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桓醒过神,看向小和尚得意的笑容,和挑衅似得的眉眼,不禁哑然,这小和尚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
想到这,萧桓又轻叹一声,自己也左右不过十六岁,就相貌而言,在别人眼中,其实自己也是个孩子,不过,他却不能再无忧无虑的活着。
当年萧辰逼着自己修行,自己早就不恨他了,那一次,他半夜惊醒,亲眼看着那个变态狂魔一般的萧辰,映着烛光的脸上苍老了许多,不像一个中年的悍将,更像是一个迟暮的老者。
当时萧辰手中就抱着一个玉镯,喃喃自语:
“孩他娘啊!我知道你心疼桓儿,但是我不能不这么逼他啊,他若是无能,那真的只有死路一条,我萧家满门忠烈,先祖更是受周王室知遇大恩,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但是如今萧家,却成为了周王室的眼中钉肉中刺,时时刻刻想要除之而后快,公孙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做人当以忠义为先,我不能啊!所以我只能逼咱们的儿子,哪怕未来离开周王室就是了,等他强大起来,天下之大,哪里又是他去不得的?”
昏黄的烛火下,如刀削一般坚毅的萧辰,脸上居然划过了两行晶莹,静静的握着那一方玉镯,双眼中的柔情,更是震撼了萧桓那小小的心灵。
从那时候起,萧桓就恨不起来了,哪怕萧辰用更变态的方式折磨着自己,他就是恨不起来了,有的只有一股他自己压根不想承认的心疼,所以,他拼命的修行,打熬身子。
后来玩命的厮杀,震动漠北,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拼,为了向萧辰证明吗?他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
萧桓在世人看来,那就是个弑杀的主子,若是萧桓不弑杀,那么那些年在漠北没事就摩擦大战的几国边军,怎会一遇萧桓的大旗那便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
甚至那杀人的名头,都要比他屠了一国的老爹,还要凶残,还要让人敬畏呢?
但是要是萧桓说他不喜欢杀人,更不愿意打仗,想必所有人都要对此嗤之以鼻吧,也只有萧桓自己明白,自己多凶残一分,那萧辰身上的目光就要少上一分,毕竟不再年轻了,用他的话说,好歹让他享受个安静的晚年不是。
其实这些日子不在漠北,萧桓虽然讨厌这种江湖习气,但是内心里面,确实对这种没有太多血腥,应该说,不需要自己沾染太多血腥的日子有着那么几分眷恋。
仗剑江湖,何况还有一个绝世美人的梦雪相伴左右,想来若不是有着萧家少主公的身份,这样的浪迹天涯,双宿双飞的日子,才是萧桓最想要的生活。
可是他不能啊,他要是浪迹天涯了,萧辰该怎么办呢?等到有一天,萧辰不再是那个力拔山气盖世的萧大将军,不知道在何处再崛起一个灭国猛将,那萧辰便是这些后来莽夫最好的垫脚石了。
莽夫?是的,萧桓向来这么看萧辰,一个知道杀人的莽夫,所以他不喜欢杀人,他觉得萧辰勇则勇已,就是有点太死性了。
否则就凭萧辰的实力,又怎会对那北边朝廷的指手画脚,还心有忌惮?即便不造反,也要让那做梦都想取他父子二人项上人头的周王陛下知道,漠北萧家,敬你,你是周王,不敬你,你连个屁都不是。
这就是从公孙师傅哪儿学来的霸道。
“公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上官语看着发愣的萧桓,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嫩白的玉手,萧桓轻轻一笑,感慨一句:
“昨晚就听上官小姐说着璇玑楼的神奇,今日一见,还当真是让人惊叹啊,这些鬼斧神工,造型怪异的东西,我是压根就叫不出名字啊!”
萧桓顺手拿起一个巧妙咬合的夹子,长长的把手,短短的夹子嘴,还有一个另外一个表面坑洼不平,看着却锋利无比的刀具。
“公子,慢慢来,这些可都是我墨门前辈们,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工具,就你手上的那个,叫鹤嘴钳,这是一位墨门前辈根据剪刀和仙鹤的形态造出来的,这钳子,莫要看他怪异,锋口更是不锋利,但是确实切金断玉的好手。”
上官语说着话,便接过萧桓手中的鹤嘴钳,顺手在面前的石台上拿起一个手指粗细的铁棍,放在鹤嘴钳的短口刀锋出。
然后便不发出一点声音的,瞬间断为两截,那断裂处更是平整光滑,这一个凡铁打造的物件,居然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这不禁让萧桓对这石室中其他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数百件工具,充满了兴趣。
在上官语的一番介绍下,萧桓倒是认真的学习起来,一旁的空染小和尚,则丝毫兴趣没有,手中的金刚菩提子,不停的转动着,却没有打扰了萧桓二人的学习……
……
邯都,安国公府邸。
这是原本的安庆公王府,被赵文王直接送给了赵华琛,昔日的“安庆公府”,只是改了一个字,变成了“安国公府”。
这一个字的变化,却直接是让赵国三大公爵,变成了两位,此时的赵华琛和赵远之相对而坐,二人面前棋盘上的黑白二子,犬牙呲互,战斗到了关键时刻。
主仆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黑白二子的最前线。
赵华琛面色严肃,额头上,几乎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两指之间夹住的黑子,在棋盘上几番徘徊,却迟迟不肯落下。
而赵远之,依旧的风轻云淡,处事不惊,这世上似乎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的让他上心,永远都是一副眯着眼睛,睡不醒的样子。
时间缓缓的流逝,赵华琛依旧不肯将手中的黑子落下,赵远之也不着急,双眼望着棋盘,仿佛看到的不是一盘棋,至于这棋局在他眼中到底是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远之啊!你这一步步是要将本王逼上绝路啊!这一子落下,便要被你单刀屠龙头了。”
赵华琛捏着棋子的手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了,与赵远之对弈十几载,从未有今天这般败局,这王者的龙头,如何能被屠杀?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一盘纵横十九道了,是他赵华琛的气数,是他安国公的命途,自从夺嫡大战落下,赵文王急于集权,对他——这个手握赵国最强精锐的安国公难道真就没有半点忌讳?
还有那心机深沉的蓝玉公主——现在的玉后,这样的一个女子,居然有着这样的底牌和后手,到了今天他赵华琛才知道,公子华最大的依仗不是他这个亲舅舅,而是那位被他当面拒婚的蓝玉公主,这场谋划,这二人居然骗过了所有人。
如今整个邯都尽在赵文王掌控之中,他又怎么会将自己就这么放回去,有着北周萧家的前车之鉴,即便自己没有那样的野心,他赵文王恐怕也不会让自己在邯都城睡不着觉吧。
安国公不是傻子,从他请辞辅政之位,说是要回到当阳,永镇赵氏边关,被赵文王直接否决,说什么:“寡人新继大位,邯都还需仰仗王叔,王叔放心,当阳寡人绝不派人接任,待邯都稳妥,再让王叔回去当阳。”
这等冠冕堂皇的话,再安国公耳中,又岂会听不出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