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山路上,一位打着油纸伞的少女遇到了一位僧人。那僧人坐在这人迹罕至的小路边,轻声吟诵着佛经,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少女再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多看了他几眼,总觉得自己忽然忘记了什么,又想起了什么。
这到底是插曲,还是序曲呢?
·
雨秋平当然不知道那正发生在远方的事情,一番云雨后,他和今川枫来到了山间那个小木屋里,那是今川枫以前的家。两人曾在这里留下过无数甜美的回忆,也是在这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结合。
“好多年没回来了呢。”今川枫扭过头来朝着雨秋平莞尔一笑,随后便推开了门,一下怔在了那里。
“怎么了?”雨秋平还以为是今川枫看到许久没见的故居,感动到失语。可是当他凑到今川枫身后,在她的肩膀上望过去时,却也愣住了。
本该荒废20年的屋子,却出乎意料地整洁…一看就有人住在这里,细心地打扫着。
今川枫难以置信地快步走入屋内,打量着屋子的布局——和20年前她离开时一样,没有怎么动过。她又拉开柜子和梳妆台的抽屉,检查里面的物品——也都没有缺少。
今川枫再次回头,雨秋平的神色却已经阴沉得如同深渊一般。
“知道这屋子的,除了你我之外,应该只有令堂和家督殿下了吧。”雨秋平的双手紧紧握拳,低声沉吟道,“那么…这背后肯定是家督殿下当年的侍卫在活动了…”
“但是没道理啊,他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雨秋平百思不得其解地蹲下身来,双手死死地揉着头发,“难道只是有猎户偶然路过,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吗…”
“我让人来查查看。”纠结了半晌后,雨秋平忽然站起了身,准备向屋外走去,“这就去,让军情司的人来,一定查出点蛛丝马迹…”
“等等。”今川枫一把拉住了雨秋平,随后上前一步,挡在了雨秋平和门之间。
“怎么了枫儿?”雨秋平不解地看向今川枫的面庞,却发现后者的神色有一些悲哀。
“我不允许别人来搜查这个屋子。”今川枫坚决地张开了双手,不容置疑地沉声道。
“你说什么?”雨秋平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屋子留下了我和家慈家严的回忆,留下了我和平的回忆,是我最珍贵的地方…我不允许外人随便进来,把它弄得一团糟。”今川枫毫不犹豫地重复道,“我不允许别人来搜查这个屋子。”
“枫儿,你听我说。”雨秋平把双手搭在今川枫的肩膀上,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道,“我知道这隐私或许对你很重要。但是现在想要追查家督殿下的死因,这是最后的线索了,所以我…”
“所以死因什么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今川枫摇着头打断了雨秋平的话。
“当然!这可是…”雨秋平被今川枫的疑问震惊到了,结结巴巴地反驳道。
“可是就算你查出来了,家严他也再也回不来了,不是吗?”今川枫的嘴角带上了一抹凄凉的笑意,抬起双手,抚摸着雨秋平的脸颊,“复仇也好,查明真相也好,还有什么意义呢?”
“啊?”雨秋平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今川枫的问题,错愕地愣在了那里。
“可我这么多年…不就一直在追寻这真相吗…”良久后,雨秋平喃喃地道,“查清楚家督殿下的死因,就已经是我生命意义的一部分了啊…我们终于回到了骏河,终于离那个真相越来越近,我怎么可能不追查下去?”
“最近这段时间你太累了。我不想看到平为了那个真相,焦虑自责到那种程度。”今川枫轻柔地在雨秋平的脸颊上摩挲着,靠在雨秋平的怀里柔声道,“今天早上你那样低沉黯淡的表情…我再也不想看到了。就让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好吗?不用再查下去了,平你愿意为家严做到那种地步,我已经很感动了。”
“可是…”雨秋平抿着嘴,不愿接受地摇头道,“明明只差一点了啊…只差一点了…你不想弄清楚吗?家督殿下他究竟…”
“我不想了,到此为止吧。”今川枫的脸上浮现了一个雨秋平看不懂的笑容,“答应我好吗?平。到此为止吧。”
雨秋平垂下头去,一言不发,今川枫却是不依不饶地用手托起了他的脸。
“我要你答应我,到此为止。”今川枫非常郑重地对雨秋平道,“你一向说到做到的,不是吗?”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雨秋平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害怕。越是接近真相,我越是害怕。”今川枫犹豫了一下,随后低声给出了答案,“就这样吧…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挺好的。我好害怕,害怕查出来的凶手是在我脑海里那么亲切的人。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面对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反正即使查出来了,家严也不会回来…既然如此,就到此为止吧。你难道没有想过,万一查出来,凶手是曾经和你亲密无间的那些伙伴长辈,你该如何面对?有些真相,让它留在迷雾里,才是最好的吧。”
雨秋平的喉结剧烈地上下蠕动了一下。
是啊…我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我20多年来,一直以为是冈部元信搞的鬼。我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探求真相,倒不如说是想要坐实冈部元信的罪名。可如果不是冈部元信的话…内奸会是谁?朝比奈殿下?濑名殿下?竹千代?还是我大哥?只能是他们中的一人了啊…但是怎么可能…我又…怎么肯相信?
雨秋平难以去想象自己发现真相后的情绪和反应,无力地叹了口气。
到此为止吧。
“好吧,我答应你。”
·
一切善后事务完成后,雨秋平就准备率军回国了。德川家康为了稳定局面,率军亲自坐镇骏府城,就不回远江了。临行前,德川家康亲自来到骏府城西门外给雨秋平送行。
“上次红叶来支援,没能为你好好践行,这次替你补上。”德川家康从身后侍卫举着的托盘上亲手捧过一盏茶,递到了雨秋平的手里。
“用茶不用酒,竹千代有心了。”雨秋平笑着接过了茶盏,嗅了嗅茶香,轻轻抿了一口,随后抬手一饮而尽,把茶盏放回了德川家康侍卫的托盘上。
“对了,锅之助。”雨秋平转过身来,向着身后的本多忠胜招呼道,“刚好这次来了德川家,你要不要就此留下?我回枫叶山城后,安排人把你的家眷送过来。”
本多忠胜听到雨秋平的这句话后,有些生硬地点了点头。
“竹千代,锅之助的领地和待遇如何?”雨秋平笑着在德川家康的肩膀上拍了拍,“20多年啦,他可是我身边的第一武士,威名赫赫啊!你要是准备地不好,我可舍不得让锅之助回你那里去啊!”
“红叶大可放心。”德川家康豪爽地大笑道,“家老之位,3万石的领地,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锅之助来呢。”
“这待遇,可和我当年在今川家差不多啊。”雨秋平闻言颇为感慨地笑了两声,“封地呢?在哪里?”
“三河安祥城。”德川家康点了点头道。
本多忠胜听到这个城池的名字后愣了一下。
这座城,就是当年他父亲为松平家战死的地方。
距离父亲战死,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父亲临终前的遗言,本多忠胜一直铭记在心:要成为出色的武士。是啊,要成为了不起的武士,世世代代为松平家奉献忠诚,这是本多忠胜父亲的遗愿,也是本多忠胜三十多年来前进的动力。在被追放时,这个梦想一度支离破碎。可是靠着三十年来的不断努力,靠着一次次生死之间的奋力拼杀,梦想终于触手可及——完成父亲的遗愿,回到德川家,身为家老统领一城,成为父亲眼里了不起的武士——只要他点头谢恩就可以了。
然而,平日里哪怕再危险荒唐的命令也会不假思索地服从的本多忠胜,这次却摇了摇头,随后跪下来行礼道:
“请主公、红叶殿下赎罪。在下还有一事未了,事毕后再回三河,还望两位殿下恩准。”
“嗯?”雨秋平和德川家康见状不解地对视了一眼,随后一起看向本多忠胜,“那是什么事情?”
“有一个武士,很强。只有杀掉他,在下才能放心地回归东国。”本多忠胜缓缓起身,瓮声瓮气地答道。
“谁?”雨秋平心中隐隐已有了答案,但还是问道。
“十河一存。”本多忠胜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沉声道,“红叶殿下征讨四国,必然会遇上他。他很强,很危险。那样的武士,是可以不惧任何局面,都能顽强砍出最后一刀的人。和他对阵,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在下如果不在,殿下的安危恐怕无法保证。”
“你还在纠结土佐的事吗?”雨秋平记得,土佐一战,十河一存带着旗本孤身闯阵,杀得雨秋平割须弃袍、仅以身免。哪怕一众侍卫舍身相救,本多忠胜以命相搏,都拦不住十河一存的突击。若不是坐骑琵琶那鬼使神差的一撞,雨秋平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事后,本多忠胜多次因为这件事情而懊悔不已,觉得自己没能尽到侍卫的指责。
“不要紧的,三好家如今已经只剩下三国之地,今非昔比,而红叶军也比往日更强,十河一存不会再有突击我的机会了。”雨秋平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可是本多忠胜的表情却无比凝重。
“殿下,那样的武士,无法以常理来衡量。”本多忠胜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朝着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又行了一礼,“还请两位殿下宽限时间。待在下杀了十河一存后,就回归德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