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部下到城里的军营下塌后,雨秋平就立刻被带着去沐浴更衣,穿上了一件崭新的朝服,上面印着一片红叶。然后,那几个侍从告诉他让他戌时初刻前赶到天守阁大堂,那里要举行战后的评定会议。
雨秋平赶到之后,一个侍从就把他引领到了他的位置,那似乎是侍大将坐的区域。已经到场的似乎有朝比奈家和冈部家,他们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
“呦!小子!”一声兴奋地大喊从后面传来,雨秋平匆忙转身,一个身影一下子就扑了上来,把自己一把抱住,“大哥还以为你死定了呢!担心死了!”
“诶!”雨秋平努力地从朝比奈泰亨的怀里挣扎了出来,“疼疼疼!话说,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朝比奈家的骑兵来的,本来是来增援的,结果居然都打完了。你小子,害的我没功劳领了啊!”朝比奈泰亨气哼哼得掐着雨秋平的耳朵。
“松千代!不要没大没小的!”朝比奈家位置里一个敦厚的青年人站了起来。他的样貌和朝比奈泰亨有点类似,不过多了份沉稳和成熟。他威严地看着朝比奈泰亨,“这里是天守阁,不要乱折腾!丢朝比奈家的脸!”
“哎呀,知道了,大哥!”朝比奈泰亨不耐烦地嘟囔着,“那我跟这小子出去聊!”说罢,拉着雨秋平就往屋子外面走。
“雨秋大人是这次会议的主角,可别把人家弄迟到了。”朝比奈泰朝不放心的嘱咐声从后面传来。
到了天守阁外,朝比奈泰亨立刻兴奋地叫道,“你小子可真行啊!带着那两百多奴隶,在织田家几千大军面前,居然能守住那个破城!”说罢,他还心不甘情不愿地咂了咂嘴,酸酸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整个冈崎城里面,大大小小的大人们都在讨论你不可思议的神奇防守啊!你大哥我当年初阵就杀了四人的风头也被你该盖过去了啊!”
“哪有?我怎么会比得上大哥,大家实在是过奖了。”雨秋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什么呀!你小子防守真是可以呀!”朝比奈泰亨意犹未尽地狠狠地拍了一下雨秋平的肩膀,“一开始,冈部家那些家臣还嘟囔着什么你不过是运气好什么的,家督大殿亲自去迎接你太过了。嘿嘿,你大哥我怎么能看到这些老不死的说我小弟呢!我就站出去,怒斥他们,”朝比奈泰亨边说边模仿着当时的语气,“你们这帮老东西!谁敢说自己能在那种情况下守住知立城!”
“嘿嘿,你猜怎么着,”朝比奈泰亨提起自己的得意之笔,“一个一个全都不吭声了!”
天哪。雨秋平暗自叫苦。这个大哥算是帮自己把所有冈部家的人都给得罪遍了。
“真是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这么怂,关键时刻却这么猛啊!”朝比奈泰亨一边兴奋地称赞着雨秋平,一边悄悄地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其实嗓门还是很大)说道:“你知道吗,内部消息哦!据说大殿要把你提拔成为侍大将,这可就是能够有自己家名,家纹的高级武士了啊!你还会去招收自己的家臣,有自己的领地,还会有自己的备队呢!按照惯例,大殿还会赐给你一个家纹。”
“真的假的!”雨秋平一下子兴奋起来,“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和那个小姐门当户对了呢!”
“有可能…”朝比奈泰亨捏着下巴想到,“那要看那个小姐到底是什么背景了。”
“一般来说…”朝比奈泰亨努力地回忆起这些他从不关心的礼节问题,“你一个侍大将,娶一个部将的女儿肯定是绰绰有余,娶一个城主的女儿也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想在高一级别,比如说家老级的女儿。”朝比奈泰亨皱着眉头,“好像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先例,如果两家关系特别好的话。打个比方,如果你想娶我妹妹或者濑名大人的女儿,就可以。但是冈部家的女儿肯定就不会嫁给你。”
“那应该还是稳的吧…”雨秋平想着小姐的音容笑貌,忽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她折的红叶,大半都发给部队了。
“我去!”雨秋平惊呼了一声,“待会要拼命折才能赶上进度了。”
“什么东西啊你小子,前言不搭后语的。”朝比奈泰亨笑了一声,“差不多到点了,走走走走!我们快回去吧。”
·
再次回到大堂时,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左边一排,右边一排,两排各自又都有四五列的样子。中央正对着主位的那条路则被空了出来。在尾张和三河前线的高级别今川家武将已经基本都到齐了。雨秋平落座后不久,就听到大堂里侧传来了刀鞘敲击地面的声音,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堂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家督大殿到——”今川义元的小姓们拉着宫卿化的调子,整齐地喊道。
众人纷纷从跪坐变成双手伏地的磕头姿势,雨秋平也连忙有样学样,跟着一起用奇怪的调子喊道。
“恭迎家督大殿!”
过了半晌,大堂里侧传来了一阵威严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大堂内。几个小姓立刻整队跟随在他的身后,等到今川义元落座后,又在两边站好。
“诸位免礼。”今川义元本人同样用宫卿化的调子回答道。竟然有点类似中国的京剧。
雨秋平抬起头来,立刻被今川义元的打扮吓了一跳。他的眉毛似乎全被剃掉了,只在眉心处各画了一个黑点,整张脸也被厚厚的白色粉末涂满,牙齿也被涂黑。这是日本宫卿的标准打扮。
没想到平时如此随和,踢球时洒脱不羁的今川义元,在会议上却是如此正式。
接下来的会议流程,也是很复杂的宫卿化的格式,先由今川义元致辞,然后濑名氏俊和另外几个大人又说了一些话,听得雨秋平昏昏欲睡。终于,随着今川义元再次开口,会议来到了正题上。
“此次会议,旨在褒扬有功之臣,勉励挫折之将。”今川义元说道,“此战的一番功,当为渡来人——雨秋红叶。”
雨秋平听到今川义元喊到了自己的名字,猛然从迷糊中惊醒。随后,大堂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雨秋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雨秋平本人也是不知所措。
这时,坐在自己旁边的一个小个子,忽然掐了自己一下,低声说道,“到中间去跪好!用膝盖走着出去。”雨秋平感激地一点头,匆忙按照他说的去做了,索性没有闹出太大的岔子。
“雨秋红叶于危急之际,主动请缨,赴知立救危亡之城,独抗织田大军,三日不失知立而援军至,织田遂却。”今川义元凝视着雨秋平的身影,“雨秋红叶本为朝比奈家加衔足轻大将,今以大功,赐予濑名家侍大将一职,领知立城所统旧部为备队,并赐骏河江尻西领地3000石。另赐雨秋家家纹。”今川义元话音刚落,另外身后一个小姓就捧着一面靠旗大小的旗帜,缓步走到雨秋平身前。雨秋平直起身子。接过那面旗帜。和自己武士服上的花纹一模一样,是一个白底旗帜上,印着一枚红叶的家纹。
“谢大殿隆恩!”雨秋平恭敬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把旗帜小心地收进怀里。同时心里盘算着,大概对自己的封赏也差不多结束了。这个结果,雨秋平已经满意得不能更满意了。不仅有了自己的领地,自己的家族,还可以继续带领那两百多一起出生入死的足轻。而自己的上司也是和自己关系不错,本人也宽容大度的濑名氏俊。这样,也算是在日本扎下根来,混入上层社会了。
父母也会欣慰的吧,他们的儿子,即使到了古代,也是了不起的人了。
在座众人也认为对雨秋平的封赏大概要结束了,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殊荣了。他在战前只有一个加衔足轻大将,实际上的身份还是个平头百姓。现在一跃登天,堪比火箭干部。越过了足轻,足轻头,足轻大将,一举成为有独立家名的武士。他们有人欢喜,有人忧。
然而,今川义元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仿佛没有按照正常的会议剧本。
“听闻雨秋红叶,在此战中,麾下数百人皆以红叶置于头盔之上,不知此举何意?”今川义元问道。
“回禀大殿,”雨秋平恭敬地磕了个头,用文言文起身说道,“在下所部,鲜靠旗而寡衣甲,无以分敌我,故以红叶置于头盔之上。”雨秋平再次磕了个头,再次说道,“红叶为在下亲手所折,所部皆以红叶为饰,也许以在下同生共死之心。”
“善。”今川义元的声音透露出了喜悦,“今以红叶为家纹赐下,也往雨秋红叶以此自勉,与本家同生共死。”
“雨秋家所部备队,也将赐名。”在日本,军队的基本编制中,有一环就是备队。雨秋平的两百多人也将成立一个新的备队。今川义元微微思索了一下,“以红叶置于头顶…那么…”今川义元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赐名常磐。”
“大殿厚恩,在下必誓死以报。”雨秋平按照套路,恭敬地应道。“常磐备么,”雨秋平心里悄悄念叨了一句,“好奇怪的名字。”
他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生生憋出一段文言文可是把他累得够呛,总算是要结束。然而,今川义元却再次开口说道。
“又闻雨秋红叶,以庖厨之物为旗,此举何意?”今川义元提起了雨秋平的桌布将旗,一下子让本来严肃的大堂内爆发出了几声偷笑声。这几日,雨秋平的桌布将旗早已传遍冈崎,喜欢他的人哈哈一笑,不喜欢他的人则以此为由认为他不过是个粗浅之辈。
“在下惶恐。”雨秋平一时间尴尬不已,“在下本为布衣,仓促之间无旗可用。”
“无旗可用?”今川义元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那雨秋红叶,现在可有马印?”
“回禀大殿,依旧没有。”雨秋平的话又引起了两旁的众人暗笑不止。
“既然如此,就亲赐马印。”今川义元轻轻的一句话,却让在场暗笑的人,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亲赐马印,也是无上的荣耀啊。然而,今川义元之后的话,才更是语出惊人。
“取赤鸟军旗来。”今川义元若无其事,淡淡的一句话,却一下子让场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片哗然。赤鸟军旗可是今川家的家督马印,虽然并不是独一无二,有许多面,但是仍然是家督的象征。从今川氏建立以来,从未有过将赤鸟军旗下赐的先例。
今天,居然要将赤鸟军旗,赐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明国来人,侍大将为马印。
雨秋平一下子也被这恩宠给打蒙了。
片刻后,几个小姓从后堂捧出了今川义元的赤鸟军旗,没有立刻送到雨秋平面前,而是把那面大概三米长,两米宽的旗帜,反过来铺在了今川义元面前的地板上。接着,两个小姓,一人拿着一根,或者说是一杆超大的毛笔,另外一个拿着一桶红色颜料,伺候在今川义元身旁。只见今川义元接过毛笔,在颜料里沾了沾,就在马印上开始勾勒挥毫。他以赤鸟的头部为起点,沿着羽翼展开,三笔两笔,勾勒出了一枚枫叶的形状。赤鸟的羽翼是叶片,鸟头则是叶柄。他又沿着轮廓,为它上色,片刻后,一个以赤鸟为底板的枫叶便勾勒完毕。枫叶棱角分明,惟妙惟肖,赤鸟的头部上炯炯有神的双眼更是为旗帜增色不少。
“以鸟为枫,此旗,名为枫鸟旗。”今川义元示意三个小姓把墨色还未干透的大旗捧到雨秋平面前,他凝视着雨秋平饱含泪水的双眼,“以此下赐,愿雨秋红叶恪守初心,言出必行,永保恻隐之心,亦愿雨秋家世世代代为今川家羽翼。”
举世无双的荣耀。
是对这个穿越者的肯定,也是对他努力,对他的为人处世的态度的肯定。
在前世,雨秋平就是一个很好强,很上进,很希望得到认同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后,原本的学校里的佼佼者一下子沦为只能算账为生的市井小民。在摆脱了生计的困难后,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寻求自我实现。但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想得到他人的认同又是多么困难。
他于是,开始寻求内心对自己的认同。他说到做到,努力成为父母希望他成为的人。他用善意帮助他人,追寻自己内心的恻隐之心,想成为自己渴望变成的人。
直到今天,他真正被这个战国时期的霸主所认可。他的能力,他的才华,他的品格,都被那个叫做今川义元的男人所欣赏。这份厚待,又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的。
士为知己者死。
“大殿厚恩。”这次雨秋平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发自内心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在下必誓死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