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皇帝大怒!
扬鼎这厮莫非吃错了药不成?
明明国库充盈,非要从朕的腰包里掏银子,这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么?
还是说,朕看起来很象是可欺之君?!
“你,你,你……”成化皇帝一急,口吃的毛病就犯了。
“陛下,臣实在是拿不出钱来啊!太仓现在连老鼠都养不起了!”扬鼎无比诚挚地说道:
“请陛下放心,银子会有的,只要不日,西厂将江南的贡银一解送到京,臣立刻立即马上连本带利存入内帑可好?”
“太仓现在连老鼠都养不起了?”众皆佩服,这比喻实在一流,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啊!
扬大人就是扬大人,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谁还不知道谁,户部乃是真真正正的有理无钱莫进来,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天下的银子如此,皇帝的内帑也莫能例外的好吧!
当然,这也是历代户部尚书的技能,不知成功地忽悠过多少任皇帝。
只要钱进了户部的口袋,皇上若是催收,那他就能跟你算上三天三夜的亏空。
生生要逼得皇上也不得不掩面疾走。
只不过扬尚书这一次,将这个技能用到了登峰造极而已。
而且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江南贡银劫案”这几个字上面。
谁让你江南贡银被劫了呢?
扬尚书明显相当有底气,纵然你西厂号称破了案,可是钱呢?
钱在哪里?
没钱,说啥都不好使!
果然,一说到江南劫案,所有人都恍然了。
便是成化皇帝刚想骂出去的话……也只能默默地咽回肚子里。
可江南劫案,朝廷的银两固然是被劫了个精光,但皇帝的银子也没被劫匪放过啊?
朕也是受害人好不好?
众官员心情相当复杂,一方面十分同情皇上,一方面理智告诉他们,扬鼎这货是对的。
没有国哪有家,关键时候,应该舍小家为大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成化皇帝。
成化皇帝发觉今天上朝就是个错误。
至少是百万两银子级别的错误。
说起来,有这样的臣子,皇帝也不好当啊!
成化皇帝看了看左右,怀恩今日请假,并没有参加早朝,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又看了看下面的三位阁老。
刘吉刘棉花便好似没睡醒一般,两眼朦胧盯着身前的地面发呆,似乎那光秃秃的地面此刻长出了鲜花来一般。
好老师次辅刘珝数次张口欲言,最后却低下了头,显然肚里无货,想帮也帮不上忙。
无奈的成化皇帝只好直勾勾地盯着首辅万安,目光里怒火满满。
成化皇帝是很信任这位首辅的,而且万阁老私下里经常递小纸条谈天说地,嘘寒问暖,甚至连男人那方面的事都关心备至,很是搏得了皇帝的好感,实是甚得圣眷。
可现在这般逼宫的事,竟然事先也不通知一声,让皇帝下不来台,罪莫大焉!
万安心里那个憋屈啊,你扬鼎怎么说也是“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里的一员,大家虽然不是同党,可好歹都是清流反面,如此大事,怎的就不通知一声!
“咳,咳……”万首辅咳嗽两声,威严地发声道:
“众所周知,追赃是个难度颇高的活,现在有西厂这般强力衙门挂帅,大家尽可放心,回头我们三个老家伙会下文催促,相信不用半年便可得到圆满的结果。但现下可军情紧急,实是耽搁不得,咱们还是先从其他方面想想办法。”
言下之意就是西厂做些打打杀杀的粗活还行,追赃这种精细且技术含量较高的活计,大家还是不要指望了,半年后能有音讯就不错了。
“阁老高见。”众人纷纷附和,西厂的德性大家都知道,没抱什么希望。
并且大家都看到了陛下难看的脸色,还是不要往枪口上撞的好。
“万大人高见,下官也是佩服的,可贡银事关朝廷官员守边官兵俸禄,这亏空从哪里找?”
扬鼎这话,摆明了就是说,若是没银子,大家下半年通通要喝西北风,你看着办吧!
这是事实,大明每年的现银,主要就是发给边军,然后是官员俸禄。
居京城,大不易。
别看现在朝堂上这些人衣着光鲜,人五人六。
可外面大部份没门路熬资历的京官就指着那点银子过日子呢。
大明的俸禄本来就低得令人发指,大家还要靠着各地的冰敬,炭敬,火耗什么的灰色收入才能够勉强过得下去,现在把俸禄也去掉了,大家还怎么活?
实际上京官中很大一部份也有一个月不发俸禄了,甚至已经有不少官员私下里发狠道:
“若是真过不下去,咱们就拖家带口到户部官员家里,到扬鼎那厮家里吃白食!”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痛快,来啊,互相伤害啊!
都到了这地步了!
这才是扬鼎今日下了决心要赖上皇帝的原因。
本官也没办法啊,下边的官员赖上户部,户部就只能赖上皇帝了。
所有人都看向万阁老,阁老就是阁老,高瞻远瞩,必有良策。
万阁老挼了一把胡须,笃定地说道:
“陛下,微臣建议加派征收。
首先从京城各商户加派一笔辽饷以解燃眉之急。
接下来,可以按照以往各地实际情况而定加征税赋。
比如今年受灾的诸府就算了。
还有广西、云南、贵州这些还在用兵的蛮夷之地也算了,这些地方人口未开化,土地产粮也不多。
其他地方便可根据土地贫富,百姓收入适当加派征收。
尤其是湖广和江南一带,前者有大把余粮卖出,后者乃天下钱袋,这些地方可多重点加摊派。
据微臣保守地估算,如此一来,至少可得银二百五十万两有余。”
靠……加税?
扬鼎鄙夷地看了万安一眼,没作声,虽说这是个臭主意,可却是真能解自己之急,反正日后天下骂的是万安,关自己何事,很好。
当然,朝中的有识之士也是不以为然的。
这不是馊主意么,天灾连连,江南一直承受着一半国用,湖广初定,这些都不是能轻易加征税赋的。
尤其是江南赋税早就让当地官员和百姓都叫苦不迭,大批农民逃亡,官田人手不足一年甚于一年。
当地官员们年年增取减负,现在突然再给江南加征赋税,岂不是又逼的一些活不下去的农民逃亡,甚至还会铤而走险加入倭寇为祸大明!
你这给江南加征税赋,岂不是官逼民反嘛,给倭寇添砖加瓦吗。
就算江南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也要休养生息的啊!
典型的竭泽而渔,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老当益壮的毛弘毛大人拳头又握了起来,奸佞,看老夫……
“万阁老此言,恕下官不敢苟同。”不过毛大人毕竟年纪大了,还没迈步,便已经有人在他之前站了出来,是江南道御史蓝大人。
果然,咱们言官不畏强权,敢于战斗,善于战斗的传统并没有丢!毛弘大人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
然而下一秒,毛大人就凌乱了,嘴角都在抽搐中。
蓝大人不是驳斥加税,而是据理力争道:
“世间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受灾诸府不必加征乃是应有之义,但广西云贵不加征,而天下诸府少征,江南多征,有何公平可言哉?
江南子民为国负重,难道就不是皇上的子民,何以厚此而薄彼?
如此行事,焉能堵天下悠悠之口?反正是临时加征,不若均摊,天下各地加征均等。”
这是什么逻辑?大部份官员吐糟不已。
江南赋税虽重,百姓还能有一口饭吃,别的很多地方已经只能吃糠咽菜了,一样加征,很多地方的百姓会要老命的。
“果然不愧是江南道御史,很会为江南人说话,蓝御史为家乡减负之心可以理解,只是身为朝廷官员,宁不顾朝廷大局乎?”万安微微一笑,讥讽道。
“吾行事乃是为天下苍生,算了……大丈夫俯仰不愧乡梓,便是为了江南百姓又如何?”蓝御史倒也光棍,大大方方承认,然后便怒道:
“若你万眉州全无私心,加赋便请从尔山东眉州始,眉州能出一个你这样的宰相,想必是钟灵毓秀,富庶天下,请与江南同税。”
江南百姓从太祖开始,便背负全国一半税赋,实是人人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此时动辄加负,万一激起乱象,整个国家的财赋根本便要大乱,所以轻易也是加不得的。
但蓝御史说的话未免有负气成份,颇有人身攻击之嫌疑,于是事情的性质便变了。
说好的对事不对人,此时已经妥妥的对人不对事。
这便演变成了立场问题,正邪之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