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后,方文斌如期来到清水街。
这条街与它的名字相反,刚靠近便能闻到一股恶臭,走到街上,满地的泔水和蚊虫,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门口竟有几个孩童蹚着漫到脚腕的污水互相嬉戏着。
唐人街主街区几家大饭店的排污管从这里经过,这条街的路面与管道无人问津,年久失修,造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整个唐人街,除了繁华的主街区,很多底层华工从上世纪末期来到这里修铁路,历经千辛万苦成家立业,养育后辈,但依然有很多家庭在这种环境中居住,甚至有比这里条件还恶劣的地方。
方文斌感慨着穿过清水街,走了一里地,看见了绑匪口中的废弃工厂。
这个工厂是由窑砖堆砌而成,断壁残垣上布满了许多青苔,给人一种阴森不敢靠近的感觉。
怪不得绑匪会选在这里,够隐蔽,几乎没有人。
方文斌把枪别在腰上,拿着信封走了进去。
刚进入工厂,一道刺眼的光束直直的打在方文斌脸上,他下意识的扭头避开强光。
借着光线,可以看见零零散散的站着几个人,正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在他的后方,是双手被捆,用绳索吊起来的旭子和强子。
“是个爽快人,钱带来了吗?”正中间的那人问着,给其余几人递了个眼神,几人会意,朝方文斌走来。
方文斌数了一下,对方一共八个人。
他还以为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大堂口,原来只是几个小盲流子。
也是,大堂口的人谁会闲着没事逮着俩泡烧饼的穷光蛋绑架,脑子稍微好使的,也不会做出这种操作。
小场面——
这是方文斌对局势做出的判断。
六个人走到方文斌跟前,上午那两个人先拿出了他的钱,在手中点着,其余四个人则是从上到下对方文斌进行搜身。
方文斌脑子飞快运转。
几只手快要摸到方文斌腰间时,接连几道刺耳的枪声响起,伴随着惨叫与鲜血。
那绑匪头子并未想到来人竟然有如此胆量,他猛地拔出随身携带的砍刀架在旭子的脖子上。
他面目惊恐间又带有一丝得意,威胁道:“你他妈的,六发子弹已经用完了吧?把钱留下,赶紧滚!敢上前一步,我保证这小子的人头立马分家!”
然而,方文斌却早已经历过太多生死关头,借着身前的铁柱子,猛地一蹬脚,顺手从怀里扔出一把匕首。
一道银光闪过,年轻的绑匪头子在不可置信的表情中一命呜呼。
方文斌也是一脸不可置信,重生之前,他只是一个缺乏锻炼的宅男,整天被导师折磨的痛不欲生。
但是经历过几次生死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力量好像一次比一次强,眼睛看东西也越来越清晰,不管什么伤,简单休息几天就行。
眼下只剩下最后一个绑匪,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请求方文斌饶恕。
方文斌蹲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脸,问道:“老家是哪里的?”
“呜呜呜,没有老家,我太爷爷那辈就被拉来修铁路了,从我爷爷到我,都是在温哥华出生的,大哥饶命啊!”他一个劲的磕头。
“长得倒是俊俏,怎么会出来干这种勾当,不找个正经工作呢?”
“大哥,找不到啊!体力活干不来,做生意没本钱,书只读了六年,再往上他们就限制华人进入他们的公立学校了......”
他带着哭腔,方文斌想再了解了解情况,却发现他的裆部不住的滴着液体。
“你走吧。”
听到方文斌这句话,他像是得了阎王生死簿上的赦免令,撒腿便跑。
解开旭子和阿强的绳索,方文斌一手携着一个人离开了这里。
卡威码头,一具尸体赫然被吊在码头正中的杆子上,尸体已经发臭,但是没有人敢去解下来。
方文斌靠近看了看,才发现是张老四。
简妮果然守信。
船舱里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有光着上身拼酒猜拳的、有摆着赌桌摇骰子下注的,还有在轮胎与木板摆起的简易擂台上打拳赛的。
方文斌穿过乌烟瘴气的人群,下了一层船舱,来到一个房间门口,房间内男人的粗喘声和女人的尖叫声响亮刺耳。
他没有顾及,掀开布帘,房间里的女人见有人闯入,惊恐的裹起床单就跑。
男人对着方文斌就是一通大骂,“姓方的小子,别以为你救过老子的命老子就会感激你一辈子,上次给你透风就已经两清了!”
把旭子和阿强放在床上后,方文斌点了根烟,顺手扔了一根给床上的男人。
男人接过烟,在手中细细打量,“呦,小子发达了,抽得起这种洋烟了。”
“还和这老女人沾染着呢,不怕三明会的人把你扔海里喂鱼?”方文斌吐了一口烟圈,平静说道。
男人已经穿上了短裤,光着膀子下床找打火机点烟。
“怪不得我,他男人七十岁纳她为妾,裤裆里的玩意儿又不中用,我只好代劳代劳。”
烟点上,他痛快的抽了一口,嘴里还不断发出“啧啧”的声音。
“怎么带回来两个毛头小子?”他问。
方文斌道:“这是我的两个兄弟,救过我命的,被人绑了,你务必把他们照顾好。”
男人翻了翻旭子和阿强的眼皮,苦笑道:“我手上这点医术,你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谁让我欠你一条命呢。”
说话间,他的手里多了一个药箱,仔细给旭子和阿强的伤口消毒后,又用药在他们身上涂抹均匀,然后细致的绑上纱布和绷带。
“好了,皮外伤而已,但是比较重,不久就会醒的。”
此人便是张老四那位“嘴快心善”的副手,名叫孙旺。
要说他嘴快心善,也只是对方文斌一个人这样,方文斌刚上船时,他错把有毒的药当成了强肾药,几尽丧命,还是方文斌跑到药店,给他调配了解药,让他捡回一条命。
其实所谓的调配解药在方文斌的时代不过是一些药理常识,几乎人人都懂。
一根烟抽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得罪了那么多大势力,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方文斌笑了笑,道:“江湖就是你死我活,把想要我死的人全部干掉,我就能活。”
孙旺竖了个大拇指,赞道:“好小子,有魄力!”
他继续说道:“码头上的尸体你看到了吧?洋人干的。”
方文斌没有接话。
“你知道的,宁阳会馆主要做的就是分配劳工的生意,咱们码头与他们往来很密,陈耀森死后,来了个蓝先生,听说正在招贤纳士。”
方文斌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挑了挑眉,问道:“哦?怎么个招贤纳士法。”
孙旺越说越来劲,道:“你想啊,他初来乍到,能服众吗?接下来,唐人街怕是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喽。”
方文斌自然懂这话的意思,问道:“没人敢接张老四的位置吗?”
孙旺一脸嫌弃道:“你是装的还是真不明白?张老四谁杀的?洋人啊!谁敢惹洋人,咱们码头看似中立,实际上劳工的使用和薪酬问题,都要听宁阳会馆的指派,没有洋人和宁阳会馆的同意,谁敢接这个位置?那不是找死嘛!”
方文斌眯了眯眼,语气坚定:“我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