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树下再也没有歌声,蒲公英在风里。他等了好久,可绿荫下再也没有白裙。
血,火,哀嚎,悲鸣,一遍遍地低语和哭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黑暗里的哭喊没有隐去,那声音反而变得越来越大,盖过了一切。他们拼尽了力气不惜撕破喉咙,每个人都在用力地去咒骂。那悲怨那痛恨那悔意,那些无法承载的痛苦好像都是他内心深处的回响,是他所不知道的。
吴络羽惊醒过来,那些声音好像仍残留在耳际,他从未体会过那样的仇恨和悲伤,那样难以宣泄难以释怀几乎要把心智吞没,吴络羽感觉自己差一点就要沉溺其中,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自从诅咒缠身以来,吴络羽的梦就变了。
他不再去体验某个人的记忆,不再到那棵树下听女孩歌唱,花和芳香化作了火和硝烟,悲鸣和哀嚎取代了悠扬的旋律,那些因为痛苦而厉声尖叫的人们围绕在他身边,他就在那地狱的正中心。吴络羽不觉得这些声音是诅咒带来的,它们很久以前就在这里,藏在他的心底,被什么人保护着阻拦着,直到那个人被诅咒摧毁被诅咒焚烧殆尽,她再也没有办法为他承受那些恶意,他最后只能独自面对。
吴络羽不敢保证自己能洁身累行,他害怕自己最终会加入到其中。
窗外雨声仍然猛烈,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暗一片,被子被踢开很远,床单皱巴巴的。
吴络羽打开手机,现在是下午四点多。
从雨哥的咖啡馆回来以后差不多是中午了,到家以后吴络羽就感觉到浑身疲惫,坚持了一夜睡意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一觉睡到现在,直到被噩梦惊醒。他不明白这些梦的意思,无论是以前的那些回忆还是现在的这些哭嚎。人们都说梦是心灵的窗口,如果那些东西是他内心深处的声音,那噩梦就不再是噩梦而是冷冰冰的现实。
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是老妈打给他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多。吴络羽在家里没有找到老妈,他记得早上出门时老妈还在熟睡。
电话拨过去,那头还是笑呵呵的:“我出差去了啊,今天出发。你忘了啊?我打电话你也不接......”
听到声音吴络羽有些放心了,暴雨还在持续,这个城市不再安全,至少老妈短期内不会留在这里。吴络羽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天色暗下他也没有把灯打开,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听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听风穿过楼宇的声音。
这是一个无趣无聊令人生厌的周六,吴络羽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内心这么空荡过。
不用去打临时工,格亚也不会再来找他玩,吴络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度过周末了。可与此相比他更不愿意被牵扯进极息之灵的那些烂摊子里。
对吴络羽来说格亚已经死了,他没了继续参与进去的目标和动力,他现在只想回到正常人的生活里,生死边缘徘徊的生活并不适合他,他没有理由被一群连名字都不知道面都没见过的人仇视,也没有理由被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所垂涎。
他已经失去格亚了,他不想再失去更多。
吴络羽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本地台正播着情节狗血的韩剧,俊男靓女争来吵去,对不上口型的国语配音很是出戏。屏幕的光影照在吴络羽面无表情的脸上,他眼睛看着电视,心却不在这里。
他在想问题。
失去了格亚,他还剩下什么?这个家,一直陪着他的母亲,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
不自觉间,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在联系人里翻找着。
吴络羽没找到格亚,但他找到了颜航。可是吴络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删掉了格亚的电话,也记不清什么时候拿到颜航的电话了。他隐约又记得不久前他和颜航通过电话。头有点疼,他确实记得不太清楚了,脑袋瓜里混乱一团。
颜航还在吧?颜航总在吧?
吴络羽一会儿觉得颜航消失不见了,一会儿又觉得颜航还存在着。
打这个电话吧,打过去就知道了。吴络羽这样对自己说。
手指提在半空,就快要按下去的时候,手机屏幕的颜色陡然一变,电话铃声随之响起。有人打过来了。屏幕上的名字是苏滢。
吴络羽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苏滢会打电话过来给他。
犹豫着,吴络羽还是接了。
“哈喽哈喽,听得到吗?是吴络羽吗?”电话那头传来轻快的声音。
吴络羽又是一愣,上一次像这样从电话里听到苏滢的声音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总觉得有些怀念。
“是我,听得到。”他说。
“换了手机换了卡,以前存的联系人全丢了,我刚刚还害怕我会记错你的号码。”苏滢松了口气。
经过凯里恩的那次袭击后,他们两人都在混乱中弄丢了手机。林奕的人在现场找到了吴络羽的手机,林凌也顺手就带了回来,拿到手以后吴络羽发现不仅没坏甚至还能接着用。但苏滢的手机却连碎片都没有找到一点,大概早就在她自己的星尘中化作粉末了。
“你还记得挺清楚的。”吴络羽躺在沙发靠背上,仰着脑袋盯着天花板看。
他说起话来很轻很淡,说不上有活力,也说不上无力。
“我其实记不住,手指头自己就按顺序按出了号码,怎么说来着,肌肉记忆吧。”苏滢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得意。
“突然打电话给我,什么事?”吴络羽低声问。
“不,没什么,呃......”苏滢犹豫了一下,话筒那头有些许噪音,“只是重录一遍联系人,确认一下号码对不对,刚好轮到你。”
吴络羽不说话,也没有放下手机。
“喂?吴络羽?你还在听吗?”苏滢好像有点慌了神。
“我在。”吴络羽说。
“怎么了?”苏滢颤颤地问。
“你旁边有人?”吴络羽淡淡地问。
“嗯?没有啊?你刚刚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苏滢嘻嘻地笑着。
“有一点别的声音,还有雨声。”不仅是噪音,吴络羽总感觉那头雨声听起来特别明显。
“刚刚杨桃从我腿上跳过去了,可能是它的声音吧。”苏滢解释着,“我现在坐在阳台,所以雨声可能会有点大,要我坐进屋吗?”
杨桃是苏滢养的猫,吴络羽以前见过一次。话筒那头果然有浅浅的猫叫声。
“不用了,无所谓。”吴络羽说。
“你没事吧?总觉得你很没精神。”苏滢的语气带着担忧。
“没什么,休息休息就好了。”吴络羽心不在焉地回答。
吴络羽记不清自己昨天中午有没有和苏滢在走廊上说过话了,他隐约记得对话的内容,又隐约觉得那些都是幻觉,他分不太清。他开始有点怀疑苏滢的这通电话是不是不怀好意。
“哦哦。”苏滢似乎没有话题接了,只能低声答应。
“没别的了吗?”吴络羽突然问。
“嗯?什么?”苏滢没懂吴络羽的意思。
“就只是确认一下号码?没别的事?”吴络羽又问。
“啊,不是,呃,就是说如果实在很烦恼的话也可以找我说说的。”苏滢结结巴巴犹犹豫豫地说。
“嗯,谢谢,我知道了。”吴络羽淡淡地说。
“要我带点东西去看看你吗?你想吃什么?”电话那头又传来的关心的话语。
“不用了,谢谢你。”吴络羽轻轻地笑。
“你笑了!你刚刚笑了吧?”苏滢高兴地好像要蹦起来。
“嗯。我笑了。”吴络羽的笑很浅。
“呼,我还以为你真的萎靡不振了呢。”苏滢松了口气。
“真没什么,我只是想休息一下。”吴络羽说,“谢谢你关心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突然如来的道谢让苏滢有些不太适应。
“啊哈哈,没啥啦。”苏滢傻笑着说,“明天我带点草莓去看你吧,我最近买了很多。”
“嗯,好啊。”吴络羽没有推脱。
“你那里好像有奇怪的声音,听着像电视剧的国配。”在刚刚的一阵沉默里苏滢好像听见了什么,“你个大男生不会在看肥皂剧吧?”
“一个人在家开着电视我好受些。”吴络羽不否认。
“阿姨呢?上班去了?”
“她出差,今天刚走。”
“哦,她已经出城了啊。”苏滢低声呢喃着,她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没什么事那我就挂了,我想睡一会儿。”吴络羽低声说。
“嗯,好,那再见啦。”能想象苏滢在那头连连点头的样子。
“再见。”
吴络羽挂断了电话,手机攥在手心里,整个人却瘫软了下去。强撑着笑出声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易事。
电视上显示着时间,六点四十,快要七点了。
吴络羽望着天花板,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就连脑袋里都是空空的。
吴络羽突然想起来他原本是想给颜航打个电话的。
“你到底爱不爱我?”
“曾经爱过!”
电视里男女主角台词碰撞得愈加激烈,就快要争吵起来。
吴络羽抓着手机的手在发抖。
六点五十九。
“本台现在插播一条紧急通知。”官方口气的清脆女声打断了尴尬的经典国配。
手机坏了一样连续振动起来,一条条通知推送到屏幕前。
“接市政府防汛通知,自2014年5月17日至未来一个月,我市将普降大雨。5月19日前全市居民在政府部门的安排下撤离市区,招募18-65岁之间的志愿劳动力进行疏通排水防洪抗汛工作。”
手机上的消息也一个接一个不尽相同。
明明是个防汛通知却需要紧急播报紧急撤离,几个群里都炸开了锅。
这个时候国内外地以及国外的汛情一窝蜂涌进手机里,这些消息被封锁了太久。
[order]营造的世外桃源不过是幻象,外面早已经乱成一团。
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
吴络羽屏蔽一条条蹦出来的推送,在联系人里找到了颜航的名字。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他,他按下了拨号键,免提,颤抖着把手机放在茶几上。
“接市政府防汛通知.......”
通知反复循环着。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风把窗户拍打得摇摇晃晃。
拨号的嘟嘟声令人心烦。
“快接啊,求你了。”
吴络羽蜷缩在沙发上,抱着头,几乎快要哭出来。
——嘟嘟嘟嘟
他没有人可以找,他只能找颜航了,他只能依靠颜航了。
“求求你了......”
拨号的声音还在响着,无论吴络羽如何心急如焚。
这几十秒对他来说就好似几千几万年那般难熬。
拨号提示音结束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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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被挂断了,苏滢划了几下手机然后锁了屏。刚才的电话全程开着免提,所以吴络羽才会感觉雨声那么明显。
“听到了吗?他这不是还精神得很吗?”苏滢扭过头来看向坐在她身旁的林凌。
“他就没差把他很失落告诉你了。”林凌打了个哈欠,托着下巴一脸无趣地望着她,“你不感觉你演技真的很差吗?”
她们现在正并排坐在苏滢家客厅的沙发上,雨声里隐隐约约藏着猫叫。
苏滢住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小区里,夏斯手下的一栋房子,拿来暂时给苏滢使用,她之前一直领着董事会的工资,生活倒是没有问题。苏滢入住之前,这里就已经装潢得很简洁干净了,只是夏斯以前一直用不上。
“还不是你突然跑过来让我帮你个忙我才打的这个电话。”苏滢拎起从她小腿边想要跑过去的杨桃,抱在了自己怀里,“让我现场编理由什么的,也太为难为我了吧。”那是一只雪白色的英短,大约七个月大,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又大又圆又有神。苏滢抚摸着它的下巴,它半闭着眼睛抖了抖身子发出规律的呼噜声,趴在了苏滢腿上。
“那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林凌此时的表情不知道算是睡眼惺忪还算是愁眉苦脸。
这姑娘从林奕的别墅出来以后就直接让劳斯莱斯的司机把车开到苏滢家楼下了,苏滢一打开门看到林凌眉头皱成一团的模样差点没笑喷。
“公事公办。”苏滢倒是并不在意林凌有多苦恼,仍然在逗着怀里的猫。
“公事公办?”林凌疑惑地看向苏滢。
林凌倒不是不理解这个公事公办啥意思,她当然可以把吴络羽敲晕绑起来带去封印里,但是她不知道苏滢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以为林奕或者董事会在乎你和吴络羽的关系?现在全世界都指望着你把那小子带进封印里瞅瞅有没有机会挽救一下,哪有空等你们慢慢和好啊?”苏滢叹了口气,她以为林凌懂这个道理,可到了关键时候林凌看起来这么可靠的人却变成了个无助的小女孩。
“我还以为我来找你,你会给我点建设性意见。”林凌也叹了口气,她不是不明白,而是她不想做的那么不带感情,要找吴络羽,至少得让吴络羽自愿陪她去。
“现在特行组全员和董事会所有直属部门都在等着林奕的消息,林奕在董事会和全球归属[order]的家族面前做出了承诺。吴络羽那小子傻乎乎的可以什么都不用知道,但是你不行,你是董事会的财产,你也是林奕对抗董事会的筹码。那些贵人把信任给了这位年轻的少主,少主把信任给了你,如果你将来想要靠林奕把整个[order]重新翻牌你就得抓住这次机会帮他建立威信。难道你要在这种情况下凭感情行事?和好这种小事等你们把事情解决以后有的是时间。”苏滢盯着林凌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似乎是因为苏滢思考语句的时候过于投入没有注意手中的力道,她怀中的杨桃开始挣扎起来。
理性且强硬得都不太像是会从苏滢口中说出来的话,林凌听得一愣一愣的。
苏滢是对的,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这次即使格亚执意设下禁制阻止其他人进入[北之晶森],董事会也有能力无视吴络羽的主观意志让林凌把他强行带进封印,因为林凌是无条件服从董事会的命令的。如果不是林奕做了承诺,以那些在十年前纷争时代下保留住权利的老人们的性子估计吴络羽的屋子都已经被人围住了,现在吴络羽能这样悠悠闲闲地缩在自己家里全凭林奕的面子。
更何况比起考虑与吴络羽的关系,林凌还有更重要的目标。
“我有和你提过吗?他最近精神状况有些问题,所以我才不敢轻举妄动。”林凌歪头望向苏滢。
“昨天在学校午休的时候我和他在走廊里谈了一会儿,刚开始还很正常,可当外面打起雷的时候他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嘴里嘀咕着什么我也听不清,怎么拽他怎么呼喊他都没反应,头都不回地就走进教室了。”苏滢把腿脚乱蹬起来的杨桃丢到沙发上,瞥向林凌的眼眉微垂,“他进教室以后有什么异常吗?当时你应该还在教室里吧?”
“他昨天中午是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感觉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但也就是昨天傍晚我和他吵了起来。”林凌抬眼盯着苏滢,眼神里满是困惑,“怪不得他变得越来越奇怪了,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苏滢不明白林凌为何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你姐发了三段监控录像给我。”林凌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苏滢,然后揉了揉眼睛,她似乎有些睁不开眼。
“监控录像?”苏滢还是不太明白,林凌的反应令她感到不安,她心情忐忑地接过手机。
下面的事情已经不用苏滢再多问了,她有眼睛,她看得清手机屏幕上在放什么。时间戳是在昨天凌晨两点多,录像画面昏暗,全靠路灯微弱的光线支撑,吴络羽穿着睡衣踩着运动鞋打着伞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当时暴雨仍激烈地持续着。苏滢认得这条路,那是吴络羽家门前的那条路,吴络羽是从家里出来的。
下一段录像切换到了城市郊外的公路上,时间戳显示在凌晨三点左右,那里是靠北边的一座山丘的山脚,从吴络羽家附近步行过去大概需要四五十分钟,吴络羽从录像能拍到的角度开始出现直到消失在镜头外,歪歪扭扭地走向了山路。
接着是下一段,时间是凌晨四点半,吴络羽下山了,他开始原路返回,录像中看不仔细他面部的表情,可他的动作就宛如行尸走肉那般。
三段录像放完,苏滢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手机都很难抓稳。
“怎么回事?昨天凌晨?前天晚上你们从极息世界回来以后他其实一晚上没有睡觉?他为什么要去那座山上?那里有什么?”苏滢哆嗦着问出一长串问题,她瞥向林凌,目光有些迟疑。
“昨天他正常地到了学校,而且表现得很有精神,除了脸上那个比较明显的黑眼圈。”林凌从苏滢手中取回手机,然后和她对视着,“我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半夜出过门,他人格分裂了。”
苏滢空咽了一下,她虽然比林凌还要早一点做出了猜测,但是却一直没有相信这是事实。
苏滢觉得吴络羽的情况和她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苏滢从出生开始就有两个自我,一个软弱善良一个残虐冷酷,她们从最开始就能互相对话互相争论。可吴络羽不一样,他是在格亚失踪以后隐隐约约变得古怪起来,在确认格亚死亡再到前天从极息世界回来以后演变成如今的境况,此刻大概是他精神最为混乱的时期。
在吴络羽开始趋于逃避的时候,苏滢就觉得不对劲了。
“我想去找他。”苏滢低声说。
“去安慰他?”林凌问。
“不。”苏滢的额间好像有汗珠缓缓流下,她的瞳眸在微微晃颤,“我要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过来。”
“疯一个就够了,你怎么也跟着疯了?你真的不担心他啊?”林凌感觉苏滢自从进了林奕的亲卫队以后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担心,但也只是担心。”苏滢垂下眼眉,语气也轻了起来,“明天或者可能是今晚,董事会就要放手政府安排这座城市的撤离,大家都明白这件事情到底有多严重,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劝他逃避属于他的责任。如果你说服不了他,我应该过去给他两巴掌让他清醒清醒,这才是真的为他考虑。”
“丫头,你是被林奕附身了吗?”林凌牵着苏滢的袖子,左看右看。
“才没有嘞,放开我啦。”苏滢只是叹气,没有挣脱开。
“那之前在医院里和我大发脾气的人是谁啊?”林凌松开了手,一脸坏笑地望着苏滢,“是为了谁发脾气呀?”
“你还有心情调戏我啊,看来林奕给你的压力还不够大。”苏滢满脸嫌弃。
“你以为我来找你真的是为了让你给我出主意啊?我还不如让你直接去色诱他得了。”林凌耸了耸肩,身子后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她双臂举高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地打了个哈欠。
“我知道你不想把和吴络羽的关系搞僵,毕竟格亚一直就打算让你们好好相处。”苏滢没有理会林凌那不正经的玩笑,“可干什么都得有个主次顺序,吴络羽太看重格亚了,格亚走了他一时半会儿绕不出来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但你得让他明白眼前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实在不行就动粗吧。”
“我捆他是还得经过你同意啊。”林凌斜着身子,头靠在了苏滢肩上。
“这个时候我只能举双手赞成吧?”苏滢微微偏过头好让林凌摆脑袋。
许久林凌都没有再说话,苏滢也不说,她听着雨声等待。杨桃从沙发上跳了下去,隔着几块砖的距离望着这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女孩。
“格亚是个骗子。”林凌忽然低声说。
“他骗了你什么?”苏滢低声问。
“他说他相信我。”
“你觉得他不信你?”
“我还没有来得及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就不在了,他说过他会等到那一天的。”女孩把脸埋进了苏滢的胸口,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苏滢顿了顿,悬在空中的双手僵住了。在她怀中的这个女孩不再冷傲不再逼人,像是冰岩缝中一朵卸去了所有尖刺的花,在寒风来临时也会飘摇凋零。苏滢无声地浅笑起来,她的手缓而轻地落在林凌的后背,抚摸着。
这女孩发丝和脖颈间的香气苏滢再熟悉不过,那是她推荐的洗发水。
“他已经骗了你快十年了,你还在意这一次吗?”苏滢轻声说。
“可我一直在等他啊。”林凌呜咽着,声音模糊不清,“明明还有那么多事要做,他就这样逃走了。”
“是啊,他是个大骗子。”苏滢把脸颊贴在林凌的后脑勺上,声音柔软轻微,“可你还有我啊,我相信你,我会陪你,还不够吗?”
女孩不哭了,她似乎是愣了一下。
“嘻嘻嘻哈哈哈。”林凌搂住苏滢,突然在她怀里傻笑起来,身体颤个不停。
“笑屁啊。”苏滢撇嘴,她总感觉自己被耍了。
“他们当初派来的是你......”林凌的声音慢慢微弱下去,“真好啊......”
直到苏滢的怀里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不注意听,就要淹没在雨点的声音中。
林凌睡着了。
她太累了。
即使有着再强大的力量,软肋就在那里,被董事会捏在手里,背着血债和骂名做着董事会的狗。她想要做的事情有好多好多,她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有好多好多,可她终归只是个女孩,那些人命那些责任落在她肩膀上几乎要把她压垮,她以为格亚会一直在她身后支持着她,可格亚却突然不见了。
冰山失去了落脚点,她就要分崩离析落入海水。
这些天对林凌始终是灾难,她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
苏滢不敢动弹,她无奈地叹口气,拉过手边的沙发坐垫盖在了林凌微微起伏的纤细身子上。苏滢轻轻抚摸林凌身后的发丝,那些头发又软又顺,摸起来很舒服,这女孩露出了半边睡颜,眼角隐约发红,睫毛上带着水珠。
杨桃不知道从哪里蹦回到沙发,蹑手蹑脚地爬到苏滢的腿上,蜷缩成一团睡在了林凌身边。
苏滢一时间感觉自己被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淹没了,不知所措。
突然好安静,耳边还有阳台外的雨水声。
苏滢不知道自己能保持这个姿势坚持多久,但她还是想尽量让林凌安稳地多休息一会,这一觉醒来估计林凌就得直接出发去执行林奕的命令了。
落在一旁的手机忽然疯狂地震鸣起来,一条接一条的消息从屏保界面被弹出来,暴雨洪涝海啸的新闻像从笼子里被放出来一样蜂拥而出,林凌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也一样剧烈地振动着。
董事会已经行动了,消息的封锁被解除,下一步就是民众的撤离,这个城市也即将沦陷。
“真快啊。”苏滢把手机调成静音,然后扔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事实上也没有余地再拖延了。
吴络羽是躲不掉的,就算不是林凌,就算不是林奕,董事会也会亲自出面,这不过是谁来带走他的问题。
可这是林奕的机会,也是林凌的机会。
雨还在下着,风很大。
苏滢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低头望着林凌的侧脸,她熟睡着,浑然不知此时正发生着什么。
至少现在,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苏滢在心里对自己说。
━━━━●●━━━━
凌晨一点十五,暴雨。
吴络羽在货架上张望了半天,最后还是只拿了一瓶可乐。他只在T恤外面套了件衬衫,这样的雨夜里他不禁打起哆嗦。
现在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鸣笛声震耳欲聋,他没法睡着,打着伞到街边闲逛,最后逛到了这家熟悉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店外马路对面就是他经常和苏滢坐在一起的长椅。
在收银的是个老头,黑白交杂的稀疏头发披在头顶,身上披着灰色的薄外套。吴络羽没见过这个老人,平常收银的都会是一个年轻男人。
“小伙子我好像见过你。”他看到吴络羽走过来,眯起了眼睛。
老人说话口音很重,但吴络羽还是可以勉强听明白的。
“什么时候?”吴络羽把可乐放在桌上,抬头问。
“几个月前你是不是和一个姑娘在店外面吵架?”老人抓扫码器的姿势并不是很熟练,他费了一会儿功夫才让机器发出“滴滴”的声音。
吴络羽愣了愣,老人说的大概是他和苏滢。那时还下着雪,吴络羽在长椅前拒绝了苏滢。可吴络羽觉得他们那时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应该都很轻,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吵架。
“大家都在逃跑,几个十字路口都堵起来了,你不跑吗?”吴络羽想岔开话题,他不太愿意讨论那时的事情。
不过这确实也是吴络羽想问的问题,就算在这里都能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鸣笛声,街上也没几家开着的店,可老人似乎并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便利店正常开门,整条街上就这一家是亮着灯的。
“我那小子开车带媳妇孙女走了,是我不肯走,他们说我是顽固的死老头。”老人不屑地笑,“洪水我见过好几次了,店哪是能随便抛下的东西。”
吴络羽抬头环顾四周,LED灯光明亮,壁纸贴得工整,瓷砖整洁漂亮,柜台器具一应俱全,而且他记得这好像是个连锁便利店。可听这老人的口气,似乎这店很久以前就在他手里了。
“这店是您儿子开的?”吴络羽拿起可乐,看着老人。
“二十几年前这里还没划进城里,外面的路还都是泥巴掺着石子,我就在这附近开着小店,卖些蜡烛浆糊锅子什么的。”老人见吴络羽问了,不急不慢地回忆起来,“后来那些土房子都给拆了,路修好以后我那小子把这里租下来说是什么加盟连锁之类的,装修了好几个月搬架子也搬了好几趟。现在这些玩意儿太先进我用不明白,说土话年轻人又听不懂,店也看不成了。”
吴络羽大概明白这家店和老人的关系了,可他还是不太明白老人为什么要留下来。
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次洪水不一样,您还是把您儿子叫回来接您吧。”吴络羽摇摇头。
“有什么不一样?你们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子就喜欢假装正经吓我们这些老头。这么多年下来什么没见过?我倒是不信。”老人拍拍大腿,扯着嗓子喊,“我住这块儿六十年了,老来还有灰溜溜逃走的说法?”
这老头脾气果然倔得厉害,怪不得他儿子都带不走他。
“哈哈。”吴络羽干笑两声。
他觉得自己没有多管闲事的必要,转身准备出去。
自动门在身后闭合,吴络羽撑开伞,雨珠石头一样砸在伞面上,抓伞的手被震得发麻。
街道上空无一人,远处的灯光在雨幕中模糊,路牙下的积水汩汩流过。
斜吹过来的风里夹着水滴,有一些凉。
吴络羽感觉有一股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他能听到雨水声里藏着的隐隐脚步。
他停了下来。
那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吴络羽没有回头,站在原地问。
“你的手机上,董事会安了定位器。”他身后传来了女声。
那是吴络羽熟悉的声音,吴络羽一听就知道是谁。
“找到手机的时候动的手脚吗?这就是董事会的手段?”吴络羽缓缓转过身,“我已经说过不想再与极息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还要再来找我?”
果然是林凌。她站在不远的地方,路灯的正下方,湍急的雨流将他们分隔。她伞打的很低,眼睛被伞檐遮住,吴络羽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气息略微有些急促,呼出的热气在被灯光照亮的雨幕里清晰。这女孩的穿着和上午比起来没有变化,只是踩着凉鞋的脚上沾了些泥水,她是一路奔跑过来的。
“只有我和你同时在场[北之晶森]才会敞开大门,这已经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了,是格亚选择了你。”林凌微微抬起伞檐,她的眼眉仍在阴影的笼罩下,“跟我去[北之晶森],我们还有机会结束这场灾难。”
“格亚选择了我?”吴络羽的语气里带着嗤笑,“你是说把我卷进极息之灵的争斗是他的打算吗?”
林凌没有说话,她看着吴络羽。
“他和我做了七年的朋友,难道到现在都不明白我想要什么吗?”吴络羽抓伞的手背青筋渐渐浮起,他的手在颤抖,“我一直都相信他不是因为我能力特殊才和我往来,可现在我只感觉我像一个工具,每个人都在思量我的价值,从没有人问过我的想法。”
“还记得我说过他一开始就不愿意把你卷进来吗?他这么做大概是迫不得已。”林凌语气沉缓地说。
“迫不得已?”吴络羽忍不住了,他放声大笑起来。
林凌缓缓举高伞柄完全抬起了伞檐,她的脸庞在灯光下白皙明亮。她站在那里望着吴络羽,眉头紧蹙。
“他的迫不得已就是一言不发地消失,留下一堆谜语让我们去找去猜,让我成为众矢之的被人追杀,最后还让我不得不服从董事会的要求变成他们的傀儡吗?这些都是他的迫不得已吗?”吴络羽朝林凌大声吼。
他几乎喊哑了嗓子,手中的伞柄斜倾着,全然注意不到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脸颊和上身。
林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她从来没有想到吴络羽心里对格亚有这么大的怨气,可以让他从看起来平静的状态转瞬间癫狂暴怒,之前那个一心只想寻着格亚连死都不怕的吴络羽好像已经消失了。
“你不是也认识他很久了吗?你觉得他信任你吗?他有什么秘密得让他这么藏着掖着,背着我们忙东忙西布置了那么多事情然后在某一天突然蒸发掉,你觉得他真的希望我们去找到他吗?”吴络羽抬起眼,与林凌对上了目光,“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你觉得他真的把我们当作可以信任的人了吗?”
林凌自己心底一抽,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戳到了一样,她局促起来。
“他一定是有什么隐情不方便直接和我们说......”她支支吾吾地说。
“在真正信任的人面前哪有什么隐情?别欺骗自己了。”吴络羽冷冷地笑,“他不是借着你才和林奕联系上的吗?他不是靠你才挖来董事会的很多消息吗?他眼里只有他自己的事情,我们都不过是格亚的工具,他从未把我们当作朋友。”
林凌不知道吴络羽是怎么得知这些的,可那些都是事实,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格亚向她许下了太多的承诺,如今随着他的消失,这些承诺都成了泡影。格亚真的只是在利用她吗?一直都是这样吗?
不,她和眼前这个已经丢了心的家伙不一样,她还相信着格亚。
“你不明白,格亚选择了你就意味着他相信你,他从来不是因为[瞬思]才和你交往,他是打心底里欣赏你信任你才会把这个责任交给你的。”林凌握紧了伞柄,坚定了眼神,带着底气对吴络羽说。
“可他知道我并不想要这个责任吗?他已经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去拼上自己的命?”吴络羽的吼声嘶哑,他几乎要哭出来,“他以为我是什么勇敢的英雄吗?他以为我有那么伟大吗?”
林凌咬着牙,她瞪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大声吼叫着想要逃跑的人,这个人竟然是打开封印的钥匙,这是格亚死前做的所有决定里唯一的错误。如果格亚看到现在的吴络羽,他当初还会把开门的责任交给吴络羽吗?
她只感觉吴络羽口中所有的辩解都是对格亚的侮辱。
她听不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看着这座城市被淹没?你的意思是,你要看着你的朋友你的母亲你的同学你的老师你认识的所有人都被淹死?你的意思是,你明明有挽救的机会却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你觉得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吗?只因为你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林凌吼了回去,声音又锐又细。
“你以为有谁的责任是他们自己愿意承担的吗?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被责任奴役一生的人了。”她低声补充着。
暴雨越来越烈,无数的雨点在他们两人之间落下,就像一片汪洋将他们隔开。
吴络羽已经湿透了,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干的地方,可他仍紧紧握着那已经失去意义的伞。
林凌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如同死灰。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格亚不是我的朋友,他只是在利用我。”吴络羽好像压根就没听到听林凌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呢喃着,“我要去找颜航,他才是我唯一的朋友。”
林凌愣住了。
原来吴络羽的神智一直都不清醒,吴络羽是带着逻辑在和她辩论的,她还以为吴络羽很清醒。格亚的死和太多的压力击垮了他,碾碎了他的精神,把他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此刻的他眼里只有自己幻想出的世界,他在逃避现实。
把他拉回现实他就变回原来的吴络羽吗?林凌不知道。
也许吴络羽早就疯了,现在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也许她早就该动手了,把吴络羽直接带走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可她还是想试试,毕竟那是格亚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
“你有数过我们班的人数吗?你之前不是说少了格亚的那一本吗?”沉默了一阵,林凌抬起头,幽幽地说。
吴络羽似乎了有一些反应,他默默地朝林凌看去。
“你应该有数过吧?算上格亚的话。”林凌接着说。
“闭嘴!”就像被踩到了尾巴,吴络羽暴怒了。
“47。”林凌只是说了一个数字。
“我让你闭嘴!”吴络羽拼命地嘶吼,“别再说了!”
他手中的伞脱落了,风吹走了那柄脆弱的东西,暴雨很快就将他淹没。
“算上格亚,只有47个人,那些评估册一本也没漏。”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找到格亚的名字,你很早就知道了,你不过是在欺骗自己。”
“别再说下去了......”吴络羽瘫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他的语气已经从怒吼变成了哀求。
“因为颜航就是格亚的另一个名字,颜航就是格亚,格亚就是颜航。”林凌不顾吴络羽如何崩溃如何哭喊,依然无情且冷漠地说了下去,“他曾经告诉过你这个名字,你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直到现在格亚消失了,你创造了颜航这个人,他活在你的想象里。”
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吴络羽的自欺欺人。
吴络羽反复对自己的心理暗示让他的记忆和思维被割裂了。他一方面信任着格亚想要找到格亚为了格亚可以付出一切代价,一方面又怀疑着格亚对格亚的所作所为抱有疑惑和不满。他一方面接受了身为极息之灵身为守护者的格亚,理解格亚为什么向他隐瞒身份,一方面又抗拒着格亚的特殊身份,不明白为什么格亚可以对七年的友人隐瞒至今。
格亚在他的心里被切裂出了两个形象,一个是代表着极息之灵代表着守护者的格亚,一个是代表着他的朋友代表着普通人的颜航。此刻的他宁愿相信颜航是存在的,也不承认格亚已经死去世界即将毁灭。他其实清楚格亚已经死了,格亚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他很清楚。
他是在逃避,他在逃避现实,也在逃避属于他的责任。
雷光在遥远的天边亮起,滚滚的阴云印上暗蓝色的光泽。
吴络羽正蜷缩着在雨水中颤抖,额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肌肤上,他的双眼无神且空洞,雨水从他的鼻梁两侧流下从他的唇前流下,垂出一道道水帘,此刻的他只剩下落魄和可憎。
林凌微微仰起头,俯视着吴络羽。
“懦夫。”她冷冷地说。
震耳的雷鸣撕裂天空。
吴络羽的嗓子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不明声响,他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林凌。
“他......”
“不是懦夫......”
他几乎是挣扎着把那些字句一个个吐出来的,他想要拼命地反驳着什么。
林凌哑然地望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少年歪歪扭扭地缓缓爬起,他在倾盆的水幕里站了起来,湿漉额发下遮掩的是闪烁凶光的双眼。林凌没有想到这个词会把他唤醒,就好像那个词对他来说是禁语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你在五年前杀了上百个人,你却让格亚相信你。你知道格亚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声音嘶哑,却并不妨碍他完整地把一句话说完。
吴络羽望着呆若木鸡的林凌,他咧起了嘴角,仿佛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猜疑过你,他害怕你提防你,他从未完全信任过你。”
“你的手上沾了多少血?你以为自己还有资格喜欢上格亚?”
吴络羽目光凶狠死死地盯着林凌,咬牙切齿。
“杀人恶魔。”他冷冷地说。
林凌手中的伞应声落地。
伞柄落在地上碎作了冰沫。
雨声里夹杂着冰层破裂的声音。落在吴络羽脸上的不再是触之即碎的水滴,而是坚硬寒冷的冰粒。
整条街都不再降下雨水,寒气笼罩在上空,化作了纷纷坠落的冰雹。路牙下的积水停止了流淌,冰霜缓缓地爬过,把那些还在流动的地方都凝结起来。
林凌只是站在那里,她的身体爬上残缺的冰层,低温和寒霜以她为中心辐射出去。冰雪环绕着她,在空中凝结的雨水停滞着,连接在一起宛如树木的枝丫,层层叠叠地把她包围在中央。
寒冰已经爬到了吴络羽的脚边,他挪不动步子,鞋底和冰层紧紧地黏在了一起。林凌身边的冰枝还在向外蔓延,那是带刺的冰枝,像带着意识一样,一点点朝吴络羽蔓延过来。
锐利的冰刺从四面八方缓缓地逼近,寒冷空气吸进鼻腔里心脏都好像要凝结,吴络羽动弹不得,他抬头望向林凌。
她还是在看着吴络羽,她透过冰枝间的空隙向外看着,可那双瞳眸却已经变成了冰蓝色,瞳底光炬隐隐明亮。
脸庞上的泪痕已经结作霜痕。
冰刺抵在了肌肤上咽喉前,吴络羽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对不起。”隔着层层冰枝,吴络羽听到林凌低声说。
刺眼的蓝色光芒在林凌的身后迸发出来,空气在扭曲,一道缝隙缓缓裂开。风雪从那里面涌了出来,扑面的雪花让吴络羽睁不开眼睛。
直到风雪消散时,光芒消失了,密密麻麻的冰环里林凌不在那里,她也消失了。
冰刺已经不再有动静,寒冷在缓缓地褪去。
冰枝崩解,冰层消融。
汩汩的流水声重新回到耳边,雨滴落到地面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雨水不再冰凉,吴络羽竟然从这水里感受到一丝暖意。
他迈着不稳的步伐,回到了长椅前,他坐了上去,仰起了头。
倾盆的雨水迎面洒下,路灯的光显得清冷。
已经干了的衬衫再一次被打湿,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表面。
那黏黏的触感让吴络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