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人的官声总的来说虽做不到清如水廉如镜,整体来说也还是偏正面的。
尤其是精明能干,行事果决,敢作敢为,不怕触怒权贵是出了名的。
这样一名清流官,前程注定是颇为不凡的。
因此他这次以七品官身审从六品的官,且强势作为主审,大家都没有意见。
可现在这闹剧一出,凡是稍有判断力的,都知道这件事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方唐镜口口声声是被经焦如水“数次开导”之后才“弃暗投明”招供,所以从程序上来说,这份供状应该是有利于焦如水审理此案的。
可偏偏这份“焦巡按授意”的供状一旦公布出去,他焦巡按只怕要被当成瘟疫源头,集体隔离,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了。
其实栽赃陷害乃是官场常态,并不值得让人大惊小怪,这种事古今如此,才有了“莫须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窦娥冤”。
可就算是占据绝对高地,栽赃陷害仍然是要讲究一定的技术含量的。
九真一假才是王道,夸张到荒诞绝对是会物极必反的。
如此一来,谁敢靠近一个脑子进水的蠢货?谁敢与这样的猪队友共事合作?
比如现在,弄出这么一份能证死一个非人类的供状有什么鸟用?
需知,周县令再怎么作恶多端,他还是人类啊,你拿一个指责非人类的供状来指证一个人类,这合适吗?
这样的供状,除了能当作今年十大笑柄之首的有力竟争者,还能有什么实际用处?
一份针对非人类的供词,除非焦大人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可以让天下悠悠之口闭嘴的地步,否则与废纸没两样。
可焦大人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闹出这样的乌龙,既是能力问题,也是心智问题,没人喜欢能力和心智都缺失的人。
而且焦大人相当清楚官场生态圈捧高踩低的惯性,被当作笑话嘲弄并不是最严重的后果,无非就是充当了承包大家半年一年笑话的主角,时间会是最好的疗伤药,随着时光流逝总会过去。
但如此一个人人捧腹的笑话,却被当作“铁证”,正经八百的进入官场公务流程逐级上呈,那才是最可怕的噩梦!
现在,仅仅只是开始!
别以为自己是主审就可以一手遮天,使点手段便能将这种供状压下。
这里面坐的还有锦衣卫和按察司的佥事,纸是包不住火的。
先不管这些诸多旁听官员,就说谭佥事这块吧。
按察司与御史台素来互为奥援,还有可能凭交情拉他一把。
可锦衣卫这个特殊衙门他根本搞不定。
锦衣卫独立于文官体系,具有不通过通政司独自上奏的权利。
如果侯明想与他焦如水过不去的,完全可以把这个笑破肚皮的供状具本上奏到皇上面前,到时即便是巡抚甚至是阁老亲王都也拦不住。
不用想也能猜得出,这样蠢到无以复加的供状在朝廷上下流传时候,自己在为人提供了大把精神笑料的同时,必然也要遭到排山倒海般的嘲弄和攻击。
毕竟蠢是够蠢,给人带去欢乐是欢乐,可性质实在太过恶劣!
而且自己背后的势力,暗中想把松江府纳入囊中的大人物看到这个东西,也不会有丝毫的高兴,只会觉得姓焦的实在又愚又蠢,并且还有先天的小儿痴呆。
当然,背后的势力只会觉得焦大人不堪,还不会对他怎样,可如果这纸荒诞的奏折让皇帝发笑的话,你猜会引发什么样的天恩?
不论是雷霆还是雨露,皆是天恩,杀了你还要你谢恩的那种!
也许不会如此糟糕,但能肯定,倒霉的一定不是周县令和方唐镜,搞出这个笑话的焦大人倒霉的可能性没有八成也有九成。
若被定性为诬陷官员,诽谤朝廷之类,削官夺职贬为庶人都是轻的,剥夺所有功名下诏狱是大概率的事。
供状是李知府派人传过来的,那么李知府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可李知府明明是自己一伙,自己倒霉,他也逃不了,完全没有这样做的动机动机啊?
非也,李知府还是有这样做的动机的,焦如水不假思索便得出另一个答案。
李知府不但有,而且非常有——此事一出,自己是无脸再审理此案了,若想要把这笑话一般的供状撤销,只要他李知府接手就可以明正言顺地裁撤下来。
也就是说,只要把自己打压下去,他就能主持此案,完全掌控局势,从而不被自己背后势力的太过挟制,起码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
太他玛的阴险了,想到这里,焦大人忍不住心里破口大骂道。
李之荣这厮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坏事做绝还想好事占尽,此人竟然制造了这么一个机会,狠狠地捏住了自己的把柄!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偏偏就不能让你如愿!焦大人咬牙切齿。
衙役已经退下,侯明也回到座位上。
只有堂下站着的周知县一本正经地叹了一口气道:
“想不到啊想不到,焦大人竟然审出了本官如此多见不得人的罪孽,看来想要不受皮肉之苦,还真的就只能俯首认罪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风凉话?
对了,供词是他的师爷方唐镜所写,都他嬢的不是好东西。
焦大人心里立即产生了将李知府、周知县、方唐镜三人千刀万剐就地正法无数遍的想法。
镇定,我要镇定!焦巡按恶狠狠地掐了一记自己的掌心,努力深深地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已经没有了比这更坏的局面,但是自己还是可以有办法抢救一把的。
这个办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生生把一锅夹生米煮成熟饭,就算煮糊了也在所不惜。
干脆将错就错,先将周鸿恩的罪状钉死,然后由背后大人物出手暂且压上十天半月的流程,自己这边再尽量“补充证据”。
所谓官字两个口,谁帽子大谁有理!
就不信制造不出充足的证据将这个笑话抵消掉。
现在也只有这个死中求活的办法了!
霸王硬上弓又如何,只要能拿到想要的结果,手段卑鄙点又如何!
深吸了一口气,焦巡按狞笑道:“既然周大人认罪,那好,左右,给周大人画押!”
什么?
疯了吧?
堂下所有人都震惊了,看向焦大人的无数双眼珠都有突破眼眶的趋势。
当然,旁听诸人是抱着看热闹心情的,自然是不肯也不敢招惹堂上三位强势大佬的。
侯明和谭佥事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都敢?
这算什么?
负天下之谤也在所不惜?
你的脸呢,你的良心呢,你的体面呢?
知道这些东西你早就喂狗了,可你不在乎,我们还在乎啊,我们以后还要在官场混的啊!
周知县呆滞了好一会,直到震惊的书办拿着状词来到他面前,他才相信这不是焦大人的玩笑。
“哈哈哈哈,焦大人好胆,周某岂能不奉陪到底。”周知县哈哈大笑,接过状纸,就要画押。
这样的罪状,不要说区区五六条,他还嫌少了,就是五六百条,他画押了又如何!
“慢着!!”侯明和谭佥事几乎是同时跳脚,喊了出来。
你玛的焦如水!
周鸿恩一旦画押签字,你焦如水固然成了天字一号笑话主角,可咱们两名副主审岂不是跟着姓焦的一起成为笑话里的配角,比主角更不堪?!
二人怒目看向焦如水,侯明发难道:“焦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不想活了也别拉上咱老侯吧?”
谭佥事更是十分直接道:“焦大人,你若一意孤行,本官可要行使职能,停止此次审讯,上报臬司衙门,重审此案。”
焦如水冷笑道:“吾身为巡按,代表朝廷巡视地方,自有专断之权,只对巡抚衙门负责,何需经过你锦衣卫按察司同意,二位若不敢为天下除此巨硕,下官便一身担之。”
侯谭两人更怒,你嬢的,若是能一走了之,老子早就不奉陪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样子,早就不是两人甩手不管能撇干净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