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少年的剑 第14章 一曲平歌(5)

作者:物悲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4-10 07: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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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第五云归家时,已过晌午。

季母早早地坐在别苑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一株火焰兰,想着心事。

她听见第五云归家的声儿,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一抹笑:“小云,回来了呀?”

“嗯。”第五云提起织器,笑说,“前几日碰坏了榫头,这不刚拿去街尾孟工匠那里修缮了一番。”

第五云正想将织器提回织布房,却被季母叫住。

“小云?”季母望着他,久久未吭声。

“怎么了?”他疑惑。

季母忽然一笑,摇头,将火焰兰随意地扔在地上:“季母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就先行房中休息了。小云若是想去青云楼,到时动身即可,毋需问我。”

第五云有些诧异,方才在外时,季母都还和颜悦色的。

“季母,或许是天太热,遭了风热。小子在外游荡时,时常有感,就会寻一阴凉处,喝些凉水,休息一会儿便好。”第五云扶着季母回了屋。

他站在门外,总觉季母有些反常,还以为是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季母不喜。他退回石桌旁,将季母丢在地上的火焰兰拾起,好生放在桌上,端起织器,去了织衣房。

季母未上床休憩,而是坐在床前望着木窗外的身影渐渐离去,缄默良久。

老僧人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响:如果继续留着他,她会死,许多人都会死,更况且他身上存在那股气息。但是,自己曾经答应过他,这里就是他的家,况且那孩子受尽了苦。她不能再让他受苦了,否则她的心会很疼、很疼的……小云很像子然,也像子觉,他们都很善良,总是替别人着想。

她在犹豫,犹豫到底该不该留下他……

季母突然又很厌恶现在的自己,厌恶自己的想法!第五云只是一个孩子,她怎能将自己承担的责任怪在一个孩子身上,这不就跟那些只顾自私自利的恶人一样了吗?季母摇头,她在抗拒那样的念头,可她又转念一想,若是自己死了,子然该怎么办?天之堑的兄长该怎么办?那些没有她照料的火焰兰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但她没有质疑不可知之人的权利。

那些可怕的过去——燃尽火焰兰的无尽幽火、遮天蔽日的黑色灰烬、永不见底的星渊暗涧、铺满鳞甲的灰色异族又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是源自灵魂的恐惧!她很害怕,害怕来自七之境的一切事物。

季母躺在床上的身体在颤抖,她想强迫自己入眠,可布满血丝的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房檐,纹丝不动。

第五云装好织器后,又立在季母门前,他很担忧季母的身体,可真当他立在门前时,他又变得犹豫不决。

说起来好笑,他还是没敢敲响季母的房门。倒是房里传出季母的声音,喑哑且微弱:“屋外的是小云吗?”

第五云立马担忧地询问:“季母身体好些了吗?第五云有些放心不下,故而多次立在门前,却不知吵到了季母。”

“无碍,谢小云关心。”季母言语温柔,“不如推门进来坐坐。”

“不敢!”

“为何不敢?”季母微惊。

第五云恭敬地站在门外行礼:“阿爹与阿娘曾多次教导第五云,异性的闺房不可入,更不可扰,虽然季母年为长辈,可季母也是女性,故而否决。”

季母房内迟迟不传出声响。

临近黄昏,有温敦敦的阳光照在第五云的衣角上。他的长发已梳理得整齐,完好地束在发带里,破麻衣也换成崭新的青衫。

许久,房内才传出季母淡笑声,不过这一次,她的声音没有疲惫与喑哑,而是匿有一种洒脱之意。

“小云。若是季母哪日待你如恶人,你该如何?”

第五云不知季母为何如此问。

他答道,其声诚恳:“季母待第五云甚好,堪比亲人,又怎会待第五云如恶人呢?”

“说来也是。”季母的声音已近在门前,她推开房门。

第五云立马扶住:“季母,我见你身体抱恙,不如去成举街杨郎中那里看一看?”

季母摇头:“就是昨夜风有些大,着了凉。晌午时还未觉着,近了黄昏才察觉不适。”说着,她就将手中捧着的新布衣递给他,“原本这是留给子然的,可离他回来还有些时日,如今小云要去青云楼见你那心仪之人,理应换上新衣裳,整理下仪容,再前往。”

“不可!这本就是留给林子然的,我怎能如此呢?”第五云拒绝。

季母飒笑,轻拉第五云的手,放在手心:“既然你觉着季母待你如亲人,又怎会舍不得将这衣物赠予你?子然若要,季母再织便好,况且离子然归来还有些时日,已足够再准备一件衣裳。”

一时间,第五云羞愧难当,望着季母,心中却溢出一股暖流。

“那……第五云收下了。”

他接过季母递来的崭新布衣,是由季母珍藏已久的云绫锦织成,触之细腻、且不刺人。放在上等人家中也是块上好的布料,并非他们这等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他珍爱地触摸着,生怕刮疼它。

“快去穿上试试!”季母见他对这布衣爱不释手,推搡着让他去试穿,可他却放在一旁,不为所动。

“不了,晚食已经做好,季母先去吃了,第五云再去试。”

比起试穿新衣裳,他更忧心未进食的季母。

“好。”

晚霞悄然散去,紫郡城也被灯火渲上了昏意。

第五云穿上布衣后,季母给他修剪了长发,刮去略长的短髭。一时间,青铜镜前的他竟显得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也有着挺拔的身躯、白皙的肌肤、恰到好处的筋肉。面轻薄,皎如玉树临风前,看得季母一阵出神,不禁让她想起子觉年轻时的模样。

“季母,怎么了?”第五云轻声问。

季母眯眼笑,一头银发在烛光里闪:“无碍,只是想起了从前。小云,你穿这件衣物显得你极其俊美。”

“真的吗?”他的话语间有隐隐的欣喜。

“你就这么想见那位姑娘吗?”季母在一旁戏谑,取一发束将他的长发捆住。

“想见。”

“不知这位姑娘与你有什么关系,可否告诉季母?”她梳着第五云的长发。

第五云回忆起语嫣的模样,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直挠头:“她应该算是我的妹妹,与我年纪相仿。”

“亲妹妹吗?”季母梳妆的手一顿。

第五云摇头,季母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我与她皆是阿爹、阿娘收养的孩子,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那不知小云的父母身在何处?”季母盯着青铜镜中的第五云,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的答案,可没有一个她能确定。

“阿爹、阿娘都未曾对我说过,应就是西境的牧民罢。”第五云思忖。

季母又问:“想过去探查自己的身世吗?又或是问过你阿爹、阿娘你的身世吗?”

第五云摇头,神色悲戚,微哽:“未曾想过,我自小在西境长大,不知父母身份,也不想寻他们,既然我能被阿爹、阿娘捡到,也说明我对我真正的父母亲而言并不重要。”

风透过窗棂呼来,烛变得火漂浮不定,光影交错在二人的脸上。

“或许……”他不想再说下去。

季母凝视青铜镜中的他,轻轻抚摸他的长发,轻声安慰:“小云若是不想寻,便不寻。此处便是你的家,你若是想家,一直常住这里就好。”她放下手中木梳,将长发卷在指尖,用发束捆在一起。

“好了。”季母坐在一侧。

第五云起身,并不在意自己的模样,只是急着想离去。

季母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取出夜行的长明灯,递给他:“这是夜行的长明灯,与往日多少有些不同。长明灯需是白色,那些自黄泉归家的鬼魂才不会认错。”

“第五云知晓了。”他急忙一拜。

“瞧你这猴急样,记得带些银两,万一有什么喜欢的吃食,也可以买点。”季母从钱袋中取出紫银元,递给他,“去罢,记得早些归来,不要忘记带钥匙。”

他立马动身,取出火折子将长明灯点亮,循着小路,穿过门前的花圃,走上戌时的成举街。若是以往,戌时的成举街应已冷清下来。不过今日,成举街上人满为患。

街道一片通明,不见幽暗。

紫允溪的岸边有放河灯的少女与少年们,他们在许下年少的誓言;桂香桥前的桂花林里有初婚的夫妇,彼此相互依偎,思念着家乡的桂花饼;罗棱街头有从远方游艺而来的戏子嘴喷烈火,拴住猴儿的师傅会带着它越过燃烧的铁环,也有人举着石板放在胸口前,举起铁锤猛地捶下,在阵阵惊呼中安然无事;罗棱街的两边挂满了紫灯,散发出幽幽紫光,孩童们也跟在父母的身旁,手执小风车,围着他们绕圈子,其乐融融。

白昼时的紫郡城是“转角紫荆落,幽香自风来”,到了夜晚便是“一点一烛火,火焰自花开”,各有一番风味,各有一点情调。

第五云已到罗棱街,却忽有一位老僧人将他拦住。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凝视面前这僧人,竟是白日与季母交谈的那人。

“你是?”他疑惑。

僧人望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淡笑一声,又让离了他。

第五云来不及多想,直接掠过,朝青云楼快步前去,唯留那僧人停在原地。

“许久未见了,孩子……”僧人目送他离开,“季若依还是没能放下你与天之堑的过去。她以为她逃出了囚笼,可人生何处不是囚笼呢?真正囚住自己的,是人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下一瞬,他又消失在人流中,紧跟的紫郡卫们又失去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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