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少年的剑 第19章 一曲平歌(10)

作者:物悲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4-10 07: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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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箐箐与语嫣并未退下,老鸨也未上台。

呼喊声经久不断,众人也察觉到台上的倪端,立刻安静。

紫色烛光又猝然熄灭,楼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顿时,众人一阵惊呼。随后,寂静的青云楼再次躁动了起来,有人在走动,踩得隔板轰轰直响。众人也不慌张,因为当年元箐箐演奏《长平》时,亦是如此。

光还未现,其声先扬——

“了耶,从西木而来的雄鹰,这是我的阿达;

了耶,踏过冰雪的青狼,燃烧我的魂魄;

了耶,撕碎敌人的秦元虎,那是你的勇猛。”

西境的腔调有如雪山飘下的积雪,缠绵不断。

第五云陡然站立,不慎将长桌掀翻!惊得周围人赶忙点燃烛火探查,众人见他只是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又将烛火吹熄。

他闭眼听着歌声,潸然泪下,这是西境的大普歌《阿达》。

他永远不会忘记:篝火下的歌唱、扶着火不思的阿蛮姑娘、击打着太平鼓的多吉与泽明正围着篝火转、喝醉酒的泽龙爷爷正在给年幼的阿蒙讲曾经的故事、阿爹与阿娘则是牵着小璐的手绕着篝火起舞、歌唱这首刻在骨子里的歌谣,第五兄长与语嫣坐在不远处喝着羊奶……

他们开心地笑,笑声传满了苍茫的西境。

华唐也喝着米晕酒,脸红地盯着欢声笑语的第五云与语嫣,他低声笑着,望向身后长年飘雪的西境与挂在天上不见踪影的冷月。

一望无际的西境弥漫着白雾,他们还在那里围着篝火歌唱……

“哄——”

火焰猛地从圆盘上沸腾,将四周染得通红。火焰夹杂着白烟从青云楼中腾起,楼顶也缓缓撑开,烟顺着豁口飘至楼外,楼外的细雨也落入火中,却浇不灭燃烧的烈火——那是残古时代的火凤凰,是她在吟唱万古的大地之歌。

火焰逐渐平息,化作搭在架上的篝火。

清冷的雨落在第五云的脸上,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阴冷,正如他的心。他颤抖着手,触摸脸上的雨水,也不知流下的是泪,还是雨,它们混成一团落入心间。

他无力地坐下,仿佛又回到恶岁来临前的那一夜。

待清歌结束后,元箐箐已换上鲜红的长裙,落在花中,随歌起舞。火不思与绰尔的弦声紧随其后,韵律紧凑,其声渐高。

“咚!咚!咚!”

弦声消散,古角与太平鼓忽然闯进,低沉若岁月,震动如万军。

“呼啸!狂吼!咆哮!”

一霎间,楼中仿佛有无数人的嘶吼声在聚拢,是布置在青云楼每个旮旯的戏子在发出咆哮。他们穿着西境的兽皮与毛衣,模仿他们的呐喊。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语嫣的歌声又再度响起,那是长久愤怒后的清醒。

“灌上一壶烈酒,带上你我的狂刀;

咬一口馊碎馕,蘸上死人的鲜血;

烤焦野兔狐黄,冲着敌人放臭屁。”

语嫣轻抚火不思,白裙染血,轻声吟唱。

歌声落下,又是一阵古角与太平鼓声,仿佛整个青云楼都在为之震动。

“狂野!嗜血!冲锋!”戏子又发出咆哮。

那一刻,所有人的眼中都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暗无天日的西境飘着冰冷的雪,绵延不绝的誉录山脉不见尽头。枯林枝上的红丝带迎风飘扬,野兽的足迹烙在雪地上。再等一场不停歇的雪,足迹便消了又现,现了又消。

圆盘最中央,红色的篝火恰似雪地里的红莲,傲然盛放。

篝火旁有朴素、粗狂的西境牧民们喝着羊奶和烈酒,骑着奔腾的骏马在西境上飞驰,老人和孩子们围着温暖的篝火大声放歌。

眨眼间,篝火已被落雪浇灭,不见尽头的誉录山脉上挂着一轮血色的月——月光下密布着攒动的恶岁,他们散发出奇臭,融成黑色的洪流,朝山下的帷帐冲去!

——不多时,鲜血染红了大地,火焰燃烧了西境,牧民们的血肉在被活生生地啃食,惨叫、哭泣、嘶吼混在一起。

犹如这歌中的狰狞!

“那是我们的魂魄,燃烧在西境的篝火,点亮冰冷而残酷的冬夜;那是西境的战士,誓死守卫西境的荒原,用冬夜与傲雪来埋葬尸骨;那是禁锢的荒木,用染血的丝带告诉我们,深渊与冷涧的距离并不遥远。”

篝火在燃烧,浓烈的黑烟往四处弥漫。

众人呛咳,宛如身临其境:牧民们在反抗,拉满弓箭、拾起弯刀,犹如西境的战士们在燃烧他们的魂魄,誓死守卫西境的荒原,用这冬夜与傲寒来埋葬他们的尸骨。

只是,他们都死了。

“了耶,从不停歇的冬雪,求你放过你的孩子们吶……”

篝火即将熄灭,圆盘却猛地燃起,四周的烈火快将青云楼吞噬,黑暗与恐惧如云一般压来。

“了耶,从不枯竭的西境,请你燃烧你的篝火吶……”

就在众人变得惊慌失措时,青云楼的豁口处忽然倒下倾盆的水,那是他们提前准备的,用来浇灭还未燃尽的篝火,还有正在燃烧的红莲。

语嫣与元箐箐还在歌舞,任由倾盆大雨浇下,沾湿了衣裳、毁了妆容,露出狰狞与愤怒的面容。

“了耶,从不退缩的阿达,请你带着你的子民熬过寒冬吶……”

其声凄凄然,消弭于黑暗。

然,青云楼中众人殊不知歌曲已完,只是坐在黑暗中,鸦雀无声。

无人呼喊、无人鼓掌、无人动弹、无人……

直至紫郡公主传出“赏”声,众人才从眼中的西境中清醒过来。他们不曾呼喊,只是立起鼓掌,持续了许久,不曾停歇。老鸨与姑娘们纷纷出现,将位置上的烛火纷纷点亮,昏暗的青云楼才恢复了以往的明亮豁朗。可所有人都还站在桌前,拊掌,泪盈满了眶,任由大雨湿透衣衫。

“传!紫郡公主命李语嫣与元箐箐二人换衣后入三楼天字号相见。”宦官的尖锐男声从高处落下。

李语嫣与元箐箐立在圆盘之上,长裙浸透,旋即三指平一,朝三楼天字号房一拜。

“小女听命。”

二人作礼还未结束,便又闻宦官传唤。

“传!册封李语嫣与元箐箐同为紫郡城第一歌姬,即今日起,可入宫成为首席乐师。”

“谢公主。”元箐箐与李语嫣又一拜。

“公主令你二人速去换了衣衫,前往天字号房间。”宦官叮嘱。

“是,大人。”

元箐箐转头离去,而李语嫣却立在圆盘上迟迟不肯离开,一双眸子四处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已经走了。”元箐箐笑说。

语嫣咬唇:“我没找他。”

“是吗?那你在看谁呢?走罢,紫郡公主已等候多时。”

元箐箐拉着语嫣的手,往台下走去。

青云楼也开始离席——即今日起,紫郡城第一歌姬,除开元箐箐外又多出一个不逞多让的李语嫣,她将在半月内闻名于七国。正所谓:一曲《长平》道尽凄离爱恨意,一曲《西境》若临西境受不眠残雪。

至于第五云,他在曲子结束的那刻就离开了青云楼。

他不顾楼外连绵细雨,莽撞地冲入其中!他宛若陷入疯狂,直奔成举街,冲撞来往的行人。他的哭声尤其响烈,雷霆都遮不住。打着油伞的行人们都不禁驻足,惊诧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至终,第五云跌倒在季母房前的花圃中,压倒了一大片火焰兰,整个身子都浸泡在花圃的积水里,弄脏了季母赠予他的衣裳。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

“对不起……多吉哥哥、泽龙爷爷、依梨姑娘、小璐、第五兄长……”

第五云在花圃中匍匐,用力捶打泥土与积水,喊着他们的名字,溅起一阵阵花浪。他放声大哭,用尽全身力气责备自己。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小璐与第五兄长也不会死。如果你够强,他们就不会被那些怪物杀死,泽龙爷爷、多吉、多泽……都是你!全都是因为你啊!”

雨越下越大,风在猛烈地呼啸,雷电在彻夜地轰鸣。

没有人搭理第五云,也没有人知道第五云,他就那样跪在淤泥中,愈发疯狂。

只有等待已久的季母发现了他,她焦急地朝他跑去。

“雨大了,跟我回家罢。”

季母穿得很单薄,她在屋外已等了许久。她很担心第五云,因为他走的时候没带伞,她也没想到今夜会下雨,而且下得如此之大,就像是为什么东西感到悲伤。

第五云抬头,哭着说:“季母,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都是我……”

“外面太冷,下着雨,先跟季母回去好不好?”季母并未问第五云发生了何事,只是想用双手扶起他。

油伞也被她扔在了地上,踩得稀烂,正如第五云匆匆掠过的前半生。

他被季母扶起,淋着大雨,归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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