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火有歌 第11章 幽火之心(10)

作者:物悲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4-10 07:2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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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季蒙这次没再遮掩,当若依念完最后一个字时,他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笑声,这股笑声里没有往日的张狂、倨傲、放荡,只有他心中再无法藏匿的悲伤。

“当年兄长就求我!如今,他还要求我?假使他看见我在他死后的所作所为,他还会求我吗?真是可笑吶!笑我那愚蠢的兄长!愚蠢的兄长啊!真的该求你的人,是你的弟弟我啊!”

“该求的人是我!是我啊!是我啊!”他愤怒地嘶吼,朝天咆哮,可天与人都没应他。

天沉默着,不再流泪,一层层的白雾遮住了初晨的光。

“我曾以为是你先抛弃了我,可没想到是我先抛弃了你……小蒙多么希望你这一生只为自己而活,求你不要因为季蒙这一生如此恨你而感到悲伤,求你再陪陪弟弟去绝云涧那块平岩石上看看从遥远的东边升起的太日,求你黄泉之下不要记恨小蒙啊……”季蒙嘶吼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哭腔。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他再也说不出口。他不顾自己软弱地在众人面前流泪,只是想为逝去的兄长悲伤,释放内心的痛苦。

“错的人,是小蒙…是小蒙啊……”他哭笑着。

他还是泡在深海里,可这一次,即使他伸出了手,也没人愿意拉他,他只有永远沉溺在窒息感里,感受悲恸。他无声地眨眼,双眼空洞地眺望微微发亮的天空,昨夜的狂风与暴雨都离开了,只有这场悲剧正在拉上落幕的帷帐。

“对不起……”

“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还记得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为什么继承境主之位的都是我们这种人吗?”永歌凝视瘫在地上的季蒙,他的眼神是充满死寂的。

他这句话不仅仅是对季蒙说的,更是对无垠说的。

“因为继承境主之位的人都有属于他们的无奈啊……

我们有些事不能说,也不想说。我们活在这个乱世里,没什么红线能紧紧地握在手里。白雾外的异族随时会冲破白雾的禁锢进入到最后的囚笼,到那时,将士们的鲜血和尸骨将铺满这片大地,人类逃逸千万年的奴役又会从山海降临,就连我们这些流淌着旧神之血的人都会死在异族的爪牙下,遑论毫无抵抗之力的普通人。

我们这些人哪有什么荣誉、天下可言?我们眼中的天下,只是七神为我们铸造的囚笼而已。可囚笼里的野兔们竟会因为这一方寸大小的囚牢争得头破血流,若是让山海的异族得知了,他们不知会如何哂笑我们……”

永歌的目光挪到无垠身上,一双眸子藏着深意。

狂风残留着的雨水如一层纱帘似的遮上他的濯银甲胄。他的眉间挂上了一缕寒霜,寒霜若银,与银黑夹杂的头发融在了一起。

冷沭随之说道:“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白雾外的异族,还有那些苟且在囚笼的野兔们,我们在外御敌,他们随时都会举起圆钝的爪牙从我们背后攻来。”

他抬眸,眺望远方空荡荡的云层,迎着风,打湿的鲜红色卷发都快在温柔的风中被吹涸了。

“继承境主之位并非意味着继承千古不倒的国祚。它只是让你顶着人世间自认为最大的荣誉去向山海征战,直到我们战死在这个时代,翘首新英雄的诞生,等待新时代的伫立,随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血肉与白骨埋葬在尘土下,等来年的风一吹,腐朽的衣冠冢上再也瞧不清它曾经的名字,谁也记不得那些铁血的年代里谁在为英雄铺路。我们的名字是否被写在陈旧泛黄的卷宗里真的重要吗?只是几个生冷的文字,几段平淡无奇的撰述,这真的重要吗?”

永歌摇了摇头,神色里满是疲倦,银发夹在长发里更加显眼了。

“我们这些继承境主之位的人啊……都只是一群去送死的人罢了。你真该庆幸,庆幸有一个那么爱你的兄长,爱得愿意为你牺牲生命,牺牲一切,即使你与你的父亲那般待他。”永歌长长叹息,一身暗银甲胄泛着阴森的光,“战争就快来了,我们都得做好准备!”

“这场从千万年前的旧史就遗留下的战争,也是时候结束了……”永歌的神色里有了疑惑,可很快就消失了,他的声音极低,只有他能听清,“不可知之人带来的预言已经从七境响起,这是战争来临前的皮鼓声!开始了,那个举着燃烧的乳白色长剑的孩子到底是谁呢?”

永歌与冷沭一齐将目光落在季蒙身上。

他们又恢复了悲伤,带有一丝决然:“季蒙,你的时间到了。”

季蒙没有应他们二人,只是双眸瞪得极大地凝视天空,眼眶里不断淌出滚烫的泪水。

“杀了他,无垠。这是这场争斗最后的结局,更是你成为境主前的最后一步。男儿的刀剑下没有情,只有疆场上的血与尸。”冷沭的声音冷冷响起,有如一柄锋利可破入心脏的细剑。

永歌拔起腰间的剑,瞬即一道寒泓从剑锋上扬起,它微微上挑,挑起了初日的光,驱散沉积在众人心中的阴寒。

“拿住它。”他整个人如初硎的剑一般挺拔,目光凌锐,“这是你的争斗,需要由你来做个了断。疆场上唯一不会背叛你的只有你中的剑,除此之外,谁都不可信,人心就是如此,它终究是善变的,尤其是在生与死的抉择中。”

无垠立在那里,微微愣住。他望向那柄锋锐无比的配剑,他曾经多么希望拥有一把这样的剑,可现在他竟不敢触碰,只是注视着剑镜上倒映的自己,镜中那个人正在犹豫、害怕。

“拿住!”永歌眉目长斜,隐有怒意,“这是你的争斗!倘若你无法拿住剑,你又怎么去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一切?”

德宁没再搀扶,他们一齐凝视着犹豫不决的季无垠,可他迫于压力伸出的手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手指往回勾了勾,既没往前伸,也没往后退屈。

“不要,无垠。”季若依摇着头,红着眼,低声说,“能不能不要杀他……”

“拿住!今日季蒙愿为境主之位斩你一次,日后,他又会为境主之位斩你第两次!还记得他刺入你胸膛的那一剑吗?那是要你命的一剑!若不是你的心脏长在右侧,若不是你流淌在体内的赤之血苏醒,你现在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你还能守护什么?”永歌猛地拉住他的手,将冷冰冰的剑交在他的手上,他怒了,“收起你那悲哀的怜悯!战场上可没人会见你曾经的怜悯而收起对你挥舞的剑。他们都是怪物,他们只会笑着砍开你的筋肉,踏碎你的脊骨,淫贱地欣赏你痛苦的表情。”

“成为境主,并非什么身负荣誉的事。既然你决定了要成为境主,那你就要将剑指向所有妄图伤害你的人,他们的血流得越多,尸骨埋葬得越多,你越是能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一切,那一刻,你才是真正的境主!你才能守住你那一方天下,即便手染了鲜血和人命。”

“境主的手上全是鲜血,无人能幸免。”

“举着你的剑,杀了他!”冷沭红火的卷发也如火焰般燃烧了起来,恰如他愤怒的目光,“要上战场杀人的男儿,杀人是第一步,不然,你要如何继承境主之位吗?难道凭借你的怜悯吗?当这场争斗开始的那刻,输的人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现在,就是付出代价的时刻。”

“快收起你的妇人之怜!这哪是即将踏着亲族尸骨走上王座的境主该有的样子?”德宁见无垠久久不动,也在一旁大声呵斥。

他们之中有且仅有若依摇着头,红着眼注视着犹豫不决的无垠,低声地在他耳旁说,似蚊蝇在飞:“不要。那可是我们唯一的叔父啊,杀了他,我们在这世间上就没有亲人了啊……”她忽然拉了拉无垠的衣袖,试图将他从犹豫中唤醒,可他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柄划出寒泓的剑,望着那个倒映在剑中的自己,迟迟没有回应外界的期许。

如果他不知道当年父亲与叔父、爷爷之间的往事,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朝他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叔父胸膛狠狠刺下,可如今,他已知晓这一切。他忽然有些犹豫,有些害怕,害怕他是不是真的适合继承境主之位?犹豫他是否真的该……

永歌突然朝他低吼:“你还在等什么?出剑啊!无垠!”

德宁也附和:“出剑啊!那可是想杀你的人啊!”

永歌的面色也冷了下来:“你还在等什么?”

“你父亲的血都还未凉,他就急着踩你们的悲伤上位啊!”

“杀了他!只有杀了他,你才能继承境主之位。境主里没有懦夫。”

“只要举剑杀了那些想伤害你的人,才能守护你的一切啊……”

“杀了他!无垠!”

“……”

季蒙还是瘫在积水里,闭着眼,一动不动的,面无表情。他能听清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却不曾试图反抗。

或许当年父王看见的真的是未来,只是父王只瞧见了前一半,没瞧见那后一半。他还是会死,死在自己的愚蠢下,死在当初的恨意下。如果他不做这些蠢事,他就不会死,就算是死也不会死得如此狼狈。

他这一生,是他自己亲手毁掉的。至于死,这又有什么呢?这个世界冷冰冰的,就像被天下给抛弃了,他什么都没剩,那些血脉间牵着的红线也被他亲手给剪断了。

死,对他来说或许会更好呢?

“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做!”季若依是一个妇人,她在这群洒着鲜血的男人面前又能说什么呢?她说的话,都会被冠上懦弱的名义。

“不要,千万不要啊,那可是父亲最疼爱的弟弟啊,父亲为了他已经牺牲了一生了呀……”若依又哭了,她真软弱啊!嘶着喉咙喊。

好吵啊!无垠现在觉得身旁的人是那么的吵,他们自说自话,却不曾顾及到他的感受。这是他的争斗,为什么你们非要来让我做出抉择呢?可他还是隐隐有了答案。

他握住剑的手因为用力冒出了青筋。他举起手中的剑,指向季蒙的颈脖。他只需要用力刺下这一剑,他那无用的叔父就会死在他的剑下!

他感觉到身体有一股热流在血管里奔涌,就快压不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无垠忽然狰狞了起来,他的神情里充满了戾气。

他怒吼着,将那柄剑狠狠地刺了下去,不管不顾。

所有人都在无垠的怒吼声中静了,他们的目光纷纷汇聚到那柄破空刺下的剑上,剑下是即将刺破的肌肤与肌肉,还有从剑锋上滋滋飞溅的鲜血。

若依几乎惊叫出了声,她害怕得遮住眼睛,大声地喊:“不要!”

然而,剑的破空声就在快要刺破藏在肌肤下喉咙的瞬间戛然而止!鲜血从剑锋的豁口上渗出了几滴,可他依旧迟迟没有往下刺去。

“对不起……冷叔、永叔、德叔。”无垠他哭了,泪水啪嗒啪嗒地往外涌,一颗颗如豆大似的落在积水里。

那柄剑就止在那里,即使它如何轻颤,剑还是没有落下去,被他稳稳地抓在手中。

无垠哽咽,望向季蒙的目光还是充满了戾气,可他的目光中多出了无助:“他是我唯一的叔父,是父亲用一生换来的叔父,如果现在我斩了他,那父亲一生的付出都会葬送在我的手里。冷叔、永叔、德叔、请原谅我,我做不到,他是父亲这一生都在守护的东西,我不想就这样消失,即使他曾经那样对父亲,那样对待母亲,那样对待我与若依。”

“可他是不知情的,所以我们都不能怪他。真正该怪的,是我们生在这个时代,王权与囚笼是我们该恨的,藏匿在白雾内的东归·七国是我们该恨的,那些山海的异族才是我们用一生来恨的敌人,是他们要用命来让偿还代价的敌人!”

“至于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叔父,他不是我的敌人,只是个让恨意烧坏了脑子的叔父罢了。”他哭着说出了这番话。

“兄长……”若依听见他说的话,也哭着望他。

“境主什么的,既然父亲留给了你,我就不要了。可是你欠父亲的,是你要还的!”无垠忽然咆哮了起来,想把积压的愤怒一齐给释放出来。

“叮——”剑狠狠扎入青石板上的刮擦声豁然响起,积着水的石面闪出一连串噼啪的星火,随后剑卡在石板间的缝隙里,狠狠地刺了进去。

这一剑没有刺入季蒙的胸膛,也没有刺入他的颈项,只是偏斜着落入一旁的石板里,正如季蒙与季半柯各自偏斜的红线,如今这一剑刺入了空隙里,也斩断了偏斜的红线,这一刻,他们互不相欠。

“这一剑,是你欠父亲的,如今你还了,就不欠他什么了。”无垠的手在抖,可剑还是稳稳地刺斜,“至于你欠我的那条命,就这样罢,谁叫你是父亲最疼爱的弟弟呢?谁叫你是我们唯一的叔父呢?你在这个世间上如果说还存在亲人的话,就只有我们了罢。”

“奋力地活下去罢,不然父亲这一生的牺牲就没了意义。”无垠说出这几句话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既然你已经得知往事,希望你不要再为当年的事记恨父亲,那些牵连不断的线已经被我斩断了。”

无垠放开了剑,摇晃着往后退了两步。他被德宁稳稳地扶住,若依也走了上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他平生极少说话,可就这短短的一夜,他好似就说了比他这一生都要多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季蒙空洞的眼眸忽地有了神魂,他愣愣地望着身旁的剑,“为什么不杀了我,当时,我是想要你的命的。”

“对!我恨你,恨你恨得要死,可真当你要死时,我总是会将你父亲认错,杀了你就如同我杀了父亲。”无垠抿着一薄红唇,却咬得惨白,“就这样活下去罢,带着爷爷与父亲的嘱托活下去罢……”

“你终是做了抉择。”永歌与冷沭静静地望着这一幕,他们欣慰地露出笑。

“你没有选错,无垠。”冷沭轻轻点头。

永歌轻声地说着,却述说了一个帝王的抉择:“当一个人被仇恨蒙蔽双眼时,他的理智会被磅礴的愤怒与恨意所干扰,就如被恨意烧坏了脑子的季蒙。这时,一旦外界有许多嘶声喊着复仇的人向他进谏,他就会彻底地被愤怒和恨意吞没,那么这时,你是否就会忍不住你手中的剑,斩去敌人的首级?”

“帝王还要有一颗心,一颗再大的黑暗与仇恨都无法蒙蔽的心。”

“当年那场争斗,我与你永叔都没能做到。如今,你做到了。”

“我们都没能忍住内心的恨意,朝至亲的兄弟斩去那一剑。你知道吗?无垠。踏在疆场上的英雄最害怕的不是生死,而是他曾经为之许诺要守护一生的东西背叛了他,并与他为敌。”

“拿着你的剑,他才是你一生的朋友,永不背叛。”永歌从背后扔出那柄无垠掉落在不远处的风月,风月的剑刃上满是细小的缺口,让斜长的锋尖变成了参差不齐的锯齿。

冷沭一对眸子灿灿有光,轻轻地拍他的肩,“你先随德叔回去休息,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了。放心,我们不会要季蒙的命。”

“回去休息罢,今天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永歌也说。

无垠心神俱疲,虚弱地佝偻身子朝二人鞠躬:“就劳烦永叔与冷叔了。”

此后,若依才一齐与无垠离开。

可还没当他们走多远,无垠就转过头来,朝季蒙、永歌、冷沭大声地喊:“冷沭!永叔!从今往后,我只想要赢,不想再输!我会用手中的剑去守护我要守护的一切!”

“好小子,你会做到的。”永歌与冷沭也大声地应他。

他远远地笑了,即使知晓了曾经的过往、发生了今日的一战。这一刻,他那不大的肩膀才真正地能够撑起七境,撑起这片天下。

“曾经,季元景为了一己私欲毁去了一个即将一统七境的帝王,如今,他们牵起的红线又给我们带来新的帝王。”永歌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缓缓地说出了当年还未终结的预言。

“帝王终会诞生,无论在哪个时代。旧英雄的衣冠冢会飘起落寞的白旗,新英雄的剑会重抹鲜血踏上征程。”冷沭悲伤地说着,“可这样的代价是否太大了些?”

“不付出相应的代价,又如何能战胜白雾外的异族。人类千万年的屈辱就快要洗刷了!无垠将是那个一统七境,朝山海异族发起征战的人!就算他不是那个预言的人,他至少也是踏向摆脱这片囚笼的重要之人!”永歌捏紧了拳头,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仿佛谁都听得见话里的血腥气,“我们为了这一天,牺牲了太多了,希望无垠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悲戚与私欲铸成了帝星的陨落,可红线连成的网还浮在这片天上,那颗星辰还是坠不下来。

无尽星辰归转,星辰之线又会连动。

当风、雨、雷再次奏响时,帝星又会重新燃起沸腾的火与热,从扭曲的红线上牵上新的命定之人。它会从一片沉积的暗云中漂浮起来,一统七境。那时,所有的红线都会作响,命运又会重新编织那张永不跌坠的网,直到英雄并起的时代来临,那张命运的网才会真正地翻转。

线已经动了,帝王就要诞生。”

这是不可知之人在季元景做出抉择后,留给其它六境的话,此时正在从他们的口中转述出来。

永歌忽然抬眸凝视天上的那片暗云,暗云后的星辰他看不清也看不明,但是他明白了不可知之人留下的话的意义——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那颗帝星在旧的红线断裂后,重新又牵它的火与热。

“别想着死。”永歌的目光又倏地变冷,他望向瘫在地上的季蒙,拔起了剑,收回了剑鞘。

冷沭亦望着曾不可一世的季蒙,如今他如同败家之犬似的瘫在积水里,可他并没有笑他,只是平淡地望他。

“不可知之人留下了一句话,是留给他的长辈的。”

季蒙失神的眸子又聚起了神,他虚弱地问:“什么话?”

“去往英雄的路还很漫长。生与死、血与歌、火与芒都需要人陪伴,你是他唯一的长辈。你是陪他走到最后的人,无论你们曾经发生过什么。英雄的成长正如半柯栽种在落焰园里的火焰兰,每当初春来时,火焰兰的苗子就会变得极弱,所以它们只能躲在山岩的缝隙里独自生长,所以它们极少能栽种在一起,可如果有人为一起生长的火焰兰锄草、矫枝,它们就会生长得极好,又会盛开如火焰似的落焰园。”

“好好活着罢,为了爱你的兄长,为了爱你的父亲,为了你那般对待还肯放你一条活路的侄子。我知道你如今觉得活在这个世界是孤零零的,活着毫无意义,可你还有你要完成的使命,还有那个不争气的兄长的孩子在认你当他的叔父。”

“他迟早有一日也会走错路的,就像你一样,所以还得靠你来扭正。你的命,也会有偿还的一天。只不过不是今天,是在将来。”永歌蹲着,附在季蒙耳边说完了这些话。

“我活着,真的值得吗?我真的能做到吗?”

“你活着会痛苦、会生不如死、会孤独、会落寞、会悲伤,可是你活着是存在意义的,只是还没到实现意义的那一天。”永歌站起身,凝神眺向远方,绾得极好的长发中也会有几根凌乱的银发在风中飞舞,疲惫在不经意间就弥散入他的神情里:“我们都老了,只是希望这位英雄不会走得太远了,远得再也回不了头。”

“不可知之人啊,我们曾经不信的预言真的出现了……所以你到底是谁啊?”

永歌突然走向卷拉神之殿,他的身后跟着冷沭,其他将士则拖走季蒙一起退军了。

卷拉神之殿前又恢复了空旷,空荡荡得如无人蜗居的家。天上的暗云因为白昼的来临多少亮了些,风也停了,雨也止了,只有昨夜残留的积水淀在石板上,遮盖着争斗的印迹、稀释滚烫的血。

他们坐在台阶上。永歌从腰间取出一支玉箫,就那样盘腿坐在阶上,从发簪里脱出的许多银发正在风中飘,那些挂在濯银甲胄上的划痕正泛着初晨的光。

他将玉箫放在嘴边,吹起了折柳送古人的月曲《折樱》,立在他身后的冷沭则和而歌之。

“红烛高台上,歌之白衣裙,胭粉轻薄,歌舞犹人怜,声依若鹃鸣。

君之于高阁,复寄白云信。

待落樱翩翩飘旋如墨,坠水聚成叶,终如期与君面,却闻君此去疆场遥遥且无期。

疆场长去,生死不知,何赴何归?

优伶久久待落樱,闻风拂面,见樱成路,却不知君之归期。

信如白云,天过一隅,逡巡不得寻。

云去,春来,雨过,冬至。

君之长樱已枯败如叶,胭粉渐浓,歌舞再无人怜,声败如落花。

依不知何日可遇君?

久不见君、久不识君,君见长樱枯死如烂木,却待君之旧衣冠。

悲矣,久矣,伤矣……

何日白烛墓土上,歌之红衣裙,胭脂轻薄,待君一人怜……

故人折樱,成簪于发间。然久不见君,君可还识?

何以君之衣冠?却那旧衣白裙。

凄凄惨惨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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