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加拿大温哥华,华人街,宁阳会馆。
一个中年男人打开半扇窗,光线从陈旧的木窗穿过会客堂,在黄柏木茶桌前戛然而止。
正坐上的阴影处传来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喜岁啊,你找的那人事情办的不错,约翰逊死了。”
他把最新的一张报纸往前推了推,敲了敲桌子。
被称作喜岁的中年男人赶忙拿起报纸,头版一串醒目的英文标题让他既惊又喜。“反亚裔联盟骨干成员约翰逊昨夜睡眠时胃部大出血,休克而死。”
喜岁放下报纸,自顾的笑了笑,道:“别看港口张老四平日里是个不着调的,办起事来竟不隔夜,当真爽利。”
阴影处的人站起了身,走到光影下伸了个懒腰,才看清是个身穿黑色唐装的老人,他呷一口茶,慢慢道:
“张老四天一亮就来了,他是来认错的。”
喜岁疑惑:“认错?事情不是办成了,认什么错?”
唐装老人道:“他也是个从中捞红的,找的是个刚下船没几天的小伙子做的。”
这个时期的温哥华,本地人排亚排华情绪日益高涨,爆发过大大小小许多次冲突与集会,加上当地官方趾高气昂的站台,加拿大当局在前几年甚至无耻的通过了“排华法案”。
所以,很多“干脏活的”华人爱惜羽毛,或者说不想让温哥华警方盯上,但又想从中捞些好处,于是只接活,然后摊派给手底下的人去做。
喜岁道:“这很常见,为何要认错?”
“你给了他1000加元,他只分给了那小伙子150,据他所说,他本就看这个家伙不顺眼,下船才几天,天天干活磨洋工,还满嘴什么克思什么辩证唯物,搞得码头上的工人光顾着听他扯皮,没人好好干活了。”
老人继续道:“张老四见他身手不错,就把暗杀约翰逊这活交给了他,想着俩人无论哪个死了他都要烧香拜佛的。”
喜岁沉吟片刻,“所以张老四害怕反亚裔联盟找他寻仇,毕竟这活是他接的,于是来找陈叔您认错,他是不是已经放出口风,说约翰逊是那个小伙子杀的,反正刚上岸的年轻人,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
被称作陈叔的老人点点头,说道:“张老四做事是个不讲究的,你快去见见那个小伙子,把他带到我这儿来,这事算是他为我们做的,不能让人卖了力又寒心。”
中年男人点点头:“记下了。”
......
方文斌坐在船上,吹着萨利希海的暖风,嘴里吃着温哥华特色炸虾米,眺望着平静碧蓝的海面。
重生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周多了,在船上吃了三天又腥又臭的海鱼,本以为苦海无边,已经上岸,结果发现自己是被当做廉价劳动力卖到了温哥华港口。
两天前的他还是一个港口苦力,转折点也在两天前,工头张老四给他150加元,让他去杀一个人。
150加元,如果按照苦力的工资来算,是他三个月的血汗钱。
温哥华排华法案出台后,不仅不准让华人出任医生、律师等职业,每个华人每年还要交500加元的人头税,华人想讨生活难上加难。
当他听张老四说目标约翰逊在当地颇有名望,是个反亚裔组织的骨干分子时,他欣然接受了150加元和这个光荣的任务。
过程很简单,方文斌花了50加元置办了一身新衣服,又花了80分去药店买了些科技与狠活,再用他前世的做医学生时所学的知识进行了小小的调配后,打听到了约翰逊的行踪,最后用一束街边随手摘下的鲜花俘获了酒吧女服务员的芳心,顺利将药店买来的科技与狠活放在了约翰逊喝的烈酒中。
约翰逊死的既安详又体面,栩栩如生。
船靠岸后,方文斌来到街上,快步走着。
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最大的华人聚集地——唐人街。
如今正逢乱世,他不相信张老四这种狗中介,俗话说出了门就得有靠山,拧成一团别人才不敢欺负。
虽然华人内部帮派不少,各有江湖规矩,比如他着这几天听到的,唐人街并不是一条街,而是由一片大街区组成。
唐人街的青楼赌场统归浙江帮所在的嘉兴会馆管理,饭店属于福建的三明会馆,整个温哥华的华工人力,则由广东华人的宁阳会馆所管理,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在唐人街盘踞。
但若是约翰逊那个组织出更高的价找到自己呢?
两世为人的方文斌深知人性的可怕,所以他毫不吝啬自己的10加元,向方文斌的副手打听到了张老四的上家是谁。
幸好这个副手是个嘴快心善的,告知了方文斌一个重要的名字,还说张老四今天一大早就风风火火的出去办事了,据说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宁阳会馆,一个是离唐人街不远的市政警局。
方文斌听到这话真想抄起一把斧头剁了张老四这个混蛋,但转念一想,张老四既然干出这种下三滥的事,就一定有所防备,自己不能贸然行动。
他想过跑,但温哥华片大点儿的地方,杀了洋人这种天大的事,他能跑哪里去?于是他直接找到张老四的上家。
宁阳会馆门前,方文斌敲了敲门,门开之后,方文斌被唬了一跳,开门的是一个身材壮硕无比,体型高大的刀疤脸大汉。
大汉像一堵小山一样屹立在方文斌面前,他低着头问:“找谁?”
方文斌老实道:“我来找范喜岁,就说昨天杀了约翰逊的人想来拜访他。”
方文斌开门见山,因为他敢断定,这个上家没有灭他口的意思,不然事情做完后张老四不会跑去洋人那去,而是会直接找人干掉自己。
刀疤脸大汉闻言一怔,随后打量了方文斌一番,留下一句话便急匆匆往屋内报信。
“让他来吧,你们把桌子往中间放放就下去吧,我试试他。”坐在正堂的陈叔对着几个人摆了摆手。
方文斌来到正堂,古朴的布置让他仿佛置身前世的民国电视剧之中,清一色的木制家具,还有威风凛凛的关二爷神像。
那把黄柏木茶桌此时被拜访在屋子的正中间,一个老人悠然的坐在凳子上。
“你好,我是方文斌,来找喜岁叔。”方文斌见到这个气质不凡的老人,脱下帽子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陈叔的脸是笑着的,眼却眯了起来,仿佛要从头到脚把这个年轻人看透一般。
“你俩打了个错身,我让喜岁去找你了,没想到你自己先来了,先喝茶吧。”他语气温和,双手捧着茶盏,递到方文斌面前。
方文斌看了陈叔一眼,发现陈叔的眼一直没有移开,始终在注视着自己。
这路数他明白,这是过去跑江湖的惯用的一种机锋了。
对方给你敬茶,你喝了,如果茶中有毒,便会一命呜呼;如果你不喝,那便是不敬,对方正好趁机拿捏你,你便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