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干城已是危如累卵,一丝一毫的差错就是城破人亡的下场,虽然尔朱军没有发动猛烈的攻势,但是在过去的两天时间之内,却是不断的发动试探性进攻;到了晚上,又施以疲兵之计,让桑干城的守军寝食难安,人心惶惶。
时近申时,尔朱军主将纷纷来到黄瓜堆镇里的官署,除了镇守东城大营的尧雄、镇守西城大营的尔朱天光和刘贵、镇守南城大营的叱列延庆不在以外,尔朱世隆和尔朱弼、奚毅、贺拔岳、贺拔胜、叱列平、斛律金等等二十多名主要将官尽皆在列。
卫铉随念贤匆匆忙忙赶来,上前行礼道:“末将拜见大都督,末将来迟,还请大都督赐罪。”
“无妨、无妨。你刚从官署离开不久,来晚些儿也正常。”尔朱荣上下打量卫铉一眼,神情欢悦的问道:“未免夜长梦多、徒生变故,贺拔将军建议尽快歼灭俘虏城中叛军、攻克桑干城,你怎么看?”
卫铉拱手一礼,朗声说道:“大都督,末将十分赞同贺拔之策,不过依末将之见,我军若是施以离间之计,一样能够兵不血刃拿下桑干城。”
一般来说,能坐在官署里参与军事会议的人,思想都比较成熟,不会在他人回答主将问题之前冷嘲热讽、冷言冷语。厅中最鲁莽的尔朱世隆和尔朱弼也知道尔朱荣打算将卫铉招为女婿,自然不会贸然出口。其他人固然不知此事,但是他们看出尔朱荣十分重视立下大功的卫铉,所以没有出声,而是静候下文。
但是有一个人似乎看不出里面的微妙关系,此人便是楼烦城城主奚毅。
他本姓达奚,字武成,乃是已故的仪同三司奚建之子,并且在熙平二年(517年)受封奉朝请、直斋将军。由于他混得相当不如意,又见表兄尔朱荣战功赫赫、声势无双;于是去年底干脆辞去中枢之职、前来投奔尔朱荣。
尔朱荣对于表弟的投靠,心下自然十分欢迎、欣喜,可是出自将门世家的奚毅虽然生于洛阳、长于洛阳,所学知识皆是以文事为主,并不以武艺和军事见长,再加上他又没有从军经历,尔朱荣只能任命他为楼烦城城主,主管一方政务,希望他在磨砺中变成实干之材,成为自己忠诚可靠、强而有力的得力干将。
然而奚毅却不这么想,他辞去中枢之职、抱着极大的热情和希望北上,本以为一来就会得到重用。然而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最终得到的职位竟然远远不如当初,他心中的失落、郁闷、悔恨可想而知。
此时看到尔朱荣对一个外人态度良好,而外来的卫铉更是不知高低、“轻飘飘”的说什么“此战也许还是不用打”,他顿时妒火高炽,向卫铉厉声吼道:“我等大将尚且对桑干城抱以谨慎态度,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居然妄称什么‘兵不血刃’当真是嚣张之极、狂妄之极。况且桑干城如今四门紧闭、戒备森严,又如何派人入城施以离间计?当真是荒谬之极。我看你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废物……”
奚毅急于表现,又见无权无势的卫铉好欺负,只吼得厅内嗡嗡作响、回音袅袅。
卫铉目光平静的瞥了他一眼,不但没有出声针锋相对,反而极有风度的遥行一礼。
他看似不争,实则已向奚毅出招。
“你够啦。卫将军连方略都没说,你哪里知道人家嚣张、狂妄?你耐心聆听一点,难道会死吗?”尔朱荣目光看向奚毅,不悦的出声打断了对方未尽之言:“方才问你,你为何默不作声?”
坦率来讲,尔朱荣十分看重身为自己人的奚毅,只是他这个表弟出身高、底子好、能说会道、为人高傲。
如果只是如此,那也就罢了,关键是他没有把所学知识化为实学,愣是把区区一个楼烦城治得一地鸡毛,而且还自命不凡、喜欢夸夸其谈。
刚才自己问计时,奚毅一声不吭。现在竟然对立过大功、办实事的少年郎耍威风,当真让人反感、当真让人失望。
反观卫铉,人家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令人惊喜,哪怕虽被奚毅无故斥责,也谦逊有礼,展示出良好的个人涵养和气度。
如此这般一对比,高下立判。而且有了奚毅来反衬,尔朱荣更加欣赏、更加喜欢卫铉。
听出尔朱荣已然对自己不满,奚毅一时间臊得满脸通红,连忙站起身说道:“大都督,下官赞同贺拔岳将军之策。”
众人:“……”
尔朱荣深深的看了奚毅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武成,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可真让你所谓的‘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超越了啊。”
“多谢大都督教诲,下官定然时时刻刻铭记在心。”尔朱荣本意是以卫铉为参照、趁机激起奚毅的争胜之心,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让他知耻而后勇。然而当众受到批评的奚毅却听得异常刺耳。
他虽然强笑着拱手回应,但是合在一起的双拳却攥得青筋纹起、血管膨胀,心下对尔朱荣也有了强烈的不满;而那看向卫铉的眼角余光更是带着浓浓的嫉恨之色。
尔朱荣不再理会奚毅,和蔼的向卫铉问道:“卫将军,你且说说你的离间之计。”
“喏!”卫铉应了一声,说道:“我军挟大胜之势而来、又将桑干城团团包围,使得城中叛军俨如瓮中之鳖一般,他们此刻定然人心惶惶、惊惶失措。而斛律洛阳的次子斛律诚威望不足、德不配位,根本就震慑不住那些将领。”
“至于楼震和穆元英这类人,本就没有忠诚信义可言,显然是不愿意为斛律家陪葬。他们眼见大势已去,且又困守孤城、走投无路。末将认为他们但凡获得一个戴罪立功机会、一线活命希望,都会努力去争取。所以大都督只要以此入手,他们定然挟持斛律诚、献城归降。”
话说到此处,卫铉恭恭敬敬的向尔朱荣深施一礼:“大都督,这就是末将的离间计。”
大厅之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向卫铉望去,目光之中充满了震惊,大家都有同样一个想法:“此子当真是厉害,他所献的离间计直指人心,使用的时机也很恰当;若是这般用计,成功的概率少说也有九成。”
奚毅那好不容易缓下来的脸色,一下子又变成了猪肝色:他刚才还说桑干城四门紧闭、戒备森严,没有办法派人入城,然后再把卫铉所说的离间计斥为荒谬。如今听完,这才知道卫铉连派人游说的环节都不用。
一念及此,又看到一些人正用诡异、揶揄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又羞又眼,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刚说的“纸上谈兵的废物”。
“诸位将军,你们认为卫将军此计如何?”尔朱荣却是听得大悦,对卫铉的未来亦是更为看好,只要多给他一些成长的机会,日后定能大放异彩,成为自己重要的左膀右臂。
贺拔岳闻言苦笑,心说你都快笑出来了,还问此计如何?只不过他虽是如此想,嘴上却说道:“大都督,卫将军之策乃是上上之策,可依计而为。”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在此基础之上,末将有一点补充。”
“哦?”尔朱荣问道:“如何补充?”
贺拔岳微微欠身,微笑道:“大都督,斛律洛阳和斛律椿、葛仁恕等人的尸首或首级反正留着也没用。为了进一步打击叛军士气、为了进一步瓦解叛军的作战意志,我军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归还。”
斛律金“噗嗤”一笑,又见贺拔岳已经没有下文,笑着说道:“归还尸首和首级的时候,一定要大张旗鼓,一定要把浩大的声势做出来,最好是弄得人尽皆知。”
贺拔岳呵呵一笑:“斛律将军说得对。”
尔朱荣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依卫将军之计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