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少年的剑 第38章 一剑长明(8)

作者:物悲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4-10 07: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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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嫣今日穿了青白的罗裙,如晕在宣纸上的青水彩墨。她的腰间裹有长束,凹显出那一握盈盈细腰。她将长发盘起,卷成海上的螺角,在发缝里插上纯青的流苏,走时挂在两侧的青凌晶摇曳若雨。

她径直坐在第五云身旁,弥出一股淡淡香气。

众人眸中含笑,招呼着出神的欧阳泽言介绍这二位青云楼的第一歌姬。不过项遂从与明隆可不敢多看,一旁自愧不如的妻室正将他二人看得极紧。欧阳泽言入席后就一直盯着元箐箐与李语嫣看,只怕是唾沫星子快流到碗里了。

元箐箐笑意盎然,揶揄:“欧阳公子可是见得妾身脸上有什么东西,所以一直盯着看?”

欧阳泽言立即羞愧地埋下头:“没有东西,没有东西……”他的脸红得快要渗出血来,连忙狼吞虎咽地吃食,不敢抬头。

众人哄堂大笑。

第五云虽坐在语嫣旁边,却不敢侧身望她。他轻瞥时一与她的眼神对上,就立马慌乱地移开。

“大家敞开了吃,若是不够,锅里还有呢——”

季母夹着菜往明心、明月、项粤碗里放,第五云与欧阳泽言倒是落得个冷清。因为季母平日里都是往他们碗里夹菜,如今这些小祖宗们来了,就顾不上他们二人了。

“季母,您这兰菜汤真好喝!”小莲姑娘露出舒坦的笑,她笑时嘴边会有浅浅的梨涡。

“子然最喜欢兰菜汤,所以我每年紫春节都会熬兰菜汤。”季母提起子然时,众人忽地沉寂,原本闹腾腾的席面变得死气沉沉。

季母反而露笑,像冬末的阳光:“子然走前,可是带上整整几包兰菜,够他在南境喝上好多天了!”

“子然在南境会想念我们的。”元箐箐嫣然一笑,“子然走前常说,希望能一直留在紫郡城,陪我们过紫春节。就算他在南境,也会心系我们的。”

项遂从也站出来打趣:“哎——怕不是心系咱们这二贱客吶,是心系某人咯!”他特意将某人拉高了声调,令元箐箐赧红了脸。

“无碍。等子然下次归来,我们将此次紫春节给他补上就好。”明隆喝了几两紫荆酒,腆着脸。

“少喝点!”小莲姑娘立马掐住明隆的腰肉,疼得他直发“哎哟”的声音,引得众人又是大笑。

“小莲,今日高兴嘛!就让我多喝点。”明隆话中带着几分乞求的语气,“你看别人明萱多体谅睡虫子。”

项遂从与周明萱忍不住直笑。

季母也替明隆说话:“今日开心,就让他多喝点。”

小莲见大家聚在一起开心,便同意了,只是附在明隆耳边轻言叮嘱几句。

明隆听后立马露笑,敞开大肚与项遂从碰杯,欧阳泽言与第五云也被强拽了进来,不得不举杯与项遂从与明隆饮上几两,听他们讲起年少的往事。他们几人喝了几杯后,也有了酒意,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像是在相互喝声。

第五云也借着酒劲,红着脸、壮着胆与语嫣说话。

“你近日过得可好?”

语嫣错愕,她本以为他不会开口。

“近日还是那样,继续当我的歌姬,每日在青云楼中卖艺。”

“如此也好。”他挠头。

第五云不知道如何说下去,正当不知所措时,不知是谁起了哄,非要让元箐箐吟唱《长平歌》,让语嫣伴舞。

“想看吗?”语嫣抿唇,问第五云。

第五云很认真地点头,漆黑的眼睛倒映着她美丽的模样:“想看。”

“但是家中没有古琴。”季母提醒她,但是众人可不会放过紫郡城第一歌姬轻舞的场面,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好——”元箐箐实在拗不过众人,只得答应,坐在桌上清唱,语嫣则离开席位伴舞。

“远方吹来的秋风,带走了悲伤与饥荒,却忘了带回远方的人儿。从西边盛开的火焰兰呀,败给了冬日的紫荆花,化成白雪下的积灰。”

歌声缓缓响起,轻灵动听,如跳在枯叶的雨滴、悠在洞窟里的风、烧在冬末的烈火。季母也和而歌之,这本就是季母教给她的,众人也哼起音调,一同击掌伴乐。

语嫣拉起箐箐一同歌唱,在中堂中载歌载舞,惹得众人一阵出神。

第五云与欧阳泽言一同望着语嫣再挪不开神,只觉她若落尘仙子一般,青白的衣裳上沾上几缕人间的烟火,于那朦胧雾霭中翩翩起舞,青色的凌晶发出夺目的光。

《长平》结束后,正堂内掌声雷动。语嫣紧随其后展示《西境》,箐箐在一旁伴舞。

霎时间,《西境》的歌声再度响起,宛若回到了那一天——篝火熏黑了夜、火色填满了血。

“了耶,从西木而来的雄鹰,这是我的阿达;了耶,踏过冰雪的青狼,燃烧我的魂魄;了耶,撕碎敌人的秦元虎,那是你的勇猛;呼啸、狂吼、咆哮!”

不多时,第五云与欧阳泽言潸然泪下。

随后,众人又起哄让项遂从舞剑助兴。待舞剑结束后,年夜饭已入了末席,众人还坐在位上闲聊。明隆因为要负责紫郡城的巡逻便带着小莲姑娘与明心明月一同归家了,季母也开始收拾空盘与碗筷,语嫣与元箐箐、明萱等人也帮忙收拾,只剩下项粤在一旁闹腾着想回家。

“语嫣姑娘对你可有兴趣呀!”项遂从一眼就瞧出第五云与李语嫣的关系不菲,“怎么今晚不陪人家出门走走?”

第五云垂眉低眼:“我想多陪陪季母。”

“真是和林子然一样的榆木脑袋!”项遂从苦笑。

欧阳泽言也看出她对第五云的意思,也连忙附和:“第五兄,切不可失去这么一位好姑娘呀!你若是不要,我便去了!”

“你看看人家!你一天就知晓变强、练剑!”项遂从恨铁不成钢,可转念一想又觉着这也没什么不妥,只好拍桌,“既然喜欢就去追,哪怕追不到,心也不会悔恨。”

“今夜青云楼后过云街有紫春烟火,声势之浩大,将永世难忘吶——”项遂从轻呷酒杯,提点第五云。

“你们几人在聊些什么呢?”一旁的明萱听见项粤的闹腾声后,立马从厨间回来照顾他。

“撮合第五云与语嫣姑娘呢。”项遂从轻声告诉她。

第五云脸红耳热,坐在一旁喝着闷酒,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羞涩至极。

“聊到哪里了?”明萱来了兴趣。

“刚聊到过云街的烟火盛典。”项遂从连忙将想法告知明萱,让她来出策。明萱是女子,当然最懂女子的心思与喜好。

“若是陪佳人,观烟火盛典是必做之事,但是有一事你要明白,过云街人太多,必会影响你二人幽会。”

“明萱可有良策?”项遂从蹙眉。

明萱轻笑:“自然!桂香桥临近紫允溪,四处只有一片桂香树,树高不多十尺,不会遮挡你与语嫣二人观看烟火,而且幽静无人。更何况,夜色漫漫,视线狭隘,谁人可见你们在做什么?”她似乎早已熟稔于心。

“等一下,明萱。你第一次找我去……”可还未等项遂从说完,就被明萱的细手给整个捂住了,惊得第五云与泽言定在原地。

“可是要想好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长眉一挑,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狂野的一面。

她放开了挣扎的项遂从,给了他一个凛然的眼神,他一下就老实了。

第五云思忖,语嫣恰与元箐箐等人从厨间出来。

“欧阳泽言与我们一同上街游玩如何?”明萱盛情邀请欧阳泽言,他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立马起身答应。

“第五少年,你该明白我们的心意。”她暗示性地留了句话,便出门了。

只剩下季母、元箐箐、语嫣与第五云四人坐在中堂,原本还热闹非凡的中堂,又变得空荡荡的,留下一丝寂寥的冬意。

元箐箐与季母明白明萱那句暗语,两人立即结伴出门游玩。

如今中堂只剩下第五云与语嫣,二人则坐在空落落的正堂,谁都不肯先开口。

“语嫣,听说今日青云楼附近有烟火盛典,你愿陪同我一起去看看吗?”第五云终于下定决心,颤着声。

语嫣一愣,轻笑应答:“愿意。”

“那就走罢。”第五云一笑,与语嫣一同出门。

成举街上的人儿纷纷穿上喜庆的衣裳、手提着鲜红的长灯;街衢旁的石灯纷纷点燃,一旁支起的木架上挂着写满灯谜的灯笼与吊牌,坐在架下的商贩正在四处拉拢客人;岩面上的积雪被扫至一旁,堆积在水渠上,任它慢慢融化,也有小儿拿着几根枯枝在雪堆里乱画。

孩童们裹着雪球打仗,闹得不亦乐乎,还有一些贪玩的孩子将点燃的爆竹丢入水中,湮灭了火星;大人们聚在茶馆、酒楼等地,他们喝着温茶,饮着烈酒,吃着罗棱街最出名的小吃——罗棱桂子。

“来到紫郡城感觉怎么样?”还未等第五云酝酿好,语嫣先开了口。

第五云摸头,望着繁华喧闹的成举街:“此地比起西境温暖、繁华,是一好地,尤其是这紫郡城的人儿与西境的牧民们一样可亲、可爱。”

“只是你运气好罢了,一来紫郡城便遇见了心善的人。”语嫣莞尔一笑,“我们不是去过云街吗?”她发觉他们走的方向不对。

“去桂香桥。”

语嫣自然知晓桂香桥是何地,瞬间红了脸。

“你想西境了吗?”

语嫣抿嘴,与他走在一起像是走在西境的雪地里。

“想了……”

第五云轻轻触碰到她温暖的手,惊得立马缩回。

“若是未有恶岁,我们想必也和他们一样开开心心地过着我们的紫春节啊。”

“对呀……”语嫣叹息,她忽然深深凝望他的侧脸,问他:“你喜欢这里吗?”

第五云笑着回应:“当然喜欢。”

“那若是让你一直住在此处,你愿意吗?”语嫣如月的眸子里也会印出火焰的颜色,是紫春节的火。

“不愿。”第五云摇头。他无法忘记西境的家,更无法忘却当初放下的错,“我知道,语嫣你不希望我去往边陲与恶岁战斗,可是男人应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第五云远比以前变得坚定与强大,他已经不再怀疑内心的坚定。

语嫣收回了目光,浅笑。笑时流苏上的青凌晶闪着光,像是她眼睛里的颜色。

“我知道劝不了你,可是你放心得下季母吗?”

第五云迟疑:“放心不下。”

“我知道,季母所在的地方便是你的第二个家。”

语嫣看得出第五云已将季母视作亲人,季母也将他视如己出,但是她也明白,就算是季母也改变不了第五云的决定。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就一直这样,那该多好。”语嫣忽然停下,望向第五云渐渐变得宽阔的背影,嫣然含笑:“小唐,你长高了。”

第五云回头,也望着曾经日思夜想的人,轻笑:“语嫣,你变得变美了。”

语嫣突然走近,那一刻,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音。她立在第五云身前,还够不及第五云下颌。遽尔,她踮起脚尖,笑时眉峰微微低垂,犹如落水里那一弯皎皎明月。

“还记得在西境时,你我常玩的游戏吗?”她赧红着脸朝人群中跑去,朝他大声地喊,“来追我呀!”

只留呆呆的第五云愣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她已跑远。

第五云追到语嫣时。她正立在一首饰摊前,凝望着一青墨色的玉坠子,从远处瞧去可见玉中若有云彩盘绕。玉形若泪滴,玉外缠着几缕银丝,虬结着那一滴青墨玉。

语嫣盯着玉坠久久不移,可当第五云快追到时,她又放下坠子跑没影了。

第五云立在摊前,紧紧地盯那玉坠,问:“这玉坠多少紫银元?”

“客官你可是好眼光,这可是我这里上等的玉坠。不贵,也就十两紫银元。”摊主应是承若国人,穿着承若国的服饰,挂在胸前那一块琼玉佩在烛火里散着幽幽的光,“客官可是为那女子买的吗?”

“你怎么知道?”

“哎哟——”摊主喜悦,“客官你到了我这年纪,去了多国,见的人多了,光是匆匆一瞥就能瞧出哪些是夫妻、哪些是正在吃着甜蜜的爱人!”

“美人陪美玉,艳可比天仙吶。客官不如买下送给那位佳人?”

第五云摸了摸腰间的碎银,皱眉:“可是我只有五两紫银元。”这还是他在止岁营中省吃俭用剩下的。

摊主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钱不够来买什么,去去去!”

第五云正准备离开,那摊主又连忙叫住他,深深叹息:“哎——算了,今日是紫春节,你又是送一女子,就便宜卖给你了。就当我老顾做个顺水人情。”

自称老顾的人将青墨玉坠包好了,递给第五云。

“天底下,哪儿有老顾这么好的人哟!”

第五云接过,朝老顾深深一拜。他继续追去,可老顾的浑浊的目光却迟迟没有移开。

他凝视着第五云离去的背影,神色里有一点欣忭、一点忧愁、一点悲伤。他的长发如银丝一般,被他束在发带里,在深红的烛光里闪。他曾经挺拔的身姿也会伛偻下来,脸上爬满如蜈蚣般的皱纹,还有藏不住的疲惫。

他长长叹息:“就是这个孩子吗……可他只是个孩子啊。承若的巫马已经彻底吞食了千年国祚,丹陛石都被鲜血染红了。你真的能如不可知之人所说的那样,拯救承若,拯救七国?”

忽地,他收回目光,眼里的身影又换成不远处立在街衢旁的不可知之人。他还是那样慈眉善目、一身素衣,立在殷红的烛火里似一樽不可灭的神佛,可是他黑发已经掉尽,曾经平整的肌肤也会裹出褶子。

纵然他的生命漫长,可终会有尽头。

“七涟之三,岳峰。

孤峰天可平,群岳可撼天;双生如星辰,孤坠怎会毁?”

他低声,朝不可知之人长揖。

不可知之人只是稍稍颔首,随后,他的声音就消失在人群的黑色洪流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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