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天正十年(1582)6月7日深夜,枫叶山城,真田家的府邸内。
真田昌幸仍旧在油灯前批阅着从领内各地送来的情报,揣测着眼下雨秋家面临的局势。这一周轮到他的两个孩子在天守阁里值夜班,晚上不会回府邸就餐睡觉,真田昌幸晚饭便吃得很简单。干到了这个点,竟然有些饿了。就在他起身想要喊仆人拿些点心来时,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大人。”前来通报的仆人向真田昌幸低声道,“天野大人求见。”
真田昌幸不动声色地搁下了笔,悄悄对仆人打了个手势。那个仆人看懂了真田昌幸的手势,会意地点了点头。
“快请天野大人进来。”真田昌幸随后便以疲态尽显的声音招呼道,“大晚上的,可别把大人晾在门外。”
不久后,天野景德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会客厅内,真田昌幸早已在此等候。
“何必故作姿态呢?”天野景德在坐下的时候便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在你府上有眼线,我自然也知道你知道此事,根本不会指望偷听能听到什么。客厅周围此刻怕是已经埋伏了不少人了吧,何必如此?我既然敢孤身前来,自然没有对真田大人你不利的打算。”
“有没有这打算,恐怕只有天野大人心里才清楚吧。而天野大人的内心,可是这雨秋家内最难揣测之物了。”真田昌幸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毛,随后给天野景德斟上了一杯茶水,“如此敏感之际深夜来访,天野大人所谓何事?”
“政变。”天野景德非常简短直接地答复道,“撤掉大公子,拥二公子上位。”
天野景德话出口时,连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真田昌幸也被镇住了。愣了片刻后,真田昌幸才苦笑着连连摇头道,“上次天野大人还知道屏退左右,这次连我埋伏在厅外的忍者都不管了吗?”
“没有必要,他们都是你的心腹,之后反正也要参与此事。”天野景德满不在乎地端起了茶水,毫无防备地饮了一大口。
“天野大人此言何意?怎么说的好像我已经是您的同伙了呢?”真田昌幸闻言却是神色一沉,瞪着天野景德低声呵斥道。
“你马上就会是了。”天野景德依旧是云淡风轻,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茶杯。
“先主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怎么可能勾结外人颠覆雨秋家呢?”真田昌幸冷笑了两声,随后便抬起手来作势要发信号,“天野大人若是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这就跟我去一趟天守阁吧。”
“你当真以为大公子能守护好雨秋家?”天野景德丝毫不在意真田昌幸的威胁,而是自顾自地顺着自己的节奏问道,“还是你对他有信心,认为他能以雨秋家对抗全天下?他此次抗命,已经让织田大殿颜面全无。即使我不出手,织田大殿也定会下令干涉家督继承,让二公子继位。到了那时,雨秋家若是不从,必将面临织田全军的讨伐,甚至有灭族之忧。真田大人,难道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天到来吗?”
“事情不会严重到此般程度的,只要多加交涉就有回旋的余地,织田大殿又怎么会贸然和自己家中第一重臣兵戎相见呢?眼下织田大殿除了没有认可殿下的家督之位外,不是也没有多做什么过激的行动吗?局面并没有恶化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真田昌幸摇了摇头,可是高高举起的手却缓缓地放下了。
“可是我刚刚已经把局面推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天野景德冷笑连连,边说边将织田信长和雨秋佑的回信从怀里掏出,递给了真田昌幸,“在来贵府之前,我已经写信给织田大殿,请他派二公子来枫叶山城继承家督之位了。织田大殿已经应允,估计二公子已经在路上了吧。明天二公子带兵一到,鸦的忍者就会掩护其夺城,把大公子赶下台去。”
真田昌幸接过信的手略微有些发抖,打开信封开始读信,却越来越是心惊,忍不住沉声呵斥道:“这是政变…你怎么能擅自做出这种事?你有和夫人与殿下汇报过吗?”
“政变还需要向正主汇报吗?”天野景德以讽刺的语气调侃了一句,这才让震惊中的真田昌幸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在发生什么——眼下不再是雨秋家如何和织田家沟通,让织田家接收雨秋家不恢复古制的问题了。在天野景德的一手推动下,织田家已经动手干涉雨秋家的家督继承,要出兵支持雨秋佑上位了。雨秋家的家督争夺战,即将爆发。
“多说无益了,天野大人。无论鸦多么神通广大,你现在都在我的府邸上,我这就把你扭送到天守阁,再把你的计划如实汇报。”真田昌幸毫不犹豫地站起了身,拍了拍手,立刻就有无数忍者涌入室内,以明晃晃的刀刃把天野景德团团围住。
“你逃不掉的。”天野景德看都没有看一眼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苦无,淡淡地答复道。
“我是雨秋家的忠臣,不是乱臣贼子,先主真是看错了你,才会对你这么信任…”真田昌幸义正言辞地开口道,却忽然被天野景德打断道:
“是忠臣就更应该拥立二公子,只有二公子才能保住雨秋家。”
“争论这些没有异议…”
“的确没有异议。”天野景德再次打断了真田昌幸的话,随后冷冷地沉声道,“但是现在的局面很清楚,无论如何,雨秋家的分裂已经不可避免,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一场家督争夺战。大公子得到了家中的认可和军队的支持,而二公子则身为织田家的女婿而拥有主家的庞大后援,这是多么经典的二子相争的局面,古往今来发生了无数次类似的争斗了吧。二公子明日就到,是支持大公子还是支持二公子,雨秋家中所有人届时都要做出抉择,真田大人你也不例外。”
“我支持大公子,这也是先主的遗愿。”真田昌幸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
“真田大人也不是雏儿了,不会不明白,争夺家督的内战意味着什么吧?”天野景德淡淡地叹道,“不是谁赢了那么简单。对于雨秋家这样全新的家族而言,成功者必将对失败者进行彻底的清洗以稳固自己的根基。真田大人可曾想过,若是二公子赢了,会放过作为军情司司长的你和你那两个给大公子当亲信侍卫的儿子吗?真田家上下还能有一个活口吗?还是说,你觉得现在手头一没有兵、二没有名分的大公子,一定能赢过有织田大殿支持的二公子呢?”
真田昌幸被说得一时语塞,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论如何,你那两个儿子作为大公子的侍卫,肯定会追随大公子的。”天野景德拨开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苦无,缓缓地站起身来,在真田昌幸忍者们的逼视下,走到真田昌幸身前压低声音道,“那么作为父亲的你,现在该选择站哪一边,已经很清楚了吧。不为别人考虑,也该为真田家自己谋条后路吧。”
“我是雨秋家的忠臣,先主待我厚恩…”真田昌幸咬着牙还想挣扎,却被天野景德毫不留情地打断道:“没错,你是雨秋家的忠臣,那你不更应该为了雨秋家的存续而奉献忠诚吗?眼下是支持屡次忤逆织田大殿、任性胡来的大公子更能守护雨秋家;还是支持识时务、明大体、作为织田大殿女婿的二公子更能守护雨秋家,真田大人看不明白吗?对我们有厚恩的是先主,不是现在的大公子!我们只有替先主守护好雨秋家,才是尽到了家臣的责任。”
真田昌幸垂下头去无语良久。半晌后,终于苦笑着抬起头来,看着被自家忍者包围的天野景德那古井无波的面容,缓缓地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认输般地喃喃道:“于公于私,逃不掉了。”
“明智选择。”天野景德微微颔首,并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无论大公子和二公子哪边胜了,真田家都可以保全。胜者一方只要出言求情,留下另一方的性命还是没有问题的。为了保住你那两个儿子,你也要选这一边。”
“天野大人需要我做什么?”真田昌幸挥了挥手,示意忍者们把兵器放下。
“你我二人控制了雨秋家对内和对外的耳目和所有忍者,联手便将在情报上所向披靡。只需要做几件事情,我们就可以在尽量少流血的情况下拥立二公子上位,保住雨秋家的力量。”天野景德抬起手来,依次竖起四根手指。
“第一,隐瞒二公子正在率军赶来的消息。”
“第二,向备中的红叶军隐瞒家中正发生政变的一切消息,阻止他们回援。等待木已成舟后,再通知他们向二公子效忠。”
“第三,假传军情把涅槃备从枫叶山城中调走。”
“第四,在二公子抵达时协助他控制全城,擒获大公子和夫人。”
“没有第五件了吗?”真田昌幸看向了天野景德并没有竖起的大拇指。
“四件就足够了。”天野景德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