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靖魔大帝?”
“岳王大孝昭天,精忠贯日。愤雪靖康之耻,誓清河溯之膻,当得起这三界靖魔大帝!”老儒赞之。
“大妙,大妙,自此岳武穆便是我道门靖魔大帝矣!”老道抚须大笑。
三人此时已走到“岳家军抗金故垒”的半山腰,此处松柏环绕,涛声如浪,仿佛在诉说着那一场“还我河山”的大战,颇令人追古抚今,沧然之气郁郁,一时之间,三人都停了下来。
恰在此时,听到林中有慷慨之声传出:
“吾辈读书人读书何用,处庙堂之高则当激浊扬清,处江湖之远亦当经世济用,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可做皓首穷经之老书虫也。今日诸贤群游牛首,不当只有风花雪月伤春悲秋,亦当有褒忠斥奸,议论时政,针砭时弊之举,方不负......”
激扬正义,大气磅礴,端的令人激赏,果然,话音一落,便听到众多人的喝彩声,鼓掌声。
方唐镜三人循着声音走近,便发现有二三十士子席坐于案,各有书童侍候,竟还有数名佳丽于旁另设一席,轻拔丝竹,原来是有人在此地开文会。
听这些书生口音不一,又都是年纪轻轻,意气风发的样子,想必都是来自各府赶考的名流。
刚才一席话显得就是坐在主位的一位青年所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每个儒生的理想,很是得到众人的认同,几句话间就鼓起众人心气,叫好者众,气氛热烈。
当今天下承平已久,对书生的管束也相对宽松,且当今圣上为人讲究一团和气,登基以来还从未有过以言治罪之举,民间也颇为繁盛的时候,书生议论时事也不算什么犯忌之举。
“现在的年轻人,埋首功名的多,忧心国事者少,这些人倒是颇为难得。”老儒点头。
“少年人虽说冲动难免,然舍我其谁总是好的,朝廷之中正需此一股清流激浊扬清。”老道亦点头。
但方唐镜却并不这么看,文人雅集便讲究以文会友,尤其是现在考期在即,更应该以切磋诗文经义为要,针砭时弊还是留待当官的时候再去操心才好,起码也要大考之后再做吧?
所以刚才那一番话,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场普通的雅集文会上。
或者说,这个文会的主题,让方唐镜生出了警惕之心。
书生谈政治,最成功的便是百多年后的东林、复社。
尤其在科举方面,复社最为成功,竟能将整个南直隶的科举把持,所取之人,十有七八成皆为复社之人。
以一社之力把持科举,这是何等恐怖之事。
虽然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会,远远达不到复社领袖张复登高一呼,整个南直隶读书人群起响应的高度,但值此乡试在即,偏偏有一个鹤立鸡群般的存在,这就相当令方唐镜警惕了。
而最令方唐镜不爽的是,这些人面前都是备有纸张的,且有人专门负责整理,抄写,显然是要将此次文会的言语和佳作整理成集在市面上大肆宣扬的,此举对于普通的广大考生来说相当不公平,无异于刷名声的作弊器。
方唐镜微微一笑道:“此邀名耳,当今朝政,不如意者甚多,随便一处都能激起百姓感同身受,要扬名不要太轻易。此时乡试在即,大名即是大义,大义即是名份,试问一句,若有人才气贯江南,本次偏偏不中,你让考官们如何自处?”
老儒心中一凛,方小友此言大是有理,名声若大到一定程度,不论朝廷愿不愿意,也只能让其名声变现。
“小友,你心思未免太过…好胜…呵呵。”老道微微一笑,本想说方唐镜见不得别人好,不过想了想,觉得方唐镜的话未尝没有些道理,便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候,已有数人陆续开口,接二连三地针对各种弊政展开演说,诸士子引经据典,又引得一阵阵叫好,各人显然早有准备,腹有成算,倒也说得有理有据,并非泛泛而谈。
“小友言之有理,若让这些人夺了先声,岂不是对其他考生不公,不知小友可有法子……”老儒考虑的是大局稳定,沉吟片刻之后问道。
“当然是面折之!”方唐镜心下冷笑,刷名声,这些都是哥玩剩下的,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刷爆。
“当今朝廷昏暗,尸位素餐者比比皆是……”一士子拍案而起,慷慨陈词,所有人都注视着他,这种聚光灯下的感觉最是令人飘然。
正在这位士子感觉自己已经飘起来的时候,陡然传来一声大喝,“好!”
“啪啪啪”的大力鼓掌声一下打断的这位士子的高谈阔论,引得众人看着响声看了过去。
“好!”方唐镜貌似很激动的重重鼓掌道:“真是太好了,没法子更好了!”
受了表扬的那位老兄一脸蒙蔽……
这……这是哪里来的狂生?
好什么?
好你妹咩?
本才子才刚刚说了一个开头,连正题都没进,你就高声叫好,好在哪里,简直莫名其妙,这分明是打断节奏……
错,方唐镜的目的绝对不是打断这货的演讲这么简单,而是抢风头这么单纯。
方唐镜兴奋地步入场中,冲着众人高声道:
“这位兄台高见,小弟深受感动,当今朝堂正缺少此等金石之声,铿锵有力,发人深思!
须知当今庙堂岂只是昏暗二字可以形容,实是众邪盈朝,污浊不堪。
先说那纸糊三阁老的种种恶行恶状。
首辅万安,媚上则奋不顾身,为政则能力平平,占着茅坑不拉屎,朝纲日坏却不敢有丝毫作为!
次辅刘珝,刚愎有余,才实不配,整日里只想着争权夺利,却无一实策为国为民,标榜正人,实则德不配位,其不堪连万安都不如!
宰辅刘吉,便是官场中人称‘为官不学刘宰辅,便称国公也枉然’,任你如何也弹不倒的刘棉花,此人心底无公天地窄,无底线无原则,一心唯私,实乃人性之恶之表率!
再说那泥塑六尚书,名如其人!只是六具人形图章,麻木不仁,好官彼辈自为之。
试问此辈当国,吾辈读书人岂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读圣贤书何用?
……”
方唐镜这边滔滔不绝,那位被抢了话的老兄数次插言根本插不进去,一脸麻木。
本来数十人济济一堂,是极热闹的,且大家都是各府名士,平日里少有机会共聚一堂,大家一边演讲,一边互相套交情,乃是十分惬意舒心的盛事。
但渐渐地,各人的声音开始消失,最后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方唐镜……
我顶你个肺啊!
你要找死自己买一块豆腐去撞死就好,别连累我们啊!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万头那什么呼啸而过,人人都在心里痛骂“彼之娘之”!
大家只是喊喊口号,说说而已嘛,本来就是糊弄人的,各人摆好姿态,刷一下号召力,然后吃吃喝喝,顺便逗逗美女,一个愉快的游山文会就胜利结束了。
可这斜次里杀出来的是哪根葱?
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不懂事的书呆子,居然真的开始挥斥江山,粪土万户侯起来?
若只是骂骂朝廷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反正朝廷不是人,骂骂更舒畅,还能咬我两口咋的。
可这货居然点着当朝宰相的名字排头骂去,还骂得如此惟妙惟肖,如骂自家狗子一般......
大家伙只想着拉帮结派壮大声势,并不是真的跟朝廷过不去要当反对党!
更何况还点着名、变着花样的破口大骂,实属作死。
这次文会的言行和佳作都要印成册传出去的。
这番话要是传扬开了,万一被当作妖言惑众拖出去办了你赔么?
这岂不是癞蛤蟆蹦进滚水锅,自己送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