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看着眼前这位自称朕的黑脸少年，纵然她阅历丰富，也不禁失色，忙躬身行礼。
李渔放低姿态，客气的回了个礼，谢道韫看着给自己回礼的少年皇帝，心中某些认知发生了改变。
李渔笑着说：“人言当今圣上年少嗜酒，不理朝政，眼前这个皇帝，与王夫人心中的应是略有出入吧？”
谢道韫摇摇头，将那惊鸿游龙两榜取了下来，“是奴家浅薄了，这两张榜单，奴家赠予陛下了。”
她没有再多说话，因为她与皇后王法慧来往密切，李渔的事情她早就听说过，她一度怀疑皇帝性情大变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大变故。
这位小公子才情超凡，谈吐文雅，甚至比当代许多名士有过之而无不及，谢道韫打心底里高看他一眼。
而传言中的小皇帝，是个终日酗酒，疯疯癫癫的痴儿，
现在得见龙颜，和她心中所想出入很大。
李渔知道自己亮明身份后，两人不可能再像刚刚那样随和的交谈，于是开门见山的问：“夫人此榜，可否由宫中刊印，以江湖隐士名义传发，张贴在各个州郡衙门？”
谢道韫道：“陛下自然有陛下的考虑，但若是这样做，恐怕会发生同榜之间的争斗。”
李渔笑道：“朕自有打算。”
拿到惊鸿游龙榜，李渔没有多作停留，离开了谢道韫的林下斋。
范顺郗昌见李渔夹着两个卷轴屁颠屁颠的走出来，心中对李渔的敬佩又增加了一分。
谢道韫素来是个以清高出名的女人，王凝之那么显赫的家世和门第都入不了她的法眼，甚至说过那句流传甚广的“不意天壤之中，竟有如此王郎”的名言。
而李渔初次谋面，凭一首歌就能在谢道韫那儿收获满满。
范顺心道：是块好料，自己没选错人。
郗昌感叹：什么是陛下？别人匪夷所思的事，在他手中轻而易举就能办成，这就是陛下。
李渔自然不知道两位粉丝的心理活动，拉着两人头对着头小声嘀咕道：“听说我那三姐夫在大堂会客，走，听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二人一脸茫然，满腹不解，去哪听？三人可都蒙面隐藏着身份呢，怎么进去听？
李渔对着二人如此这般，二人深信不疑的点点头。
会客堂内，王献之盘腿坐在主位，怏怏不乐。
两旁二十几位客人只顾门头喝酒，气氛好像不太融洽。
座中一个人青年开口打破尴尬的僵持，说道：“今日子敬相邀诸位，商议三件事，既然受人之托都来了，为何才说到第一件富国征税之事就哑口无言了？”
王献之道：“仲勘说的对，来的都是自己人，既然大家都藏玉于怀，那我就抛砖引玉，说说自己的看法了。”
正说着，三个家丁打扮的人蒙着脸端着三个香炉趋步走了进来，向王献之禀报道：“道蕴夫人差小的过来换几炉香，说是此香提神醒脑，功效显著。”
王献之见是自家仆人，给了一个默许的眼神。
他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度田收租法，按亩数收租，朝廷本意是想减轻平民赋税，尤其为了优待侨民，下此恩诏，但我算过一笔账，从所报的户籍和豪绅大户兼并的土地来看，这三年内，每年朝廷都会少收三分之二的税，眼下正是用兵之际，这样下去，恐怕钱粮堪忧。”
李渔听到此话，正准备点燃香料的手稍稍顿了一下，他入宫不久，对这些事情还真未曾过问。
但是他对东晋的土地政策略知一二。
当初衣冠南渡，北方的世家大族和大批流民涌向江南，人一多就要吃饭，如何分配土地就成了一个问题，当时的朝廷为了尽快安抚人心，采取了王献之口中的“度田收租法”。
所谓的“度田收租”，就是按每家所拥有的土地亩数收取一定比例的税额。
这项土地政策看似体恤爱民，但李渔认为它忽略了东晋的实际问题。
首先，南渡世家不断打压江南本土世家，导致土地分配大量失衡。
其次是一个很简单的事实，那就是土地在农民的手里吗？
显然不是，而是被豪绅大家兼并。
那这种“度田收租法”自然是找豪绅收税。
比如一户农民有田五亩，那么他只要按比例交五亩的税便可，其余所产都是自己的余粮。
但假如豪绅有田三千亩，他每年就要交三千亩的税，加上佣人佃户等等开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东晋的良田与土地，又基本都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这项政策便直接侵犯了他们的利益。
坐下有人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沈家手握万亩良田，但我们族内光男丁就有五六百人，这地再一分，落到各家手上的并不剩多少。”
立马有人接话道：“所言极是，打场、雇人、再遭逢洪涝干旱，实际上能收到的粮并没有多少，不是我们不交税，而是实在没有钱粮可交啊！”
王献之叹了口气，“我听说有些豪绅为了避税，将自己家的田分派到平民名下，与他们签订契约，豪绅抢收完粮食囤在自己粮仓，要交税的时候豪绅拿出白纸黑字耍赖，官府无奈只能根据契约找平民征收，这不是逼良为娼吗！？”
殷仲勘道：“眼下危急关头，如何尽快收拢钱粮是关键，我有一计，不如朝廷出钱，从世家大族手中收购部分田产，再雇佣平民进行耕种，如此一来，钱粮便可直入国库，平民也能有口饭吃。”
众人有称道的，有笑而不语的。
李渔听了也想笑，这殷仲勘虽然是位名流，与“自己”关系不错，但这种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且不说此计能不能成，在生产力和科技水平低下的古代，单是收购世家大族的田产就要花费十分巨大的人力与时间，这期间丈量、造册、雇佣等等繁琐又容不得差错的工作没有一件是简简单单是能够完成的。
再加上耕种所需的时间，到那时，秦军恐怕早已攻下建康。
话说回来，那些世家大族怎么可能眼睁睁的让朝廷收购土地，价给高了，朝廷出不起，低价收购，这不是等于明着抢吗？
他们万一联合起来，和秦军来个里应外合，皇帝立马得换人。
不过他们商量的土地之事倒是给李渔提了个醒，放置好已经燃起的香炉，李渔给范顺郗昌递了个眼神，三人悄默默的走了出去。
脱掉仆人的衣服，扔到柴房中三个被打昏的家丁身上，一老一中一少三个混蛋哼着小曲大大方方出了王家。