”林凌说。
“什么......什么泪痕？我没有哭啊！”苏滢有些慌神，急忙用手抹自己的脸颊。
吴络羽不是瞎子，他当然能看到苏滢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眶，这个女孩刚刚为自己哭过。
“吴络羽，这就是原因，我是认真的。”林凌也站了起来，转身面向了吴络羽，“至少这一次，你不用来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吴络羽有些看不懂林凌的眼神了，她似乎很为难但又似乎不单单是那样，还有别的什么模糊的感情在里面。
苏滢微微开口想说什么，但她犹豫了，没能说出口，她扭头望向吴络羽的目光里满是忧虑。
吴络羽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每个人都在关心他，可他并不需要这些。他怕死，他胆小，他懦弱，可即便如此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能理解这样的他，那个唯一明白自己真实面目却仍然在他身边陪伴着他的人消失了，他要把那个人找回来，他还不能放弃，现在不是逃避后退的时候。
可现在他只能照顾身边人的感受，苏滢说过他死了会难受只是那些一直关心担心他的人。
吴络羽攥成拳的手锤在了床板上，他低头咬着牙，身体轻微地颤抖。
“对不起。”林凌轻声说。
林凌知道吴络羽不甘心，明明自己向他保证过不用担心，但现在自己却因为周围人的压力不得不反悔。
“我知道了，我不会去的。”过了好一阵，吴络羽才缓缓地低声说。
他仍然低着头，表情有些阴沉。
“嗯，谢谢理解。”林凌微微偏过头，轻声答应。
然后林凌停顿了一下，嘴边突然浮现出丝丝笑意。
“机会难得，要不你们趁现在好好聊聊吧。我就先走了，明天学校再见。”她回头微笑着挥挥手。
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踏出去反手把门也关上了。
刚刚还在苦闷中的吴络羽顿时就懵了，苏滢也懵了，他们俩都呆呆地看着已经关死的门，不敢相信林凌居然这么干脆地一个人就跑了。事情发生地太快了，吴络羽总感觉林凌就是赶着时间把自己要说的话全说完然后从这里逃出去，毕竟刚刚被吴络羽揭开了那样害羞的一面。然而苏滢恰好又在那时冲进来，苏滢这一下可以说是间接帮了林凌一把，吴络羽还有一些问题没能问出口。
可吴络羽总感觉这是林凌的报复，她临走前的笑容明显不怀好意。
不过更重要的是眼下的境况，自从那次脱险以后这次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昨天在学校里吴络羽光顾着注意夏戈安排的间谍了，而苏滢本来就不是和他一个班级并不能天天遇见。
该说些什么吗？
毕竟是自己有了些许接受的意思却又给人发了卡，再加上对方是女孩子而自己是男方，当然要好好承担起责任疏导一下对方的情绪。不然就算苏滢不介意，林凌不追究，吴络羽也会觉得自己就是个渣男。
“听林凌说你已经痊愈了？”吴络羽决定先从不那么尴尬的话题切入。
“嗯。”苏滢点头，“林凌应该也说了我恢复这么快的原因了吧？”
吴络羽是清楚知道三天前苏滢受的伤到底有多严重的，然而现在她看起来已经完全没事甚至活蹦乱跳了。林凌告诉过他是因为伊米莉亚人格苏醒活化了经络里能量的流动，苏滢身体的新陈代谢速度显著加快了，所以她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自愈。吴络羽感觉自己这种异于常人的恐怖自愈力也许和苏滢有几分相似之处，但他可从未听说过自己有另一个人格什么的。
不过最让吴络羽意外的是，此时的苏滢异常地镇定，她动作自然面带微笑，吴络羽还以为苏滢会在这种气氛下束手束脚。
“其实林凌不特意留给我们空间，有些话我也会找机会和你说的。”苏滢紧接着又说，她站在床前，看向吴络羽的目光轻柔，“这两天我想了很久，我似乎开始能理解你当时做出的选择了。”
虽然吴络羽没打算让苏滢先说的，但是这个情形下他已经拦不住了，只能闭嘴安静听下去。
“我在你的面前杀了人，你和格亚却选择包庇我，可是我仍因为自己的私欲想要隐瞒过去。当时的我没有说出真相，辜负了你们的信任。在那种情形下还想要得到你的答复，大概只是痴心妄想吧。”
“无论犯下过错的是伊米莉亚还是我，归其原因都是我的软弱和自私，如果我早就想清楚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了。”
“对不起。”
苏滢微微躬身，低垂着头，轻声地这样说。
吴络羽没有想到这就是苏滢得出的答案。
林凌说的没错，这个傻丫头习惯了把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她这十多年都是在躲避和自责中度过的。
“不用为我开脱了。我因为幼稚和不成熟犯下的错，痛苦却由你来承受了，我本来就欠你一个对不起。”吴络羽终于忍不住了，这些他憋了很久的话最后还是说出了口，“伊米莉亚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苏滢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她原本想要得到是吴络羽的谅解，却没想到会是道歉。弑杀成性的伊米莉亚本身的存在就是个错误，那是苏滢内心的阴暗面，是她暴力血腥本能的具象化。苏滢不理解吴络羽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错。
“我以为友善和开朗可以拯救你，却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拉你一把。当时没有给出答复的我才是最软弱最自私的那个，明明知道你内心有多纠结多痛苦，却还是以那些冠冕堂皇的冷言冷语拒绝了你。”
“我只是因为害怕才远离你，你把我看得太高尚了，我退缩的理由就是这么可笑！”
吴络羽也低下头，扯开嗓子把心底所有自责和懊悔的声音都吼了出来。
苏滢愣住了，她用着有些讶异的眼神看着吴络羽。
过了一阵，苏滢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
“虽然我话肉麻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好笑吧？”吴络羽捂脸哀嚎。
他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声音洪亮地说了些什么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话。
苏滢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笑着。
过了好一会儿这个女孩才慢慢地不再笑下去，她看着吴络羽，轻声问他：“你觉得没帮上我算是一种错吗？”
吴络羽语塞了。
“你把你当什么了？没有你帮我就活不下去了吗？”这个女孩突然整个人贴近了过来，目光严厉，语气逐渐激动。
吴络羽彻底傻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都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吴络羽现在才意识到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有太多东西是他不能左右的了，不是跟他有关的就都是他的责任。
他当时拒绝了苏滢，却根本不明白苏滢心里在想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苏滢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不是吗？”
吴络羽抬头看向苏滢，这个女孩只是微笑，眼角带着淡淡的泪光。
没有逃避，没有悲怨，像是一缕轻和温暖的阳光，静静地在每一个清新的早晨洒下。
七个月的时光，苏滢已经改变成了另一个人。本该享尽宠爱无忧无虑欢快撒泼的一个女孩，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和道路，这才是苏滢的本性。
每一个伸向她的手都想把她从过去的泥沼中拯救出来，现在他们成功了。
“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有后悔认识我，有后悔曾经帮助过我吗？”
那是吴络羽没有见过的表情，在他的印象里苏滢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她需要吴络羽的回答，无论如何。
这并不是一个什么难题，在苏滢问出口的那一刻，吴络羽的心中就早已有了答案。
吴络羽只是看着苏滢的眼睛摇了摇头。
这是第一个愿意听他心事的女生，是第一个看过他哭的女生，也是他第一个暗恋过的女生，那几个月无论发生过什么都已经成了他不会忘记的美好回忆。对于突然冲进他人生的这个女孩，他从未后悔过。
吴络羽不需要把这些都说出口，他相信在他摇头的那一刻，苏滢已经了解了他的意思。
“是吗？那就足够了......”苏滢扭过头去，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泪水止不住了，她的视线开始模糊。
这就是结局了，所有的误解所有的错误都汇聚于此然后被揭开。
可他们炽烈的心还没有停止跳动，也从未远离过，但是这一页就要翻过去了，每个人都要迎接明天的到来，没有人会停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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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久，苏滢才渐渐平复了心情，只是吴络羽房间里的纸篓已经被填满了。
“稍微好点了吗？”吴络羽一直看着苏滢，见她开始不再抽泣就问。
“嗯，没事。”苏滢摇摇头，“不好意思。”
“一卷纸巾而已。”吴络羽笑笑。
“明天赔给你啦。”苏滢把空的包装袋丢给了吴络羽。她稍微停了一下，又看向吴络羽，“对了，刚才林凌到底怎么了？我刚推门进来的时候，她的反应未免也太奇怪了。”
吴络羽的笑容凝滞了。
完蛋。
他把这茬忘了。
苏滢知道林凌喜欢格亚，但苏滢也提醒过他绝对不能跟林凌提起这件事。
“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吧。”吴络羽语气僵硬，“我也不太清楚。”
苏滢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吴络羽保持微笑。
“你要是没事招惹林凌到时候我可帮不到你。”苏滢的目光逐渐锐利。
“哈哈哈哈，我哪敢招惹她，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吴络羽端坐着浑身直冒冷汗。
“算了。”苏滢不再凝视吴络羽，扭头轻声问，“昨天还好吧？”
“嗯。”吴络羽放松身体，低下了头，“对不起，我差点又把自己弄死了。”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诅咒]这种事情谁都没办法预料到的......”苏滢叹了口气，她右手托着脸颊，望向窗外的眼神飘忽，远方的天空乌云滚滚，“你有你自己的选择，像林凌现在这样拦着你去找格亚并不是什么好方法，我们都明白的，林凌需要你。”
吴络羽感觉心里隐隐被刺痛了。
明明是林凌和格亚的距离更靠近，格亚隐瞒了自己这么多，一直以来都是林凌领着他到处找线索，吴络羽不知道自己究竟起了什么作用，而林凌又是为了什么需要他。吴络羽越是思考这些越是难受，他相信林凌和格亚没有恶意，这是他自己的问题。自从上个星期末林凌向他揭开真相开始，就有种奇怪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喧闹着。
那个声音在告诉他，格亚并没有把他当做真正的朋友。
格亚只是在利用他的能力。
所谓的友谊关系都是假象，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从始至终就没有真正的友情。
吴络羽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一面又相信着格亚，想要找到格亚，另一面又在怀疑格亚，从心底敌视格亚和林凌。吴络羽分不清哪一边是真正的自己，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
“吴络羽？”
“喂！吴络羽？”
苏滢连续的呼唤把吴络羽拉回了现实，他有些恍惚没有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苏滢觉得奇怪。
“没事，我没事......”吴络羽有些慌张，他生怕自己的这些丑恶的想法被别人得知。
“是不是没休息好？”苏滢站起来靠近床边，她看得出来吴络羽的脸色很难看。
吴络羽没有回答她，苏滢只看到吴络羽低着头呼吸急促眼神飘散无光，嘴里喃喃着什么她听不清也听不懂的东西。苏滢伸手想摸吴络羽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热，可是她刚刚要靠近就被吴络羽“啪”一声清脆地打开了。
手背火辣辣地痛。
苏滢一时愣住了，她呆呆地后退几步，倒回了椅子上。
这一下吴络羽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看到苏滢呆滞的目光后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对不起......”吴络羽的声音在此时显得软而无力，“我不是故意的......”
苏滢抚摸着自己的手还没有缓过神来，她望向吴络羽的眼神里有疑惑有失望也有忧伤。
过了许久，这个女孩终于站了起来，重新露出了微笑。
“再好好休息一下吧，不要勉强自己。”她这样说。
女孩背过身，缓缓地朝着房门走去。
吴络羽感觉自己在失去什么，他伸出手想挽回，喉咙却好像压着一块秤砣，他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好像并不属于他自己，直到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响起，吴络羽才挣脱出来。
苏滢会怎么认为？苏滢会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他想做的吗？刚刚恢复的信任和关系此刻好像又笼罩上了一层薄纱，隔着这层薄纱无论他们有多靠近也始终无法触碰到对方。
吴络羽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
“呵呵呵。”
女孩的笑声。
如银铃般清脆，余音悠扬。
他在梦中也听过一样的笑声。
吴络羽恍然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是他无法逃脱的梦魇。
有什么人在拨弄着他的命运。
脑海里的声音在争吵，吴络羽分不清哪一边是自己。
女孩仍在轻轻地笑着。
是嘲笑？还是苦笑？
吴络羽分不清。
窗外风很大。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