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芳院作为建康地段最繁华、生意最好的青楼,店里宾客满坐,空气中弥漫着脂粉与花香。
三人摇头晃脑转悠一圈,发现这个青楼里挂满了技法精妙的字画,其中不乏一些当世名流的作品。
有顾恺之的画,也有王献之他哥王凝之的字。
“我三姐夫他哥经常逛窑子?”
范顺道:“传言谢道韫看不起王左军,家里经常鸡飞狗跳,男人嘛,都能理解。”
“你理解个屁。”李渔骂道。
范顺老脸一红,捋了捋他出宫前贴上的假胡子,反驳道:“曾经拥有!”
郗昌道:“这里随便一幅字画拿出去卖,都能够普通人家半辈子衣食无忧。”
李渔啧啧舌,“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三人开了个包房,点了酒菜,没过一会儿,三个花枝招展的二八佳人便笑着走了进来。
“我和巧灵还有兰兰姐妹仨刚刚还说,今儿个太阳怎么打西边儿出来了,原来是三位相公来了。”
郗昌端着个榆木脑袋,正儿八经的问道:“我们三个来,和太阳打西边出来有什么关系?”
巧灵拦住话,答道:“飞燕姐倒不是奉承各位,我们来这暖芳院两年了,见过女扮男装借酒消愁的,见过年过古稀寻欢作乐的,也见过一掷千金但求美人一笑的,就是没见过身上脸上敷着药的,你们说,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是什么?”
巧灵说罢,三姐妹掩面嬉笑。
郗昌和范顺看着李渔脸上的药布,也跟着讪笑。
李渔一把将领头的飞燕搂进怀里,巧灵和兰兰见状,也都识趣的去找范顺和郗昌。
李渔放纵的目光在飞燕身上来回扫荡,摸着她如凝霜般的小手问道:“你叫飞燕?我先考考你。”
飞燕瞪着水汪汪的眼睛,道:“公子请问,只是飞燕不曾读过几本书,若是答不上来,公子别嫌扫兴便可。”
李渔道的手在飞燕的手上滑来滑去,道:“这双玉手,想必琴艺不错,本公子出词,你和上一曲,如何?”
飞燕笑道:“公子可真是难住飞燕了,飞燕不曾学过琴,箫管之技,倒是粗通一二。”
李渔的手指挑了挑飞燕的玉颔,色眯眯的道:“既不会弹琴,为何这双玉手一上来就拨动了本公子的心?”
范顺和郗昌听到李渔这句话,一口酒不待下咽,“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三个女人笑的花枝乱颤,飞燕拍了拍胸脯缓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子倒是个有趣的,撩人的技巧真是清新脱俗,飞燕很好奇,像公子这般诙谐之人,给飞燕出的是什么词。”
李渔也不扭捏,随即哼起了歌儿。
“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月下门推,心细如你脚步碎......”
飞燕面露疑惑,“公子此词,意指王右军的《兰亭集序》,飞燕寡闻,从未听过这种曲调,但朗朗上口,韵味悠长,似是悼怀故人,似是呢喃自语......”
李渔感叹,古代的妓女职业素养真特么高!
飞燕琢磨完李渔刚刚哼的那几句歌,旋即绽开笑容,“公子真乃奇人!我且用玉箫尝试一番,与公子共奏一曲吧。”
说罢,她离桌取出一支玉箫,准备为李渔吹......奏箫。
李渔招招手,巧灵和兰兰乖巧的来到他怀里。
没办法,范顺和郗昌两个老顽固不识风月,一个对女人没性趣,一个对女人没兴趣,此情此景,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俩暴殄天物?
飞燕的粉蕊香唇贴在洁白温润的玉箫口上,前奏缓缓响起,李渔的整个身体为之一振。
他不懂乐理,也不懂乐器,飞燕吹起的前奏虽然和前世略有出入,但整体的音律又是协调相称的。
玉箫深邃空灵,似是倾诉,仿佛含情。
李渔闭上眼睛,缓缓开口:“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叠,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
飞燕眼中两行珠泪滴落在玉箫之上,两位佳人沉默无言,郗昌面目痴傻,李渔掩面而泣,良久,开口说道:
“这词曲,让我想到十四岁那年我牵着赵府二小姐在旷野奔跑的岁月,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包厢内几人回过神,才发现包厢外站满了人,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这词曲非我晋国所有,简直闻所未闻,但又如此动人心肠。”
“想必是哪位隐士大家所创,恐怕用不了几天,便会在整个建康城传唱!”
一个衣衫不整,胡子拉碴,醉意浓烈的人从袒露的前胸上搓了一个泥丸,随手弹了出去,自语道:“建康城内竟有人借老爹遗作抒怀感伤,有趣,有趣。”
他挺着肚子,嘴里哼着“牧笛横吹,黄酒小菜又几碟”踉踉跄跄的离开了人群。
突然多出这么多人,郗昌本能的警觉起来,范顺也回过神,给李渔递了一个眼色。
这几日接连遇刺,二人的心始终不敢放下,人多眼杂,又怕被人认出身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范顺想问李渔要不要先撤。
李渔抬抬手让范顺莫慌,背对着挤满人的房外喊道:“诸位皆是风雅之人,怎能扰人雅兴?散去吧。”
众人闻言,也不好打搅,纷纷散去,但朱雀桥边,乌衣巷口这热闹繁华地段,偏偏有自恃家世显赫想过来碰碰的。
两个身着朱衣的俊美男子无视李渔的劝告,大步走来,对坐在蒲团上的飞燕和坐在椅子上的李渔道:
“二位奏和之曲,千古未尝有也,在下琅琊王氏子弟,近日家中长辈心绪不畅,可否劳烦二位到家中用此曲为长辈暂解烦忧?”
李渔听是琅琊王氏,挑了挑眉,没有答话。
另一人见李渔不言语,指着李渔吼道:“聋了?跟你说话呢!我们是琅琊王氏的直系,不要不识抬举!”
李渔骤然起身,抓起一个酒壶朝那人猛地砸去,口中大骂:“我操你妈!”
郗昌范顺二人见状,上去便打,那人粗通些拳脚,但哪里是郗昌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摁倒在地,范顺狐假虎威,气的直跳脚,一边拳打脚踢,嘴里一边嚷嚷:“操你妈,听见没?操你妈!”
飞燕三姐妹被吓得捂住嘴巴不敢出声,这可是琅琊王氏的直系子弟,整个江东谁人不知谁人敢惹?这三人究竟什么来历敢对他们如此粗鲁。
李渔暧昧的眼神落在那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身上,郗昌会意,又是一波暴力操作,直到那人鼻青脸肿李渔才喊停,嘴里嘟囔了一句:
“什么档次,敢比我的脸还白。”
他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正襟危坐义正言辞指着二人斥责道:“国难当头,社稷倾危,你们身为世家子弟不思为国分忧、为民请命,反倒浪荡于烟花之所,混迹在柳巷之间,你们怎么有脸说自己是琅琊王氏的子弟!我告诉你们,暖芳院不是国外之地,你们今天敢在国家存亡之秋喝花酒,将来会做什么事我都不敢想象!”
屋内的人全都匪夷所思的看向李渔,心里直犯嘀咕:你不是来喝花酒的?
那彬彬有礼的俊美男子抬起肿着老高的脸哭道:“小兄弟......不,前辈教训的是,身为男儿,自当为国为民,我们兄弟二人会回去思过,我弟弟为人粗鲁,还请几位见谅,我们真没别的意思,家中那位长辈酷爱诗画与音律,单纯想请二位去家中做客。”
李渔问:“你家中那位长辈叫什么名字?”
“家父走得早,那位长辈就是拉扯我们二人长大的婶婶,陈郡谢氏,尊讳道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