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军中来信
周正阳等人随着老汉一起来到了他的家中。一个篱笆扎成的围墙圈出了一个小院，小院里有一口井，一个磨盘。院东侧散养着几只鸡，几只母鸡趴在各自的鸡窝里睡觉，一只公鸡见周正阳等人进来，警惕地在鸡窝前迈着四方步巡逻着。
鸡窝旁边拴着一只大黄狗，和公鸡的反应一样，本来在地上趴着睡觉的它，也站了起来，冲着周正阳等人汪汪地叫着。老汉喝道：“大黄！回去睡觉去！”
这只叫大黄的狗很听主人的话，被主人训斥之后，就不再叫了，回到刚才睡觉地方趴下了，但是一双眼睛还是警惕地看着周正阳。
周正阳偷偷地冲它做了个鬼脸，把大黄吓得站起来又往后退了几步，翻倒在地上，对着周正阳露出了肚皮。老汉笑道：“这位郎君，看来大黄很怕你啊。”
许亦晨疑惑地道：“老伯，为什么这么说？”周正阳笑着解释道：“对于狗来说，肚皮是它最薄弱的地方，所以，只要它臣服你了，它就会把肚皮朝天露给你看，意思是它把它最薄弱的地方都露给你了，就对你完全臣服了。”许亦晨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老汉笑着请众人进屋，这是一间土坯房，里面用简单的土坯墙隔成了三间，中间是客厅和做饭的灶台，左右各有一间小屋，屋内各有一座土炕。
众人围着屋里仅有的一张方桌坐了下来，周正阳道：“老人家，就你自己一个人住吗？”老汉边烧水边说道：“是啊，我老伴走得早，家里就剩下我和两个小儿。”周正阳问道：“那怎么没见到你的两位阿郎？”
老汉把水壶坐在炉子上，走回来，在桌子边，拿出一个烟袋，装上一锅烟，就着蜡烛点着，抽了两口，吐出一口烟来，说道：“说起他们啊，倒是很让我欣慰，兄弟俩都在安西军中当差，也攒了些军功，朝廷论功行赏，免了老汉我的徭役和赋税，每月还都给老汉我些钱粮，所以啊，我自己在这也能过活，否则，以我现在的身体，早就没法下地干活了，那就要活活饿死喽。”
说着，哈哈地笑了起来，众人也都笑了，怪不得老汉家中看着要比一般人家要富裕些，原来他的两个儿子都在边军中当差。
许亦晨随口问道：“老人家，你家二位阿郎在安西军哪个队伍当差呀？”老汉又吸了几口烟，在鞋帮子上敲了敲烟袋锅里的烟灰，说道：“嗨，这位娘子，老汉我年纪大了，也记不太清楚，就只记得是在一个叫，王，王孝什么的大将军手下”
许亦晨道：“可是王孝杰？”老汉道：“对对，就是这个王孝杰，他二人前段时间还给我写过信，说他二人在军中吃得饱穿得暖，让我放心。我也不识字，还是请村里老赵头念给我听的，老赵头年轻的时候做过教书先生，他识得字，哦对了，”
说着，站起身来，在桌边的一个小橱子里翻找着，边找边继续说道：“那信让我放到那里来着？我看看，啊，在这！”
一百四十八、阵亡
说着，他从橱子里拿出了一个精心包裹着的红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个信封。老汉把信封递给了许亦晨，说道：“几位恩人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给你们看看。”
许亦晨接过信封来，从信封里抽出信，就着蜡烛展开信，看了起来，越看眉头却越来越皱。周正阳低声问道：“怎么了？”许亦晨没有说话，眉头却皱得更厉害了，甚至眼圈都红了起来。
老汉看许亦晨表情不太对，问道：“这位娘子，你这是怎么了？”许亦晨这才收了刚才的表情，抽了几下鼻子，用手擦了擦眼角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没，没什么，老人家，你两位阿郎都是好样的！”说着把信叠好，放到信封里，还给了老汉。
老汉又收好信，继续问道：“那你怎么哭了？”许亦晨掩饰地说道：“没有，没有，我是，是被这蜡烛熏的。”老汉哈哈笑道：“老汉我舍不得花钱，想存钱等他俩回来给他们娶媳妇，所以啊，用的蜡烛也不好，熏着恩人了。”许亦晨连忙说道：“没，没，老人家，水好像开了。”
老汉一拍脑门，说道：“你看我这记性，这人老了就是容易忘事，都忘了这还烧着水了。”说着，把水壶从炉子上拿下来，给众人倒上了水，问道：“几位恩人饿不饿？我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都是些粗茶淡饭，几位恩人要是不嫌弃，我去给你们取来。”
周正阳道：“老人家，不用了，我们都吃过了。你自己一个人住，我们如果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别客气，尽管提。”老汉连忙摆手道：“哎哟，这可折煞我了，我哪能让几位恩人帮我干活啊！几位恩人先坐着，我去给你们烧炕去。”
加拉尔丁和鼹鼠连忙说道：“我们来吧。”阿雅说道：“我来收拾屋子。”老汉感动地道：“哎，哎，你们可都是好人啊！老天爷一定保佑你们几位平平安安。”
周正阳也想帮着一块干活，许亦晨拉住他，低声道：“你跟我来。”说着走了出去，周正阳很是纳闷，但也跟着许亦晨走了出去。
来到院外，许亦晨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周正阳走过来坐在了她身边，问道：“怎么了？叫我出来什么事？”
许亦晨道：“你可知那封信里说了什么？”周正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你当时为什么越看表情越凝重，甚至还掉泪了？”许亦晨沉重地说道：“因为那根本不是一封信。”
周正阳惊道：“不是信？那是什么？”许亦晨道：“那是朝廷给这位老人家的阵亡抚恤书。”周正阳道：“阵，阵亡？你是说，他的两个阿郎都已经？”
一百四十九、一将功成万骨枯
许亦晨点头说道：“没错，刚才老人家自己也说了，他的两位阿郎都在王孝杰大将军手下当差，就在今年初，吐蕃大军进攻河西，朝廷任命王孝杰大将军为肃边道行军大总管，娄师德将军为副总管，率军应敌，我军与吐蕃军大战于素罗汗山。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此战我军大败，吐蕃大军进逼凉州，我阿爷率军仓促应战，也战败了，后来圣人任命郭元振出使吐蕃，用离间计使吐蕃内乱，才平定了这场战争。此次大败，圣人震怒，王孝杰被削官为民，娄师德贬为原州员外司马，我阿爷也被调回神都。”
周正阳道：“原来是这样，你的意思是，老人家的两位阿郎都战死在了素罗汗山？”许亦晨点头道：“是的。”周正阳道：“可是，按照规定，不是要将阵亡士兵的尸首运回原籍安葬吗？那老人家怎么会不知道？”
许亦晨低沉着声音说道：“这一战极为惨烈，我军于素罗汗山的山谷里中了吐蕃的埋伏，吐蕃人用滚石从山顶袭击山谷里的我军，很多士兵都，都被砸成了肉泥，战后打扫战场时，碎肉已经掺在一起分不出来了，所以，只能就地掩埋。同时，对阵亡士兵的家属厚加抚恤。”
周正阳想了想，说道：“那看来那位当时给老人家读信的赵老汉，也没忍心把实情告诉他，而是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告诉老人家他的两个阿郎还好好地活着。”
许亦晨眼圈又红了，把头靠在周正阳肩膀上说道：“是啊，老人家没了老伴，现在又没了两个阿郎，他甚至还想着存钱给他们娶媳妇，你看他，用红布把那封信包裹得整整齐齐的，说明他很在乎这封信，一心盼着两个孩子回家，但是他，他却再也等不到他们回来了，这世道怎么就对他这么不公。”说着，呜呜地哭了出来。
周正阳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朝廷常年对吐蕃发动战争，虽然取得了胜利，保住了武周这个大家，但也让很多的小家支离破碎。阵亡士兵对于朝廷来说，只是个数字，但是对他的家人来说，却是整个家庭的灾难！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许亦晨喃喃地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这句诗说得真好！”
周正阳这才想起来，这句诗出自晚唐诗人曹松的组诗《己亥岁二首》，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这句诗，所以，许亦晨才会认为这句诗是自己做的，周正阳不禁在心里默默地对曹松说了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